郎君最落魄的那年,我主动退了婚。
五年后,他权倾朝野,八抬大轿强娶我入府。
人人都说,我是他的心头宠,是他最疼爱的正室夫人。
直到后来,他带美妾回府,夜夜笙歌。
我不哭不闹,只默默住在书房,以经卷为伴,从不打扰他的风流韵事。
他却恼怒至极,凶狠地啃咬我的唇瓣,低声质问我:
“夫人当真不妒吗?”
他不知道,我已身染恶疾。
在他疯狂报复我的每一日,我都在暗自计算着,自己还能活多少天。
1.
与周远澜成亲的第三个年头,他纳了一名年轻貌美的小妾。
那姑娘名唤韩娇娇,生得娇憨可人,正是他最爱的模样。
周远澜在外养着她已有半年。
除我之外,她是周远澜留在身边时间最长的女子。
京城贵妇们劝我当心些,她们都说,周大人对这个妾,动了真心。
初见韩娇娇,是在我生辰那日。
我从早起便咳血不止,去请大夫诊治,大夫说,我怕是只能活到来年春天了。
我轻轻颔首,低声说,无妨。
我不惧死亡,只是有些怕痛。
听闻有一味价值千金的药,能让我安然度过余生。
银钱不够,我便去书房寻我的夫君。
周远澜正在议事,我坐在外间等候。
正巧韩娇娇也在,她明面上的身份只是丫鬟。
韩娇娇一直盯着我看,偷偷与周围的丫鬟说:
“她就是周大人的正室夫人吗?好丑啊,瘦得像柴,像快死了一般。”
“你们都说我长得像她,哪里像了,我比她漂亮多了。”
明亮的铜镜映出我的容颜,素面朝天,裹着一身薄衫。
确实不好看,也确实快要死了。
丫鬟拉了韩娇娇一把,小声道:
“那是夫人未施粉黛,若是她梳妆打扮,十个美人加起来也比不得她。”
“再者,姨娘莫要仗着周大人宠爱,就去惹夫人不快。”
“姨娘不知周大人有多疼爱夫人,若是惹她不高兴,小心大人要了您的性命。”
2.
听到周远澜对我一往情深,韩娇娇不服气地撇撇嘴,朝我投来轻蔑的一瞥。
她为我斟了一盏清茶,娇声细语地问道:
“姐姐,大人怎舍得让你等这般久啊?”
“奇怪,往日我每每来寻他,不论多忙,他都会先来陪我,说我是最重要的。”
“我还以为大人对旁的女子也这般体贴呢……”
她弯起眼睛,笑得甜美,那模样,像极了年少时的我。
我想了想,周远澜对待韩娇娇,确实与众不同。
他身边美姬无数,把她们当作与我较劲的棋子,每晚带不同的女子归府,一次又一次试探我的反应。
周远澜从不与她们纠缠太久,或一两日,或十天半月,他总是很快就厌倦了。
唯独韩娇娇,周远澜在外为她置办府邸,陪她赏花观月、听曲品茗。
他们好像一对情深意笃的眷侣,周远澜给她银钱,亦给她柔情。
我看着韩娇娇,对她浅浅一笑,温婉地问道:
“既然你如此重要,周大人怎舍得让你做见不得人的侍妾。”
“你当好言相劝,早日让他休了我,娶你进门。”
韩娇娇霎时变了脸色,她恼羞成怒,压低声音骂道:
“不被宠爱的人才是侍妾,你才是那个多余之人!”
“你不过是仗着比我早遇到大人几年!如今你又老又丑,拿什么与我争……”
她身旁的丫鬟怕我动怒,忙上前拉住她的衣袖,想将她拽走。
其实,我并不在意。
我早已下定决心,不会为了周远澜生气,也不会为了周远澜难过。
更不会为了他,与别的女子争风吃醋。
他根本不值得。
3.
韩娇娇被人猛地一拉,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上。
她打碎了手中的茶盏,掌心被划出深深的伤口,殷红的血染红了地面。
周远澜透过议事厅的窗棂,看到了受伤的韩娇娇。
众目睽睽下,他甩开手中的公文,推门而出,一把将韩娇娇揽入怀中。
冷冷地斥责道:“是哪个狗奴才伤了她?”
那个好心的丫鬟后退两步,吓得面如土色。
我冷笑道:“是我做的,也是她咎由自取。”
韩娇娇含泪瞪我,高声喊道:
“是,是我咎由自取!谁让我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被人骂是侍妾、是外室。”
“可是周哥哥,只要你也爱我,我便要一生一世守在你身边,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她哭得那般楚楚可怜,就连说出这等荒唐之言,都显得勇敢又坚定。
周远澜被她逗笑了,抬手拭去她的泪水,哄她道:
“乖,哭成这般模样,像只小花猫似的。”
他对她,当真与众不同。
我垂下眼帘,懒得再看,只对周远澜说:
“今年生辰,我想要两百两黄金。”
说来可笑,我们是夫妻,却连一点温存言语都没有。
除了要钱,我从不主动寻他。
成亲之前,我们说好,他要我的人,我要他的财。
周远澜一直恨我是个贪财之人。
可是从前,只要我开口,不论多少银两,他都会给我,只多不少。
唯独这一次,他笑看着我,笑得很冷,慢条斯理地说:
“要钱,可以。”
“但是,叶婉宁,先低下你高贵的头,向娇娇赔罪。”
周远澜是要用两百两黄金,买走我的自尊,给韩娇娇换一句道歉。
这是头一回,他为了别的女子,拿钱羞辱我。
我慢慢攥紧拳头,轻轻笑了。
强忍着身体突然涌上的疼痛,转身就走。
钱,我不要了。
我突然很好奇,周远澜。
要是有一天,你知道这些银子能让我多活些时日,你知道我临死前吃了多少苦头。
你会是,什么表情?
4.
我独自回房,痛苦地蜷缩在榻上,疼得浑身冷汗。
服了一粒安神丸,我自欺欺人。
睡去了,便不疼了。
昏昏沉沉间,我做了一场梦,梦到我十六岁那年,周远澜还是个寒门书生,却对我情深似海。
那年我生辰,路过一家点心铺子,瞧见一对璧人坐在窗前。
姑娘手中捧着一块精巧的糕点,看起来精致可口,想必价值不菲。
我还记得,那日大雪纷飞,我捧着一捧雪,对着周远澜笑道:
“阿澜,你瞧这雪,像不像糕点?”
周远澜咬了咬牙,将我揽入怀中,不让我看见,他偷偷红了的眼眶。
三日后,他抱着一盒糕点,出现在我的窗下。
那糕点要五两银子。
而他站在风雪交加的街上,为别人临写一整天的字画,只能挣到两钱银子。
我看着他手上冻出的冻疮,不争气地哭出声来。
仰头冲他嚷道:
“周远澜,你的手可以用来读书,可以用来写字,唯独不能为了哄我开心,就去糟践它。”
我说,我根本就配不上这般昂贵的糕点……
周远澜蹙眉,立刻反驳我。
他说:
“婉宁,你是这世间最好的姑娘,你理应得到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
那一日,我含泪吃完整盒糕点。
过了许久,我已经记不清它的滋味了。
只知道,那日以后,我好像就再也没有吃到过,比它更好吃的糕点了。
这一觉睡了很久,迷迷糊糊的,我听见丫鬟在外唤我。
应声醒来,就听见周远澜在那边喊我:“婉宁。”
我轻轻笑了,甜甜地唤他:
“阿澜,下大雪了,我想吃糕点。”
不等他说话,我翻了个身,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5.
一直睡到三更时分,我被饿醒了。
去外间寻些吃食,才发现周远澜居然回府了。
他给韩娇娇买了一处宅院。
他们一同生活在那里,韩娇娇会为他煮茶、会哄他开怀、会等他回家。
周远澜过得很好,他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他懒懒地靠着窗棂,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垂着眼,从他身边路过,被他一把拉住。
他蹙眉,轻声问我:
“怎的瘦了这般多?”
语气温柔,就好像,他还很爱我。
我怔了怔,使劲甩开他的手,骂他:
“周大人,你疯魔了不成?”
他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心,脸色慢慢冷了下来。
待我走到桌前,看见桌上摆着一盒白似雪的糕点,才知道,原来,那个唤我的声音不是我在做梦。
我说我想吃糕点,周远澜就买了回来。
这算什么?求和吗?
可是我已经快死了,我早就不需要一盒糕点,也不需要周远澜了。
我抓起糕点就扔进了泔水桶,周远澜咬着后槽牙,伸手将我摁在墙上。
恶狠狠地骂:“婉宁,你耍我?”
我笑着承认:“周大人,我就是耍你,如何?”
“我说想吃糕点,你就去买糕点,你怎的还同从前一般贱骨头?”
我故意往他的心上捅刀子,眼看着周远澜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他狠狠拽着我进了寝房,将我扔上了床榻。
周远澜大概是气疯了,他像一只失控的野兽,粗鲁地扯开我的衣裳。
我害怕了,攥起拳头砸他:
“周远澜,你这个王八蛋!你别碰我!我嫌你脏!”
他夹住我的腿,不让我挣扎,低头一口咬在我的脖子上,疼得我直掉眼泪。
他贴着我的耳朵骂我:“婉宁,你对我服个软,能要了你的命吗?”
“你可知道,我等着你来哄我,我等了你多少年?”
“你可知道,你与我说你想吃糕点,我有多欢喜?”
“然后你就这样把我当猴耍?”
他抬起头,双眼通红地盯着我。
我忍住眼泪,瞪了回去。
昏暗的房中,我们谁也不说话,谁也不愿意先认输。
周远澜俯下身,离我越来越近,他快要吻到我的唇,门外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是韩娇娇派来的丫鬟。
周远澜顿了顿,还是应了声。
我听见那丫鬟哭着说:
“老爷,韩姨娘让奴婢来问问,您当真为了夫人,不要韩姨娘了吗?您明明就是喜欢韩姨娘的。”
“韩姨娘现在正在醉仙楼,喝了很多酒,有个登徒子一直纠缠她……”
“韩姨娘好害怕,您快去接她回家,好不好?”
周远澜没说话,他只是盯着我,冷冷地笑着,轻声命令我:“夫人,求我。”
“求我留下,只要你求我,我就不走了。”
他好像忘了。
很久以前,我也曾放下尊严,求过他:“夫君,我们能不能好好说说话?”
“我们能不能不再争吵?”
“我们能不能,好好在一起。”
“你能不能,对我好一些。”
那一日,周远澜冷漠地盯着我,笑着说:“婉宁,你不配。”
这三个字,一直扎在我的心上。
直到今日,我终于能原话奉还。
我拽住他的衣领,一字一句地说:“周大人,你不配。”
周远澜沉默片刻,忽然自嘲地笑了。
他转头对门外的丫鬟说:“去告诉你家姨娘,我这就去接她回家。”
没再看我一眼,他起身,摔门走了。
6.
次日,周远澜为韩姑娘和酒鬼斗殴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这是头一回,他与别的女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我应邀参加贵女赏花会,刚到园中,就被几位小姐围住询问。
周远澜这些年官运亨通,在朝中颇有势力。
他年少有为,又生得风流倜傥,常被文人墨客写进话本。
有位小姐问我:“周夫人,可否说说周大人和韩姑娘的事?”
我自顾自往前走,头也不回地反问:
“一个是背信弃义的男子,另一个是不知廉耻的女子,你想听我说什么?”
那小姐追上来又问:“可我听闻,当年你在周大人最落魄时,为了荣华富贵将他抛弃。”
“后来他平步青云,你又以感情相挟,不择手段嫁给他...”
“如今周大人寻得真爱,他与韩姑娘才子佳人,是你霸占正室之位,还说他人是外室。”
“你不觉得,是你在欺负人吗?”
我停下脚步,冷笑着看过去,一把抓起那人手中的折扇。
她是个名门贵女,折扇上还有韩娇娇题的诗句。
我平静地问她:“你是韩姑娘的闺中密友吧?”
“当年周远澜为娶我,不择手段,你以为,我很想嫁给他?”
“这事儿京中人人皆知,你不知道?还是说,你为了助你的好友当上主母,特意来污蔑于我?”
她神色一变,慌忙夺回折扇,义正辞严地辩解:
“我与她确实相识,但我乃名门之女,所言皆是实情。”
“若你当真不愿嫁给周大人,他心有所属,你为何不与他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