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仔细观察过古建筑的天花板，那么就一定会被某些建筑中精美华丽的藻井震撼到。

古人用木材、贴金以及彩绘，为古建筑制造了一处独一无二的天宫，仿佛来到了伊丽莎白·毕肖普诗中那个以天为海的“倒转世界”。

金 山西净土寺“天宫楼阁”藻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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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藻井？

在走进奇妙的古建世界之前，我们需要先明确一点：藻井是什么？在罗哲文先生主编的2002年出版的《中国古代建筑》一书中，是这样定义藻井的：

藻井是天花向上凹进为穹窿状的东西，用在寺庙中神佛主像上方或者宫殿中帝王宝座的上方。

在这里要说一下藻井和天花的区别哈，“天花”是遮蔽建筑内顶部的构件，而建筑内呈穹窿状的天花则称作“藻井”，这种天花的每一方格为一井，又饰以花纹、雕刻，彩画，这样才叫做藻井，古代也称为绮井、承尘、覆海、龙井。

大同华严寺普光明殿的抱厦藻井

“藻井”一词，最早见于汉赋，在汉代张衡《西京赋》中：

蒂倒茄与藻井，披红葩之狎猎。

而东汉王延寿则在《鲁灵光殿赋》中，详细描述了宫殿藻井的结构：

尔乃悬栋结阿，天窗绮疏。圆渊方井，反植荷蕖。发秀吐荣，菡萏披敷。绿房紫菂，窋咤垂珠。

藻井与普通天花一样都是室内装修的一种，但藻井只能用于最尊贵的建筑物，像神佛或帝王宝座顶上。唐代就有明确规定，非王公之居，不得施重拱藻井。所以也可以说藻井是更高级的天花。

清 台湾省台南市善化区庆安宫的藻井

从词义上来看，“藻”其实就是藻类植物，古代专指水藻，也有装饰华丽的意思；“井”有两层含义：一是从字形上解释，即方格形，类似于汉代“井田制”中的井字意；二是形似水井的坑穴。

明 揭阳东门关帝庙山门内藻井

其实我们看藻井的外观就不难理解，非常华丽，又被分成一格一格的，可以说这个名字起得相当贴切。它的工艺非常复杂，是工匠们不用钉子，利用榫卯、斗拱堆叠而成的。

受历史发展、材料性能等因素的影响，中国古建筑多半采用可以让所有结构和构造完全暴露出来的“彻上明造”，这是为了使其处于干爽、通风的环境中，以避免屋顶架构的木材因环境潮湿、炎热等因素朽坏。

早期的屋顶不封闭，抬头就能看见上面的梁架结构，称为“彻上明造”

但北方四季分明，冬季对于室内保温及采暖具有较高要求，故暴露建筑结构的“彻上明造”并不适用于北方建筑空间，兼具美观与保暖性的“顶棚”应运而生，藻井就属于其中一种。

一般研究认为，藻井起源于古代穴居屋顶上的通风采光口，具有一定的结构性功能。

北魏 云冈石窟窟顶的藻井雏形（蓝框中）

在汉魏时期，建筑中开始出现“藻井”这一内檐装修形式。汉代的“斗四”式藻井是在方形中再套叠两层方形，方格中心绘花纹。这种基本结构，成为汉代以后各种藻井结构变化的基础。

库木吐喇石窟新1窟主室穹窿顶，也是一种藻井的雏形

到了隋唐呢，又发展成为方井的层层套叠且以圆形花饰为中心的结构形式。

宋元时期，因为《营造法式》的出现，天花被明确地分为了三类，也就是平闇（àn）、平棊（qí）和藻井。

《营造法式》称“以方椽施素版者谓之平闇”，呈现小方格形制，素色，无装饰，主要在唐、宋、辽金时代盛行（图为五台山佛光寺平闇）

平闇呢，是用方木格整齐地排列相交作为小方格网架，上盖木板而成。平棊则是大的方木格网上置板，画上彩画的一种天花。大同华严寺上寺的大雄宝殿里啊，就有1012块平棊组成的超级豪华的天花板。

辽金 大同华严寺大雄宝殿平棊

“藻井”一词则专指天花向上凸起为穹窿状的结构，其施用场所及位置也有限定，一般为寺庙中神佛主像的上方或者殿宇中帝王宝座的上方。

这个时候还出现了“斗八藻井”和“小斗八”藻井。斗八藻井多用于室内天花的中央部位或者重点部位，做法是分为上中下三段：下段方形、中段八角形、上段圆顶八瓣称为八斗。小斗八藻井多用于室内不重要的地方分为两段，下段为八角井，上段为斗八。

斗八藻井构造图

明清时期，这个时期的建筑技艺发展得比较完善了，藻井装饰就更加的复杂细致了。由图案装饰为主转向雕饰，装饰主题多为龙凤，所以清代还把藻井称为龙井，这可不是在说茶哦。

明清 故宫慈宁宫藻井，中间是一条龙

现存最早的木构藻井，是蓟县独乐寺观音阁上的藻井，建于984年，为方形抹去四角上加斗八。

辽 独乐寺观音阁藻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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藻井是干什么的？

OK！知道了藻井是什么，接下来就该说说藻井究竟是干啥用的了。作为研究中国文化发展的重要建筑符号，藻井的象征意义和实用意义都是很强的。

太实用了！

目前已知藻井的主要功能有装饰空间、调节室内空间大小、调节室内音质传播效果以及保湿承尘等等。

那么作为一种高等级的天花表现形式来说，因其向上隆起的高度和平行延伸的宽度，使室内空间发生了改变，本来狭窄的空间变得宽阔、庄重。

清 浙江曹娥庙南侧穿廊上藻井

立体造型的藻井之上饰以中式风格的彩绘纹样，不仅可以遮挡暴露在外的梁架结构，还可以使室内空间变得整洁、有序。

工艺上，藻井多采取不同造型的木结构方式，如圆形、方形等几何形的斗拱拼叠。斗拱支撑着梁枋，再支撑起拱顶，从而实现丰富且多样的空间变化。不同形制的藻井由于抬升高度不同，使室内空间有了层次感，从而起到了调节空间的作用。

隋末唐初 麦积山005窟，北周，可以算作“斗四藻井”

从汉代内绘藻纹、河蕖的“斗四藻井”，到隋唐时期受西域文化、佛教艺术影响的敦煌“宝盖”，再到明清时期悬于帝王宝座之上的“龙井”。

藻井的体量不断增大、架构不断复杂，结构呈现出丰富的节奏感和韵律美，装饰也由原来的平面趋向于更为复杂的雕刻、贴金。

北魏 宝盖（佛像顶上） 莫高窟第263窟南壁后部中层三身佛

不是吧这也能象征？

说完了藻井的实用功能，再来说说它的象征意义。从前文中不断重复的“只能用于最尊贵的建筑物，像神佛或帝王宝座顶上。”就能明显看出，藻井的第一重象征意义当然就是等级制度了。

除了等级之外，它还能够防火。诶，看到这里您可能要问了，防火是一种多么实用的功能啊？怎么会放在象征意义里呢？

北宋 宁波保国寺大殿前槽三连藻井

因为这种防火呢，不是物理防火，而是玄学防火！中国古代建筑以木构建筑为主，人为纵火、雷电袭击等因素极易造成其损毁。所以，防火就成为了古代木构建筑建造时需要考虑的大问题。

藻井防火是一种厌胜之术，看过宫斗剧的都知道，这实际上和风水有关。早期藻井的装饰以藻纹为主，藻是水生的植物。在中国阴阳五行的观念中，阴阳五行相生相克，水能克火。据《风俗通》记载 :

井者，东井之象，藻，水中之物，皆取以压火灾出。

到了宋代，藻井“又谓之覆海”，把海都搬到房子里来了，那还能着火吗？

除此之外，藻井的造型上圆下方，正符合中国古代“天圆地方”的宇宙观。因此，藻井就有了象征“天”的意味，就像西方教堂建筑中的穹窿顶代表天一样。

辽金 大同善化寺大雄宝殿藻井与佛像

最后，佛教哲学认为地界之上为天界，天界之外是虚空。僧众如果想要登上西方极乐净土，势必要心无旁骛。而藻井营造的高挑、空旷的空间感，即可营造“藻井之外，别无他物”的冥想，引导信众摒弃心中杂念，从而远离凡尘俗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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藻井都有什么形制？

说完了藻井的历史和功能，看到这里的你可能就会更好奇藻井到底长得什么样了，不过藻井可不长一个统一的样子，可以按照结构分为四类。

圆形藻井

这种藻井是圆形的，以明清时代用的最多。色彩丰富，纹样也多。像北京隆福寺万善正觉殿明间藻井、故宫千秋亭的藻井，都属于这一形制。

明清 故宫千秋亭的藻井

明清 北京隆福寺藻井

藻井的最上方是一幅星象图，存星1400颗，据传此图是参照唐代一幅星象图绘制

明清 北京紫禁城御花园中的藻井

明清 北京智化寺藻井

四方形藻井

这种就是方形的藻井了，增加了藻井纹样的多层次变化。北京颐和园里的藻井、山西净土寺里的“天宫楼阁”就是此种形制。

金 山西净土寺藻井

明 北京智化寺万佛阁藻井

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藏

明 北京智化寺智化殿藻井

费城艺术博物馆藏

明清 北京颐和园中的藻井

明清 故宫慈宁宫中的藻井

八卦形藻井

看到这个名字，实际上它和八卦没什么关系，不是一黑一白的那种，而是完全由木块和木条交错层叠咬合构成，无钉子加固，全靠斗拱递叠而成，形成八卦样式，故称“八卦藻井”。

当建筑物的跨距过大或考虑到屋顶的重量负荷，工匠会在梁的三分之一处再加上一根支撑梁架的木柱，就成了这样的形制。这就使得藻井构造与梁枋形成了杠杆结构，承重效果更好的同时，样子也更好看。

明清 台湾省南鯤鯓代天府藻井

太原上兰村晋窦大夫祠拜殿八卦藻井、台湾省鹿港天后宫的藻井以及应县木塔第一层，都是这样的形制。

清 台湾省鹿港天后宫藻井

清 台湾省新竹都城隍庙三川殿藻井

元-清 太原上兰村晋窦大夫祠拜殿八卦藻井

辽 应县木塔第一层藻井

椭圆螺旋形藻井

最后就是椭圆螺旋形藻井了，它的结构是相互交错、层层叠加的穹隆式结构，顶部的斗拱套叠，盘旋堆积，按照一定的比例逐渐往内收缩减小而成螺旋形藻井。

清 台湾省三峡长福岩的回旋式藻井

有些藻井构造中间还置有一面大铜镜进行装饰，藻井的四周边缘精雕细刻着龙首和花篮，铜镜和藻井的结合也具有消防避灾的象征作用。

浙江绍兴舜王庙里的藻井，就是这种形制了。

清 浙江绍兴舜王庙藻井

石窟藻井

前文提到过，石窟中的窟顶是一种藻井的雏形，其中有一些比较特殊典型的。比如大莲花藻井、双龙莲花藻井、飞天莲花藻井、盘茎莲花藻井以及方井套叠藻井。

大莲花藻井呢，就是中间有个大莲花，有的四角还配一角花，井外边饰层次较多，简练清新。洛阳龙门石窟中就有这种典型的藻井形式。从结构上来看当属圆形藻井。

北魏 龙门石窟莲花洞，大莲花藻井在顶部

双龙莲花藻井中心绘有莲花纹样，两侧绘制二龙戏珠状饰样，藻井的周围画十六飞天撒花奏乐，里外相衬，内外呼应。从结构上来看当属方形藻井。

隋 莫高窟392窟莲花双龙纹藻井临摹

图源：《敦煌历代精品藻井100图》

飞天莲花藻井的中心面积较大，井面中心绘制大幅莲花，其周围绘制飞天环绕莲花场景。此类藻井图案装饰丰富，还可以增强视觉观赏效果，使人有一种举首高望、空旷辽阔的即视感和景深感。从结构上来看当属方形藻井。

初唐 莫高窟329窟飞天莲花藻井

东魏 天龙山石窟第二窟窟顶藻井（下图为历史照片）

中心是莲花，周围飞天环绕

东魏 天龙山石窟第三窟窟顶藻井（历史照片）

盘茎莲花藻井是隋代独有的一种藻井，特征为井内有一瓣大莲花，莲花周围盘绕变形茎蔓忍冬纹，纹样倾向自然形态。井外也会有各式各样的花纹。从结构上来看当属方形藻井。

初唐 莫高窟334窟团花藻井局部

方井套叠藻井保留了方形的结构层层叠套的样式。这种样式其实是北朝平棊图案的遗风，不过只保留了方井套叠框架的结构，井内的纹样却有多样变化。从结构上来看当属方形藻井。

西魏 莫高窟435窟的莲花双鹅平棊临摹

图源@敦煌艺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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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进入那个倒转的世界。那里，左边永远是右边，影子其实是实体，那里我们整夜醒着，那里的天国清浅就如……此刻海洋深邃，而你爱我。”抬头仰望华美非凡的藻井，就如同踏进这个倒转的奇幻世界，如同穿越进了诗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