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大房子之后,庄超英内心里很骄傲,但为人师表又不好意思表现的太明显,直至庄父母和弟媳一家来才有了机会。
趁苗玲买到肉正高兴的唱歌时,他琢磨着一直等唱到高潮部分,就张嘴说父母和弟媳一家要来看看新房子,说完转身就走。
庄超英明白苗玲会不高兴,就拿买肉这件事说吧,那可是孩子们排了五六天队才买到的,而且苗玲买肉不是为自己吃,而是图南和筱婷到了长身体的时候,尤其是图南,男孩子猛涨也就那几年,要是不好好贴补,到时候个子就窜不上去了。
可他等的太久了,如果等住新房子安稳了,邻里邻居都熟络了,到时候再请父母过来,一是父母不高兴,二是邻居们熟了话就多了,到时候他这个好不容易通过批改高考试卷提升上来的形象,就很难高大起来。
他得让邻居们知道这个家谁做主,更得让邻居们知道他有多厉害。
好不容易读了书,上了中专,却受冷落多年,如今一招飞龙在天,还有父母的肯定,这恐怕是庄超英一辈子最光荣的时刻。
他要感激父母吃苦一辈子培养了他,他要感激弟弟把读书的机会让给了他,而至于苗玲,不过是少吃点肉,多吃点苦,至少能跟着他余有荣焉。
这里有一个讽刺的对比:
庄母过生日的时候,因为苗玲忙活了半天没上桌吃饭的事情,回来就和庄超英大吵了一架。
那次他是气馁的,要不然也不会搬出“庄家长媳”的说法,因为他有些过意不去,但几十年来的穷教育,也没让他内疚多久,不过还是在内心里盘算过不会再轻易跟大家庭相聚了,下次说不好就会闹得更凶,岂不是更没面子。
这次不同,他是盘算好了,就等着苗玲买到肉,就等着苗玲开开心心的,反正父母来是有肉吃的,如今面子有了,里子也等到了,那就够了。
与其说是父母想来看看大房子,不如说是他想跟父母显摆一下。所以他一直在等,等家里收拾停当了,等苗玲买到肉能招待人,等所有人都高高兴兴的。
可以说他这一盆了冷水泼的太有水准了。
他了解苗玲,俩人一儿一女都这么大了,苗玲厂里又分了大房子,家里东西杂七杂八的都没叫他操过心,甚至连句抱怨也没有,这就说明苗玲没他不行,而至于喜不喜欢父母,这不重要,反正他的心在庄家就行,再说儿子女儿都姓庄。
苗玲做饭的功夫,庄家人来了,但是空手而来。
饭桌上庄母开始对大房子评头论足,先是贬低隔壁房子不朝阳,听到人家一个孩子分到两间房,又开始羡慕。
庄超英则一直笑意盈盈的,不论父母说话是否得体,不插嘴,不打断,听之任之。
看到这里你会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大房子到底是谁的?
饭桌上没人讨论,私下里也没人讨论,仿佛这房子是天上掉下来的,而至于所属权却刻意模糊,但如果摆在桌面上,那就一点是他们庄家的。
但事实是这房子是苗玲的,是苗玲所在的棉纺厂按照工龄以及贡献所分配的房子。说白了,庄超英是因为和苗玲的夫妻关系才得以住在这里,而至于庄家任何一个人,只要苗玲不高兴,他们谁都没有资格踏进门,更别说在这装得人五人六。
然而更好笑的来了。
庄母点评完房子,开始安排人事了。嘴一张就是要小儿家的两个孩子放寒假过来住,一是房子大,二是庄超英是老师,可以辅导功课。
这样的安排,庄家人满意,尤其是庄超英脸上的笑更是止不住。
他开心自己这个老大终究是没辜负父母的辛苦栽培,终于要派上用场,在庄家一显神威了。
但他看到了苗玲拉长的脸色,很不高兴,憋了一肚子火,可惜的是,有人比他更快拒绝。
振东振北和图南差不多大,但骄纵的什么话都往外说,绝不看大人脸色。
“我不来,他们这离厕所太远了。”
一句孩子气的话,让原本热闹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庄母看庄超英,苗玲也偷瞄了好几眼,没意外的,他的脸色也一下子冷了下来。
大人说好不算好,小孩子说好才是真的好。
现在的房子的确是离厕所太远,唯一的好处就是多了一间房子和院子,还有就是离学校近,离棉纺厂近,但这样的好处却敌不过一句厕所远。
如果是自己家孩子,庄超英可以骂他们又不是住在厕所,但侄子不行,他不能说,就算俩侄子学习不用功,他这个做老师的也不能说,因为不仅弟弟弟媳不高兴,就连父母也会不高兴,关于这点他内心里门清。
原本想显摆,让家人夸赞的心思一下子变成了被贬低,这份怒火在庄超英心里愈演愈烈,他要找个借口发泄。
一到晚上,邻居们各自回家,庄超英就开始有目的的质问苗玲,他知道上次因为没上桌吃饭的事不愉快,所以他不计较排骨换肉丝。
他明白苗玲和隔壁邻居宋莹很要好,俩人的孩子们又在一个学校上学,难免吃饭会混在一起,他观察了很久,每次苗玲给孩子们准备午饭的时候,都会可劲地往里面塞,不仅有肉有鸡蛋,而且都是满满的。
对比振东振北,那可是姓庄的亲侄子,不说比给宋莹的孩子吃得好,但一定得吃得多,没想到这一说法却捅了马蜂窝。
苗玲丝毫不惧,连珠炮地大声回击,先表明人家宋莹给孩子们的更多,又说平时都是宋莹贴补孩子。
庄超英不认可,宋莹家孩子见第一面就是大冬天还在地上打滚,有这样的孩子,能有多好的父母,再说宋莹那张嘴更是不饶人,整天和邻居吵架。
要不是没有更好的条件,他都瞧不上这样的邻居,苗玲却当成了宝。
庄超英很生气,他甚至认为苗玲就是被宋莹挑唆的,要不然怎么会说一句就大吵大闹,他不理解,而且更生气。
既然苗玲要回娘家,还带走了孩子们,那他就冷处理,不理不哄,反正过年了自会回来。再说孩子总归是他的孩子,姓庄,都跑不了。
其实他最不明白的是苗玲为何不能忍一忍庄家,让一让庄家?
就拿上次母亲过生日来说,他是有点过意不去,毕竟一家人下了班拎着鸡,拿着礼物,奔跑着挤公交车才赶过去,还忙活着做了生日蛋糕,又累又饿的,又是长媳,理应有位置坐,更应该挨着母亲坐,可母亲压了一下肩膀,他又觉得有千金重。
父母之命大于天,他自小就这么认为,左右不过一顿饭,忍忍就过了,再说他回来还矮身说了好听话,只是苗玲不太接受。
终归是小事,谁家夫妻不是吵吵闹闹,过着过着就过去了。
这次,他更不理解,忍得了窝在厨房吃饭,却忍不了侄子们来家里住,还动不动就回娘家。
说实话,他更生气。
苗玲争论的点是定量到人,多一个人,其他人就得挨饿。
但这个说法打动不了他,因为他小时候能读书,是父母紧吃紧用才有的今天,所以他感恩,想用一生回报,所以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妻子子女应该和自己一个想法。
他不是不心疼苗玲,但他习惯了苗玲的付出,甚至看不见苗玲的付出,谁让苗玲是他的媳妇,嫁进庄家呢?
而至于孩子们,总比他小时候好过,至少能吃上白面馍,能吃上肉,所以,少吃一点就少吃一点,能多顾一个庄家人就是好的。
看庄超英这个人,要分成两个部分。
明明同一个父母,为何弟弟那么自私,弟媳更是一个不好说话的,庄父母为何不敢难为小媳妇?
父母的教育是老大要多吃苦,老大要照顾小的,老大要孝敬父母,老大要多给家里钱..
如若不然,老大就不是老大,就不会收到敬佩,更得不到父母的认可。
庄超英很怕自己落到这个地步,即便他不是老师,内心的恐惧也是一样的,不过是现在更甚而已。
他回到家,没有心疼苗玲搬家吃多少苦,也没有感激因为苗玲才能住上大房子,而是一脸的嫌弃,嫌弃邻居教育不好,和他教书育人的身份不匹配。
在他回家的第二天晚上几家邻居碰头,讨论关于恢复高考的时候,毕竟每人家都有孩子,几乎都在听他讲他阅卷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说罢大家几乎是一哄而散的。
应该只有他不愿意承认,虽然恢复了高考,虽然大家有意识地认为上学很重要,但吃饱饭过好生活远比上学重要,如若不然,一鸣那两个高考生来补习也就不会不受待见了。
庄超英没在书本里学到超然的洒脱,这点从他看到苗玲包了一张有国债券的红包生气就能看出,他很世俗,怕别人瞧不起,又瞧不起别人,想装读书人,却脱不掉虚荣心。
说白了,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爱慕虚荣,又假孝顺的人,想处处得好,却处处不得好,处理不好夫妻生活,得不到孩子的敬佩,父母又看不起,庸庸碌碌一生,还成了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