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除了家人,凌妙雪是我最亲近之人。
她与我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
她总是习惯性照顾我、保护我,逗我开心。
我也喜欢跟在她身边,对她很是依赖。
遇到危险时,她第一反应是推开我,不顾自身安危。
她说,舍不得看我受伤,我一难受她就心疼。
“只要我在,就会永远护你周全。”她说这话时,眸光亮如星辰。
我深信不疑。
直到那天,为了保护夏言,她朝我的胸口射了一箭。
1
连绵阴雨多日,终于放晴。
人的心情都格外好了。
等到大哥告诉我,第二日要带我出去打猎游玩时,我乐得直接蹦起来。
“太好了,这些日子闷在家里,我都要发霉了。”我开心地挽起他的胳膊卖乖,“就知道大哥最好了!”
“真的,比那谁还好?”大哥挑眉逗我。
“谁呀?”我装傻。
“哦,没谁,那明天就咱们自家兄弟姊妹出去玩,不用叫别人了。”他佯装要离开。
“别呀,光自家人多没意思,多叫点人嘛。”我急了,拽着他的袖子不让走。
“逗你玩呢。”大哥笑起来,“这事还是妙雪提议的,她说以你的性子,被迫在家里待这么多天,肯定闷坏了,得带你出去透透气。”
我脸上灿烂的笑容收都收不住:“真的?是她提议的,说要带我去玩?”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大哥皱着眉直摇头,啧啧有声,“唉,男大不中留啊!”
我羞得满脸通红,跺着脚跑回屋了。
第二日早上,我和大哥二哥,以及几个亲戚家的兄弟姊妹,在家门口处相聚。
“人都齐了,快上马车吧,这就出发。”大哥走到我身边,催促着。
我急着东张西望:“可是,可是……”
“哦,忘了告诉你,早上妙雪让人给我稍信儿,说她先出发,在山脚等我们。”
坐在马车上,我一路都闷闷不乐。
从小到大,每次出去玩,妙雪都会早早跑来我家,跟我们一起出发。
这还是头一次,她没有等我。
一到达山脚,我就迫不及待从马车钻出来。
“妙雪!”我冲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喊道。
“来啦!”她望着我,还是一如既往的笑容。
我朝她跑去,正要抱怨她为何我不等我时,却顿住了脚步。
旁边树丛中走出一道挺拔的身影。
他举着手里一串紫色花环,笑意盈盈询问:“妙雪,这个好看吗?”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
2
青年一身浅蓝色长衫,身段挺拔,容貌俊秀,手执花环,温润如水般的眼睛望着你,怎么可能不被惊艳?
凌妙雪像是看呆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好看,好看极了。”
站在我身后的堂弟为我不平,气冲冲道:“这谁呀?”
凌妙雪:“哦,忘了给你们介绍,这位就是夏言,我远房表弟,现在住我家。”
“我们出来玩都是熟人,干嘛突然加一个生人进来?互相都不认识,怪不自在的。”堂弟嘟囔着。
夏言怯怯地看了大家一眼,又转向凌妙雪:“是不是我让你为难了?我只是,从来没出来玩过,一时好奇。”
他语气柔柔,让人生怜。
堂弟瞟他一眼:“穿成这样,能上山吗?”
每次打猎,我们为了方便,都会换上利索的骑马装。
而此刻的夏言,不仅轻纱长衫,脚上还踩着一双单鞋。
“要不,妙雪你还是让人把我送回去吧,免得我拖累大家。”夏言咬着嘴唇。
堂弟轻哼:“还挺有自知之明。”
我拉了拉他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虽然话是堂弟说的,但凌妙雪还是看向了我。
“松玉,有什么不满你可以直说,不用假他人之口。”
心里一阵刺痛,我捏紧了拳头。
这还是第一次,她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
说不出来的委屈憋在胸口,我低下头,眨掉眼眶里的湿意,不想让自己显得太没出息。
抬起头,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带谁是你的自由,我没有任何不满,也没那个资格。”
“松玉,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可能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凌妙雪解释道,“夏言从小在县城长大,没有见过打猎。现在他住在我家,作为姐姐,我理应照顾他。”
“他性子和善,最好相处了。多接触几次,大家就熟了。”
“想必,这位就是松玉弟弟吧?果然精致的跟画里走出的人一样竹,怪不得妙雪老提起你呢。”夏言笑着走过来,拉起我的手。
我不太喜欢与不熟的人这么近距离接触,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又怕显得无礼,忍着没有动作。
人家既然主动开口,我不应声就是小家子气了。
“夏言哥,等下你就跟我们一起走吧。上山有条修好的石子路,不费劲的。”
“嗯,好。”
我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对他道:“等下我哥哥他们去打猎,我们年纪小的这几个就四处逛逛,看看风景,累了就在围帐里休息。”
“能到处走吗?山上没有野兽?”夏言问。
“没有,这座山被清理过,只有野兔、野鸡、小鹿啊这些不危险的动物,连野猪都没呢。”
“啊,那我就放心了。”夏言拍拍自己的胸脯,“我胆子小,真碰到野兽,怕是来不及跑就吓晕了。”
我向他介绍:“这座山是泽阳侯名下产业,每年春季,侯府都会派人来山上清查野兽。侯爷跟咱们几家交情不错,每次去打猎,提前跟侯府管家打声招呼就行。”
夏言小声问:“是圣上亲弟泽阳侯吗?那样的贵人都来这里打猎,想来是安全的。”
不待我回应,他继续道:“不过,妙雪说了,就算有野兽,她也会第一时间保护我,不会让我受到一丝伤害。”
说着,他似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3
看着眼前挺拔的身影,我的心口仿佛堵着一口气,说不出的难受。
原来,夏言长得这样俊秀。
白皙,纤弱,眼波如水,像一朵风中摇曳的水仙花。
柔弱中带着一股坚强。
难怪,凌妙雪提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多。
三个月前,我第一次从凌妙雪的嘴里听到夏言这个名字。
她说,有一对母子投奔到她家府上,是她祖母那边隔了几代的亲戚。
“我娘说,我要称呼她们表姑和表弟。”
“我从没见过那样可怜的人,瘦得只剩皮包骨,一阵风就能吹走的样子。”
“他们身上连一件完整的衣服都没有,脚上的草鞋都破得只剩三两根绳子了,那黑得像泥一样的脚指甲就那么伸在外面。”
“听张妈说,他们洗完澡后的水盆里,黑泥都有三尺厚。”
我听得直皱眉,连连摇头:“太夸张了吧,那不就是两个泥人?”
“真不骗你,还就是两个泥人。”她言之凿凿,“不过洗干净后,看着倒像模像样的。那个叫夏言的表弟,还眉清目秀的。”
过了几日,她又笑着告诉我,“夏言就是个土包子,她连桃子都没吃过,吃完还问我那个桃核能不能吞下去,笑死我了。”
几日后,她又满脸嫌弃道:“夏言绣了个荷包给我,说是谢礼。我就没见过那么差料子的荷包,一用力差点裂开,颜色还灰扑扑的,难看死了。”
中秋节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去街上看杂耍,猜灯谜。
凌妙雪给我赢了两个花灯,我喜笑颜开。
返回时,我看着她手里的兔子花灯和兔子糖人,问她给谁的。
“夏言的娘不让他跟我一起出门,看他可怜巴巴的,给他带点小玩意儿回去。”她漫不经心道。
我心里一咯噔:“他是属兔的?”
“对呀,比我小一岁,比你大一岁。人随属相,可不就跟个小兔子似的么。胆子小得很,不经吓,动不动就眼泪汪汪。”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生气,当时把手里的两只花灯朝她手里一扔,就跑了。
“还给你,我不要!”
“好端端的生什么气呀!”她在身后喊着。
第二日,她买了许多我喜欢吃的点心来看我,各种好话哄了半天,我才消气。
但仍然免不了,她在我面前提起夏言的次数越来越多。
一日,我新买了一个玉佩,戴在腰间显摆。
凌妙雪居然问我,能不能把这玉佩送给夏言。
她说才发觉夏言居然连一件首饰都没有,属实可怜。
“他皮肤白,戴这玉佩一定好看。”她自顾说着,“我记得你有好几个品相不错的玉佩,也不差这一个,你就给我吧。”
我当时气得快哭了:“这是我自己买的,凭什么给你!”
凌妙雪看到我的模样,才知自己失言,又去买了一个漂亮的发冠送我。
“店家说,整个京城只有这一个呢,独一无二,送给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她好声好气哄着我。
我被她哄好了。
那天晚上,看着漂亮的发冠,我还在想,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最近老是莫名发脾气,生气,是不是太不应该了?
凌妙雪对夏言那样好,因为那是她表弟啊。
他从小过得苦,她作为姐姐,心疼也是应该的。
或许,是我小气了。
我想着,明日就去找妙雪,让她带我认识夏言。
或许,我和他能成为朋友呢?
可从第二日开始,就连续下雨,我也没机会再出门。
4
直到今天,我才确定,我和夏言成不了朋友。
可能,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也要看缘分吧。
我跟他似乎就没这个缘分。
虽然他看着和善可亲,说话轻声轻语,对我也一直笑容温和,但我就是对他亲近不起来。
我不喜欢他总是把妙雪挂在嘴边。
也不喜欢他一副感激涕零的口吻说凌家收留了她们母子,是他的恩人,他以后一定要报答妙雪。
更不喜欢他漫不经心地提到妙雪对他有多好多照顾。
上山的途中,我默默放慢脚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山腰处,有一大块平整的草地,大哥让护卫将围帐搭建在这里。
“好啦,你们几个就去四处看看风景,我们去打猎了。中午,咱们就在这里烤野味。”
大哥又交代了几句,就带着一群背着弓箭的几人出发了。
凌妙雪走在最后,她回头对我道:“夏言第一次来,也不认识大家,你多照顾着点他。”
我心里一哽,没理会她。
低头的瞬间,我看到她腰间挂着的荷包,灰扑扑的,布料粗糙,不像她平时喜欢的样式。
内心的难过一点点蔓延。
等他们都走了,我看着站在一边没人理会的夏言,还是走到他身旁。
不为他的,只为林家人的修养和风度。
除了他,今天来的都是自家亲戚朋友,如果我们故意冷落孤立他,显得我们没有礼节,对林家人的名声也不好。
“夏言哥,要我陪你四处逛逛吗?”我客套询问。
“好呀。”他立马答应,笑得眉眼弯弯。
我只能硬着头皮带着他四处走一圈。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做声,气氛尴尬。
他抬手摘树叶的时候,我看到他长衫遮挡下莹润的玉佩。
质地看起来很是细腻,光泽柔和,比我的那个还要好些。
“你的玉好漂亮。”我忍不住道。
“这是妙雪送我的,她说我皮肤白,是她见过的戴玉最好看的人。”夏言把玩着玉,在我面前晃着,“这还是我的第一件首饰呢,不过妙雪说了,以后她会送我更多,让我不再缺首饰。”
她眉眼弯弯,心情很好的样子。
而我却更难受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咦?”夏言声音陡然拔高,“那是什么花?好漂亮的样子!”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一丛艳丽的玫红色花朵。
我凑过去看:“真的很漂亮,这是什么花呀,以前怎么没见过!”
“你没见过这种花吗?”他问我。
我点头:“这座山我来过几次,还是第一次见这花呢。”
“那要不要采几朵回去?等下给其他人也看看?”他提议。
“好!”我立马采摘起来,很快摘了一大把。
“很香的样子,你闻闻?”他提议。
将花束放在鼻子边闻了闻,我感叹:“真的好香!”
是一种很奇异的花香,吸引人忍不住继续闻。
我抱着那束花,放在鼻子下,让花香充斥着整个鼻腔。
“对了,你怎么没有摘?”我疑惑地看着两手空空的夏言。
“刚才那一丛就这么几朵花,弟弟你先摘,等下遇到了我再摘。”
这一刻,我忽然为之前的不愉快而羞愧。
他这么善良,是不是我之前想太多?
“我好像听到讲话声!”夏言语气兴奋,“妙雪他们应该就在不远处。”
他拉着我就跑:“我们去看看吧!”
跑了一会儿,透过树丛,还真看到了我大哥和妙雪。
夏言拉着我蹲下:“他们正围射一头梅花鹿,我们先不要出声,免得惊到猎物。”
因为他伸手过来的动作太突然,我蹲下时,一头扎在手捧的那束花里。
花香太浓烈,我的脑袋一阵晕眩,连面前的夏言都变成重影了。
“松玉,你还好吧?”他在面前挥了挥手。
糟糕,怎么回事?连听他的声音都有一种回音在荡漾的感觉。
脑袋里像有什么在嗡嗡响,我感觉自己浑身焦躁,想要做点什么。
“松玉,你喜欢妙雪吧?”夏言忽然开口,望着我的眼神充满挑衅,“不过,她可一点也不喜欢你呢!”
5
夏言捂着嘴轻轻笑了:“妙雪说,你就是个黄毛小子,她只把你当弟弟。他喜欢的是我这样,温柔风情的——男人。”
“她说,我的腰肢像杨柳一样柔软,我的手指像白玉一样嫩滑,她对你说过这样的话吗?”
面前的男人身形慢慢模糊,化成了一头野兽,张着血盆大口,想要吃了我。
我感觉浑身血液在沸腾,全身的力量化成一股冲劲,在我身体里奔腾着叫嚣着。
“以后,我会娶妙雪,成为凌家的当家人。你要注意跟她保持距离,别动不动凑上去,好歹是林家的,别太不要脸——”
我猛地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杀了他!
夏言开始尖叫,呼救。
很快,打猎的那几个人听见,朝我们这边奔来。
大哥喊我:“松玉,你在做什么?”
“林松玉,你放开他!”凌妙雪大声怒喝。
“妙雪,松玉中毒了!”夏言哭喊着,“他中了幽冥花的毒,神志不清,谁的话都不会听的!”
“松玉,我是大哥,听话啊,把人放下!”大哥温声劝道。
可我无法分辨出任何人的声音,只想把眼前的“野兽”灭掉。
双手更加用力了。
“救命!”夏言痛苦挣扎着。
“妙雪,救我!”他望着那边求救。
“嗖!”地一声,一只凌厉的箭矢破空而来,直直射向我的胸口。
我被猛烈的力道冲击地后退几步,一阵剧痛袭来,我倒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