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8年 4月 7日,在上海南汇县(现南汇区)固浦镇渔潭乡一户家道殷实的傅姓人家里,一个男孩出生了。因其哭声震天,长辈为他取名为雷,又根据《孟子》“一怒而天下安”之句,以怒安为其字。大发雷霆谓之怒,名与字相得益彰。
1912年,傳雷四岁,父亲傅鹏飞受人诬害,蒙冤入狱。母亲李欲振忙于营救丈夫,无暇照料家庭,年幼的三个弟妹相继夭折。后经傅雷母亲多方奔走,父亲三个月后终得出狱,但不久就在郁闷中病故,年仅24 岁。
一年之中,丈夫和三个孩子相继去世,使当时也只有24岁的母亲终日愁容满面。母亲性情刚烈,常以报仇为念。她决心要好好培养傅雷,终身不再嫁,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傳雷身上。
傅家虽有四百多亩土地,但无力耕种,也不会管理,母亲只好请账房陆先生照料,雇人种地。傳雷七岁时,她便为儿子请来私塾先生。尽管不识字,可每到晚间,她叫傳雷背书,何处背错、何处背漏,她居然都听得出来。
一次,傳雷在外玩耍时间过长,母亲差点把他扔河里;他成绩不佳,母亲曾滴热蜡烛烫他肚皮 傳雷从小受到母亲严厉的管教,渐渐养成了严谨的作风,做事认真,从不草率姑且,同时也养成了他孤傲、叛逆、暴躁的性格。
乡村落后闭塞,不仅在生活上有诸多不便,更不利于孩子的学业。傳雷11岁时,母亲便带他搬到南汇县周浦镇东大街,送他进入周浦镇小学学习。他们租住的房子传说经常闹鬼,别人都不敢住,母亲并不惧怕,带着傳雷住了下来。
第二年,母亲又把儿子送到繁华的大上海。傳雷考入了南洋中学附小四年级。离开管教严厉的母亲,周围又有一群活泼好动的伙伴,傳雷又故态复萌,在南洋中学附小只待了一年多,就因“顽劣”被校方开除了。
1921年,傳雷以同等学力考入上海徐汇公学(即徐汇中学)念初中。这是一所教会学校,校长由意大利神甫担任,教授法语。学校的制度很严格,时间安排得非常紧凑,每一个活动环节都在监学督促之下进行。
吃饭时间结束,监学小铃一摇,没有吃完也得赶紧去排队上操场。晚上自修到9点钟,熄灯睡觉。上床后,先把帐子挂好,然后把木棍压在帐子外边。早上醒来头一件事就是把木棍放在地上。监学一看棍子在地,就知道你已经醒了
该校学生都得住校,一个月只许回家一次,每次都要由家长填写卡片后亲自来领,才能离校。上午8点走,下午5点必须返校。住读在这样一所教会学校,傳雷非常不适应。
他在班上显得很“特别”,他只和谈得来的同学交往,虽然诚恳、豪爽,但若遇一言不合,也经常争吵不休,甚至动手动脚。哪怕是老师,只要与他意见不同,也要与之争论,不得到对方的认同,他就不肯罢休。
他不喜欢数学。有一次考数学,他计算到一半,就将钢笔尖用力往课桌上一戳,把没有做完的考卷交了上去。教会学校里都得念《圣经》,傳雷对此很反感。他用激烈的言辞公开反对宗教信仰。因此,初中未毕业,他又被学校开除了。
傳雷离开徐汇公学后,于1924年以同等学力考入上海大同大学附属中学读高中。这里学的是英文。很偶然,在学校的壁报上,他看到一位名叫雷垣的同学写的作文谈到自己的身世,竟与他格外相似。他打听到雷垣的宿舍,上门求访。两人一见如故。
傳雷学的是文科,雷垣是理科的学生。文理科学生的宿舍本来是夯开的,傳雷为了能与雷垣有更多交心的机会,便从文科搬到了理科,与雷垣住在一起。相同的身世,使他们结为知己。
不过才几天,雷垣便领略了傳雷的脾气。一遇见解不同,傳雷就会激动起来,脸红脖子粗。翌日醒来,傳雷的怒气早已烟消云散,就会向雷垣连连道歉。雷垣很喜欢他直如竹简、纯如水晶、急如燃眉、热情似炽的脾气。
1925年,上海发生了震惊中外的“五卅”惨案。傳雷目睹了帝国主义者屠杀同胞,同学和友人遭到巡捕毒打的情景。他和同学们一起走上街头,示威游行,演讲呐喊,控诉帝国主义者及其走狗的血腥暴行,激发民众的爱国热情。
第二年春,在北伐胜利消息的鼓舞下,他与同学姚之训等带头参加反学阀运动。大同附中的校董吴稚晖为了压制风潮,串通租界巡捕房,下令逮捕学生。在运动中特别积极的傳雷被传为是共产党,受到校方的威胁恐吓。
傳雷母亲闻讯后,为了儿子的安全,当即赶来,强令傳雷随自己返乡躲避。此后,傳雷再没有回大同附中继续上学。他在老家写了短篇小说《回忆的一幕》,发表于1927年1月《小说世界》第15卷第4期。秋后,傳雷以同等学力考入上海持志大学读一年级。
寡母爱子心切,所做一切理所当然。难能可贵的是,傅母眼光远大、心胸开阔。她变卖家产,准备送独子自费留学法国。出国前,在大人的操办下,傅雷与小他五岁的远房表妹朱梅福订了婚。
朱梅福出身书香门第,端庄秀丽,性情随和,才华出众。她先在上海教会学校裨文女校念初中,后升入晏摩氏女校念高中。她懂英文,会弹钢琴。所以这桩看似包办的婚姻,实则青梅竹马,彼此早已情投意合,只是心照不宣。
1927年12月31日,母亲和朱梅福等都来黄浦江码头送别傳雷。傳雷答应朱梅福,说一定会经常给她写信,并请她多照顾自己的母亲,替自己尽孝。
尽管傳雷在徐汇公学念过三年法文,但毕竟粗浅。他带着《法语初级读本》上船,准备临时抱佛脚。船过西贡,上来一位法语非常好的越南青年。傳雷便拜他为师,每日授法语一小时。一个多月后,当船抵法国马赛时,傳雷已经会用法语进行一般会话了。
到了巴黎,傳雷一边请私人教师补习法文,一边随时随地向热情的房东老太太学习会话。于是私人教师管读本与文法,房东太太管会话与发音。半年以后,聪明过人的傳雷很快就过了语言关。
接着,傳雷入巴黎大学学习文科,同时又到卢佛美术史学校听课,专攻美术理论和艺术评论。当他开始深入钻研法国的文学和艺术时,很快表现出了极高的天赋。同时,他在生活上也逐渐融入了法国社会,言谈举止表现出了艺术家的气质。
当傳雷读到罗曼·罗兰的著作《贝多芬》时,顿时犹如感受到了神的光照,心灵的创伤受到了抚慰,全身充满了生命的激情,他感动得嚎啕大哭,发誓要将《贝多芬》译成中文,把自己所受的恩泽转赠给中国的读者。
聪颖勤奋的傳雷引起了一个叫玛德琳的法国女孩的关注。她金发碧眼,身材苗条,热情似火。她不仅会弹会唱,而且懂得绘画,更喜欢探讨艺术。当她与傅雷在一起时,两人总有聊不完的话题。不断的探讨与争论,让两人的心灵碰撞出了火花。
虽然傳雷爱朱梅福的心没有变,依然每月一封信寄往远方的未婚妻,但终究敌不过眼前玛德琳猛烈的爱情攻势,他的心理天平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他也玛德琳共浴爱河,形影不离。为此,傅雷写了封很长的信给母亲,表示要退婚。信写好后,却没有勇气寄出。
那时刘海粟正在欧洲游学、考察,傳雷多次为他担任口译。刘海粟年长傳雷12岁,因艺术理念接近,两人结为挚友。傳雷请刘海粟代为寄信。但是几个月后,傳雷发现玛德琳同时交往几个男朋友。他无法接受女友的随性、开放,两人黯然分手。
失恋加上对故乡亲人的歉疚,双重痛苦煎熬着傳雷的心灵,他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刘海粟去看他时,告诉他,那封信他并没有寄出。傳雷先是大喜,继之痛哭失声: “我毕竟是写了这封信的!我对不住她们! ”
之后他全心投入学习,并尝试翻译工作。1929年,他在游历瑞士时,在莱芒湖畔翻译了《圣扬乔而夫的传说》,这篇文章载于次年出版的《华胥社文艺论集》。这是他最初发表的译作。1929年9月,返回巴黎后,他开始翻译丹纳《艺术论》第1编第1章,并撰写《译者弁言》。
傳雷身在欧洲,心系祖国。1931年春,他应“意大利皇家地理学会”邀请访问意大利时,在罗马发表了题为《国民革命军北伐与北洋军阀斗争的意义》的著名讲演,猛烈抨击北洋军阀的黑暗统治。
是年秋天,傳雷结束了四年留法学业,与刘海粟同船回到上海,借住在刘家。刘海粟当时担任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校长。应刘海粟邀请,傳雷担任美专办公室主任,兼授美术史和法文,同时开始致力于法国文学的翻译与介绍工作。
傳雷待人十分真诚,但性格刚烈,耿直暴躁。当时刘海粟还聘请在北平美术专科学校任教的俞剑华先生来校兼课。刘海粟考虑到学生们不太了解俞剑华,就让人在学校长廊里挂上俞剑华的绘画作品。
傳雷看到后立刻对工友下令: “这些画没有创造性、才气少,收掉! ”工友立刻将画全部拿了下来。这时,俞剑华正好过来,看到了全部情景。刘海粟感到很尴尬,就把俞剑华介绍给傅雷。俞剑华也主动向傅雷打招呼。
可是傳雷冷淡地点了点头,掉头就走开了。刘海粟很难堪,追进傅雷办公室,问他: “你怎么这样傲慢? ”傳雷不屑地说: “此公没有本领。”好在俞剑华敬佩傳雷的才华,后来两人还成了好朋友。
1932年,傳雷和朱梅福在上海一家饭店举行了隆重的新式婚礼。他为爱妻改名梅馥,暗含陆游的《卜算子·咏梅》之意: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在他眼中,妻子就是一枝圣洁馥郁的梅花。
婚后,有了妻子温柔体贴、无微不至的关怀,傳雷的翻译工作进展很快。他翻译的屠格涅夫等人的散文诗四首陆续发表于1932年 10 月至 1933 年 1 月的《艺术句刊》上。经过一年多的努力,他翻译完成了心目中最神圣的《贝多芬传》。
他满怀希望地将译稿寄给上海商务印书馆,却遭到无情的退稿,只因他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傳雷虽然十分失望,但怀着对法国大文豪罗曼·罗兰的无比尊崇,继续翻译另外两部名人传——《弥盖朗琪罗传》和《托尔斯泰传》。
1932年,经历了五四新文化运动洗礼的中国画坛,经受着中西相融、新旧交替的阵痛。留法画家庞薰琹和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任教的倪贻德、张弦等,为改变现状而结成“决澜社”,发表《决澜社宣言》。傅雷积极参与,并与倪贻德合编《艺术旬刊》.
那一年,他为庞薰琹筹办个人画展,为《时事新报》“星期学灯”专栏撰写国外文学动态和评论中国音乐与戏剧,又翻译文章,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
这时《国际译报》编者也要他将《贝多芬传》节录精要发表,他很受鼓舞。完成了《弥盖朗琪罗传》和《托尔斯泰传》的翻译译著前。后,他致函作者罗曼·罗兰,描述自己当初读到《贝多芬传》时的振奋情形,并希望罗曼·罗兰能够回函,作为序言刊登在
1932年7月,在上海最炎热的日子,傳雷收到了罗曼。罗兰的回信,他十分欣喜。他匆匆赶写一信,托请一位正要去欧洲的朋友到欧洲后寄给大师。在信中,他感谢大师复函,并告诉大师“名人三传”即将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
这年,朱梅馥产下一男孩,但孩子刚出生便矢折了。傳雷的翻译工作也不那么顺利。1933年,他翻译的《夏洛外传》以"自己出版社”名义自费出版。他翻译的法国《罗丹艺术论》一书,作为美术讲义,也未能正式出版,仅油印数百份。
1933 年9月,操劳一世的母亲因风湿病,年仅 45 岁就去世了,这令傳雷夫妇不胜悲痛。傳雷为了扶柩回乡安葬母亲,辞去了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的教职。
傳雷是个对己对人都很严苛却又极重朋友情谊的人。傳雷与同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任教的张弦既是同事,又是朋友。在他离职不久后,张弦因病逝世。这位中国艺术教育先驱的英年早逝令傳雷扼腕痛惜。
他欲为张弦在报上登一讣告,让他数年来的桃李得悉,还想为他筹备一个遗作展览会,所得的款项作为他遗孤的教育费。但因种种原因,傳雷的这些打算都未能如愿,这使傳雷十分遗憾,情绪也一度跌入低谷。
好在半年之后, 1934年3月10日,又一个男孩降生于上海花园新村傳雷家,犹如一轮初升的朝阳重又照亮了傳雷的心灵,也让他家再度充满了笑声。傳雷为这个孩子取名“傅聪”。为了把傅聪培养成才,他倾注了很多心血。
1934年秋,傳雷与朋友合办《时事汇报》周刊, 自任总编辑。这是他首次接触印刷出版事业。他全心投入,常常半夜还在印刷所看拼版。但因没有办刊经验,周刊只办了三个月,就因经济亏损而停刊了。
1935年3月,他编译了《各国文物保管法规汇编》。但四个月后,因看不惯当时社会的种种丑恶现象而辞职,他决定将翻译作为自己的终生职业。
这年,傳雷在刘海粟家认识了年长自己45岁的画家黄宾虹。黄宾虹博大精深的艺术体系和卓越的艺术才华令傳雷钦慕不已。而傳雷也因对中西画独到的见解被黄宾虹认为识画懂画的知己。为了黄宾虹,傳雷甘愿放下手头工作,为他当策展人、经纪人。
1937年4月15日,傳雷次子傅敏降生。他们有了一个温馨的四口之家。当时正值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他积极参加各种抗日救亡活动。抗战胜利后,他与留居上海的部分文化教育界进步知识分子等著名爱国民主人士,成立了中国民主促进会,并当选为第一届理事。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傳雷成了公众人物,被当选为第一、二届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代表。他对翻译工作认真到苛求,哪怕是已经刊印过的大部头的译作,觉得不满意就会重新译过。1952年起,他任上海作家协会理事。1953年,他将《约翰·克利斯朵夫》重译本付梓出版。
傅聪8岁时,傳雷发现他有音乐天赋,对他倾注了极大的心血,让他学习钢琴。1953年春节,傅聪和几个小朋友一起弹琴。傅雷觉得傅聪弹得不好,等别的孩子走后,把傅聪训了一顿。傅聪不服气,跑到小提琴演奏家毛楚恩教授家待了一个多月。
傅聪最终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1955 年,他在波兰华沙举行的“ 第五届国际肖邦钢琴比赛”中获第三名,并获得演奏“玛祖卡舞曲”的最优奖。傅敏看到哥哥取得了骄人的成绩,也想学音乐。傳雷对他说: “我再也没有钱在我们家培养第二个音乐家了。”
傳雷竭力想跟上时代的变化。当他看到国家轰轰烈烈的建设景象,又看了许多反映解放战争、革命战争时期的小说,深受感动和感染。1955 年,他每月都有新的译作,并当上了上海市政协委员。
1956年4月下旬,他参加政协视察团视察郊区农业生产合作社,并于5月写了《第一阶段郊区农业生产合作社视察报告》。 6月去安徽参观合肥淮南煤矿、佛子岭水库、梅山水库,执笔写出《政协上海市委会安徽省建设事业参观团第一组总结报告》。
1956 年,在波兰留学的傅聪回国探亲,大家聚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自从傅聪离家留学后,傳雷一直以书信勉励他,所以傅聪跟父亲更是整晚整晚地促膝长谈,谈音乐、谈哲学。傳雷要求儿子第一是学做人,其次是做艺术家,再其次做音乐家,最后才是做钢琴家。
不料, 1957年,傳雷遇到了命运的大起大落。这年元旦,他在《文汇报》上发表《闲话新年》,语调乐观;还在《文汇报》上发表有关知识分子、整风、文艺界出版界问题的文章。同年3月4日,他作为特邀代表,赴京列席中共中央宣传工作会议。
会后,他盛赞毛泽东的讲话,并为在波兰留学的儿子傅聪手抄《毛主席在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的讲话》.
5月1日, 《人民日报》撰文鼓励“大鸣大放”。一周后,傳雷积极响应,发表了文章《大家砌的墙大家拆》,对少数知识分子提出尖锐的批评。5月初,他出任上海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
然而到了夏天,政治风云突变。上海的《文汇报》《解放日报》都刊载文章,批判傳雷。上海作家协会开了十次批斗傳雷的大会。傳雷做了三次检讨…………
当时的中共上海市委书记兼宣传部部长石西民想保护他过关,劝傳雷承认自己说错了一些话,只要检讨时高调点,就能过关。可傳雷不买账,认为自己的话被歪曲理解了。
自己一向紧跟党、紧跟形势,结果还是成了“右派分子”,傳雷实在想不通。一天晚上,他迟迟不回家,夫人知晓他宁折不弯的脾气,十分担心他的安危。等到半夜,他终于回来了,夫人才松了一口气。傳雷说: “我有两个孩子,为了孩子,我不能不回来。”
两个多月后,傅聪得知父亲被打成“右派”。因为受父亲的牵连,他自己也接到被召回国内的通知。傅聪视钢琴为生命,他怕回国之后无法继续演奏生涯,于是离开波兰,出走英国。傳雷得知这一消息,深受打击,躺在床上好几天不吃不喝
傅聪出走对傅雷的打击,引起了夏衍先生的注意。他将此事告知陈毅市长,陈毅又汇报给周总理。总理鼓励傳雷给傅聪写信,让他们父子之间保持联系。通过一封封书信,傳雷一再教导儿子,人在国外,仍要以国家利益为重。他不会想到,家书竟延续二十余年。
1958年,傳雷译了巴尔扎克的《赛查·皮罗多盛衰记》,寄到人民文学出版社,被束之高阁。他花费近一年时间,译出丹纳的《艺术哲学》也不能出版。傅雷以译书为业,他没有工资,稿费是唯一的经济来源。译稿不能出版,对于他来说生存都成了问题。出版社建议傳雷用笔名出书,但他宁可不出书,也坚决不改名。
最后,经人民文学出版社内部商定,他们一面仍请傳雷继续译书,并按规定,以预支稿酬的方式,让他维持生计;一面把他的译稿压下,不发排,准备等他日后“摘帽”再出版。
因为译著不能出版,为了让傅聪能够尽早读到他最新翻译的《艺术哲学》,傳雷竟然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把《艺术哲学》的前几章,共计四万多字,端端正正地抄好,寄给傅聪,给万里之外的儿子送去了父爱的温暖和鞭策。
傳雷的挚友、著名英国文学翻译家周煦良,为了给傳雷排忧解愁,知道他喜欢书法,便给他送来字帖。虽然他深知傳雷向来事事认真,但也没有料到他竟然练字入迷,后来他的手稿都成了书法艺术的珍品。
傳雷知道傅聪有了女朋友,是美国著名小提琴家梅纽因的女儿弥拉,非常高兴,用英文给弥拉写信送去祝福。婚后三年,弥拉怀孕了,傳雷夫妇在逛城隍庙的时候,看到凌霄花开得非常茂盛,便给未出世的孩子取了名字——生男孩叫凌霄,生女孩叫凌云。
1961年9月30日,报上刊登了摘去傳雷的“右派分子”帽子的消息,傳雷一大批积压的译稿陆续出版。由于他在研究与翻译巴尔扎克著作方面的卓越成就,法国巴尔扎克研究协会吸收他为会员。
1964年8月,傳雷译毕巴尔扎克的《幻灭》三部曲。1965年11月,傳雷眼疾稍好,就第4次修改并誊写巴尔扎克小说《猫儿打球号》。这是傳雷的最后一部译稿,但后来稿件不知去向。
“政治运动”的弦刚刚松弛了一下,又绷紧了。傳雷决心以死来抗争和控诉。与傳雷相濡以沫34年的朱梅馥完全懂得丈夫的心。他们平静地安排好了一切,还共同完成了遗书。凌晨,傳雷和夫人满怀悲愤,上吊自尽,
他们的遗书清醒、冷静、安详、周到:损失的首饰安排了赔偿,保姆过渡时期的生活费都留下了,甚至连自己的火葬费都落实好…………为了怕白尽时踢翻的凳子惊扰楼下的邻居,还在凳子下垫了厚厚的棉花胎。
一位叫江小燕的姑娘,与傅家素昧平生,因为非常喜爱傳雷的译著,又听过傅聪的诗一般的琴声,对傅家厄运充满同情。她以傳雷“干女儿”的名义领取了骨灰,傳雷夫妇骨灰这才奇迹般地保存下来。义
1979年4月26日上午,上海市文联和上海作协隆重举行“傳雷、朱梅馥追悼会”。柯灵同志在悼词中郑重宣布: 1958年把傳雷划为“右派分子”是错误的,应予改正;傳雷夫妇彻底恢复政治名誉。
离国25年后,傅聪终于回国了。傳雷的骨灰盒被安放在上海龙华“革命干部骨灰室”内,妻子朱梅馥则葬在了家乡青浦公墓,为了纪念傳雷,2008年2月,上海市南汇区(现已划入浦东新区)周浦八一中学更名为上海市傅雷中学。
2013年10月,傳雷夫妇离世47年之后,上海南汇福寿园海港陵园内,在傅聪弹奏的莫扎特与肖邦的钢琴曲中,傳雷与朱梅馥的骨灰最终合葬于此,实现了中国传统意义上的叶落归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