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成了阴鸷少年的白月光。
穿来第一天我发现我得了不治之症,少年背对着我,声音满是恨意:“我恨不得你早点死。”
十六岁的顾明州一定想不到,现在说这句话的人是他,两年后跪在我身边,哭着求我不要丢下他一个人的,也是他。
1
我接受了这句话,看着顾明州跑开,大街上热闹非凡,我茫然地站在街头。
顾明州是本文男主,前朝遗孤,当年我爹和新皇领兵杀进皇宫,顾明州与我沈家的恩怨就结下了。
可我救下了他,还把他养在身边,保护了他四年。
这四年,他怨我,恨我,让我本就了无生机的身体雪上加霜。
因为身子极度虚弱,吹晚风都有一种晕眩的感觉。
我强撑着身子走回相府,顾明州已经睡下了。
“顾容。”我叫了他一声。
顾容是他本名,字明州。
我知道他没睡,他睡不着的。
“下次如果真想让我死,就把我丢在一个远一些的地方,以我的身体状况,回不来的。”
我笑着跟他说。
这是实话,我能走回来,已经是强弩之末。
顾明州翻了个身,没回答。
我病倒了。
大概是那晚的夜色太冷,大概是顾明州那句恨不得我早点死。
我发了一场高烧,迷迷糊糊烧了两天。
强撑着接过小桃递来的汤药,皱着眉头喝下。
却见小桃神色慌张,“怎么了?”
小桃跪下:“大小姐说您私下养面首,已经捉了顾明州见老爷,说要让您身败名裂。小姐,您就别管那个顾明州了,您对他好他也不记得,干脆趁着这次放弃他吧!您放弃他吧!”
小桃声声泣血,我心急如焚,急忙洗漱穿戴好,前往厅堂。
果不其然,一进门,沈姒就朝我翻了个白眼,一脸得意。
顾明州被绑着跪在地上,座上是一脸严肃的老夫人。
沈崇没在。
“还不跪下!”老夫人神色一凛,冲我喊道。
小桃急了:“老夫人,二小姐身子不好。”
我没等她说完,乖乖跪下。
沈崇没来就好,要赶在他来之前把这件事解决完。
沈姒:“沈家何曾有如此不知羞的女儿!祖母,沈岁她就是个带着晦气的,依我看不如早点把她赶出去,免得咱们沈家因她蒙羞!”
我掐了掐掌心,努力使自己清醒一点。
呼吸有些重,顾明州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低声安慰他:“不用怕,我保护你。”
老夫人已然有些压不住火,我忍住浑身的不适,抬头望向她。
“祖母,岁岁烂命一条,十二岁被接入京城,已经是您和爹的怜悯。岁岁打小是个病秧子,活不长久,能在临终前得到您的关爱,已经是上天恩赐。”
“我在进京那晚,曾被人劫取钱财,是这位哥哥救了我,所以一直带在身边。我半夜常常咳嗽,恩人刚好有缓解的法子,故而一直照顾着我。没成想被姐姐误会,还闹到祖母面前。”
我真挚地说完这些话,混沌的脑袋终于清明一些。
座上的老夫人难掩心疼。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留着一个陌生男人在身边啊。岁岁,他的药方真能让你舒服些?”
我点点头,随即苦笑:“岁岁活不长久,说不定都活不到成亲那天,所以对于名节什么的,不太在意,没想到居然会造成这么大影响。那岁岁——”
我声音难掩心痛,似乎要割爱。
老夫人赶紧挥挥手:“罢了,罢了。姒儿,岁岁自小没在我身边长大,吃了不少苦头,你啊,管好自己就好了,不要总把眼睛盯着岁岁。我年纪大了,能瞧见岁岁开心就好了。”
沈姒瞪大眼睛,明明是这么大的事,就这么草率的带过去了?
“祖母,她会丢光沈家的脸啊!”
老夫人不耐烦的摆摆手:“下去吧!”
“就算是岁岁真的养了面首,咱们沈家也能压的住!”
这话说完,沈姒咬牙切齿地瞪了我一眼,甩袖离去。
我笑着看向老夫人,认真解释:“他和我没有旁的关系,祖母千万不要误会。”
顾明州自己站起来,闻言低下了头,看不清表情。
我帮他松了绑,笑道:“不要担心,你厌恶我,我自不会侮辱你的名声。”
他能活到八十岁,我的生命止步于十八岁。
和女主最后白头偕老,才是他的圆满结局。
2
做了个噩梦,梦到我爹杀进皇宫那日,顾明州被亲信以命相护逃出皇宫。
最后少年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地倒在长安街街头。
大概老天爷也保护他,顷刻下起大雪,厚厚的雪包裹住京城,血迹和少年都被覆盖在雪下,因此躲过了追兵。
又恰好在我的马车经过时,他动了动。
噩梦惊醒,正是夜半,窗外明月高悬,我心有余悸,唤了一声:“顾明州。”
没人应答,他不在。
他的床上被子散乱,似乎是有急事出去了,被窝一片冰凉,出去有一段时间。
我披上外衣,四处找不到,却忽然听到隔墙有说话声。
“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我爹死在那场宫变。”
这是一道女子的声音,清澈有力,尽是坚定。
我了然,他遇到了栗寒烟,也就是本文的女主。
倒是比我预想的提前了不少,如此,竟可以把顾明州喜欢我的步骤省去了。
我默默回到床上,不一会儿便听到顾明州推门回来的声音。
他在我床榻前停留一会儿,似乎是看看我有没有醒过来的痕迹。
心里陡然生出一种落寞。
我护了他四年,还要被他时时刻刻提防。
可突然,一只温热的手抚上我的额头,他喃喃说了一句:“烧退了就好。”
指甲掐入掌心,我努力装着睡,终于听到他转身离开的声音,才悠长地松了口气。
第二天一大早,小桃正给我梳着发髻,院子里传来踹门的声音。
“沈岁!祖母不屑管你,我可要管!你给我出来!”
我瞧着铜镜中毫无血色的唇,浅浅扫了点口脂。
小桃搀扶着我出去,沈姒身边只跟着个贴身丫鬟,见我出来,柳眉倒竖,大声道。
“那个男人呢!别以为你瞒过祖母,就能瞒过我!你的病根本没救,他怎么可能会让你好转。我看就是你从那个穷乡僻壤带回来的情夫!”
说完就要往我屋里闯。
我挡在她面前,动作有些急,惹得忍不住咳嗽了咳嗽。
沈姒见状后退一步,朝我怒道:“我沈家的人才不会这么自甘下贱!你姓沈,就不能做出这等低贱之事,让开!”
她说得义正言辞,勾起我心中早已尘封的不甘。
我知我时日无多,所以不争不抢,所以不作为。
可自小被抛弃的苦,所有人厌我的怨,和至死只有我孤苦一个人的恨。
我尝尽了。
“你知道我姓沈?我从小在渝州长大,寄人篱下,所有人欺我使唤我,你在丞相府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你可想过我是沈家人?我回府四年,爹和娘都没见过我一面,我算什么沈家人?”“你觉得我凭空出世,让你丞相府唯一的大小姐身份跌了跌。那你知不知道爹当年答应京郊柳氏的婚约,如今柳氏衰败,他接我就是要代替你嫁过去!”
“我未曾分走你一点儿宠爱,进府连丫鬟都是自己带的,你非要拿祖母对我的一点儿亏欠当成是抢走你的宠爱,我没得说。”
说完这一堆话,好似费尽我全部的力气,心底话说完,舒心的很。
沈姒愣住,“什……什么?”
我发泄完,淡淡一笑:“我说,我恨你们呀。”
3
送走那个煞星,顾明州正站在门后,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我自顾自地喝了一杯茶水,“我爹去了江南,近日你可在京城活动。”
他沉默地替我续上一杯温水,忽然抬头看我。
“我带你走。”
走?不必了。
沈岁拖一身病体千里迢迢来京城,便是看中祖母的怜惜。
将死之人,不过想多求点关爱罢了。
我笑了笑,没吭声。
顾明州按住我的手:“半年后,我替你杀了他们。”
我甩开他的手:“顾容!我不要你的怜悯。”
这时沈姒的贴身丫鬟又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神医,这是我们二小姐。”
丫鬟同我点了点头:“二小姐,大小姐请神医帮您看一眼病情。”
我不再理顾明州,乖乖朝老先生伸出手腕。
神医越探越眉头紧皱,良久,才摇了摇头,叹一口气。
对那丫鬟道:“出去说。”
我放任二人出去,顾明州也要跟出去,我拦住。
“怎么今天还不出去?栗姑娘该久等了。”
顾明州脸色一变,“我没有——”
我不再理他,刚才被沈姒一闹,心脏又开始泛疼,有一种喘不上来气的感觉。
顾明州还是出去了,在我午睡的时候。
第二日一大早,京城柳氏的人上了门。
原本只知沈家有一个女儿,没想到被沈崇钻了空子,不知从哪儿接来个二小姐履行。
听说这二小姐还体弱不堪,出生不祥。
一个自小在穷乡僻壤长大的病秧子,即使沾了沈家一点血缘关系,也是配不上他柳氏门楣。
柳家的人在前院商量退婚之事,我和小桃在后院喝茶。
顾明州一晚没回来,这几日沈崇不在京城,想必他是不会再回沈府了。
我的后院是他的庇佑,沈崇从不曾关注我,倒是省去他不少心。
墙上忽然跌下一个青衣少年,那少年拍了拍屁股,跌跌撞撞地走过来。
“你就是沈岁?这封退婚书你收着。”他将一个信封放在石桌上。
见我面容平静,柳献嚷嚷道:“是你们沈家不义在先,钻了婚约空子,也就别怪我柳氏无情。”
小桃急了,我制止住。“无妨。”
拿过退婚书,我弯了弯嘴角。
“那就祝柳公子早日找到心爱之人。”
柳献疑惑,“你不怨?”
“人之常情,不怨。”
亲人尚避之不及,怎可期望一个外人真心。
4
这桩婚事没退成,因为沈崇觉得丢脸。
他一向强势好面子,就算自己有错在身,也必须要柳氏受着。
反而这几日有许多丫鬟婆子往我这送东西。
竟是沈姒手笔。
一日宫中夜宴,也请了沈姒,临走前,盛装上的珠子却丢了。
这是太后赐给她的衣裳,就专门为了今天。
那珠子无比珍贵,世间仅有两颗。另一颗当年留我在渝州时,祖母给了我。
沈姒跑进我的院子,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她尊贵无双,何曾低声下气求过人?
我倒是惊讶以她的性格居然没直接抢。
我也不要她求我,让小桃拿出珠子,又寻了金线,亲自给她缝上。
“沈岁,你——”沈姒很别扭。
这珠子我珍藏这么多年,只是因为祖母当年拿着它跟我说:岁岁,往后你大婚之日,祖母亲自帮你绣上。
所以我过的再苦,再穷,都没有卖掉它。
可如今,不必了。
沈岁不会再有大婚了。
“京城顶尖尊贵的姑娘才适合这珠子,送给你了。”
我剪断金线,笑着说。
沈姒低下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顾明州始终没回来,沈崇已经回京半个月,他再也没回我这后院。
他似乎已经不需要我了。
再见还是一个冬日,一品夫人设的赏雪宴。
一品夫人正是柳氏一族的人,沈崇大笔一挥:“姒儿,带着你妹妹一起去!”
存心要给柳氏难堪。
他从不想想置我于何地。
翌日一大早,沈姒送来一身衣裳,等我穿戴完,她已在大门候着了。
送于我的这身和她身上是一样的,只是她的是紫色,我的是浅蓝色。
上了马车,她递给我一个暖手炉,然后一声不吭别过头去。
“谢谢。”
我微笑道谢。
临近将军府,沈姒不自然地小声说了一句:“这一年你好好呆在丞相府就是,我会帮你找名医。”
我笑了,她却恼了,被人搀着下了马车,还不忘接了我一把。
赏雪宴设在一个很大的院子,院中一大片红梅。
迎风傲立的红梅上,是厚厚一层雪。
待人齐了,一品夫人朝大家举杯,随即笑着一挥手,正要开始。
却有人姗姗来迟。
两人朝将军夫人鞠了一躬。
其中女子笑着开口:“夫人,寒烟来迟,您可千万不要怪罪。”
一品夫人亲切地招她过去:“我怎会怪罪你,我疼你都来不及呢!”
说着注意到她身边的男子:“这位可是最近将军新收的门客?将军曾与我说过多次你可堪大用。你们两个看起来呀,倒是郎才女貌,般配的很!”
说着瞥了一眼我的方向:“不像我家献儿,可就没这么好的命喽。”
我垂下眼眸,察觉到来自顾明州的一道视线。
挺好的,他在栗寒烟身边,都可以堂堂正正露面了。
将军很赏识吗?那一定好好效忠,这样他们都会尊敬你了。
沈姒忽然拽了一把我的袖子,站起身:“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柳氏此况明年是否还在京城都未必,我妹妹嫁过去乃是下嫁!”
“您若瞧不上我们沈家,大可请皇上收回成命。我倒要看看,将军府加柳氏的话语权,能不能重到肆意欺辱沈家!”
沈姒在京城出了名的蛮横不好惹,那一品夫人原听说沈家待我如弃子,这才敢当众讥讽。
熟料沈姒竟会为我说话。
一口一个沈家,将我和沈家牢牢绑住。
丞相府养的大小姐,纵使娇蛮了些,却也是顶顶厉害的。
一品夫人脸色变了一变,忙陪笑道:“将军与沈丞相乃是朝中好友,咱们万不必因为误会伤了和气。”
其他人也纷纷劝慰沈姒。
我垂下头,忍下心中酸楚。
原来有人帮着出头是这等心酸滋味。
5
宴会开始,十几个丫鬟去摇梅树。
厚厚的积雪被抖落下来,好似又落了一场雪。
诸位小姐们也饶有兴致的去摇,甚至几个跳脱的还团了雪球,扔到别人身上。
院中欢声笑语,穿着各色衣裳的小姐们穿梭在梅林中,积雪簌簌,梅花映雪。
真是一道极美的风景。
沈姒也拉着我去了,与她交好的围住我们,几个小姐摇梅树,几个和我们打雪球。
沈姒替我挡下:“好你们几个不要脸的,几个欺负我们两个。”
说完也弯腰团雪球扔回去。
她一弯腰,刚好有一个落到我身上,我笑意上了眉梢。
我装作怕,躲在沈姒身后:“打我姐姐,别打我。”
惹笑了一众小姐。
“不成不成,我们才见你,自然要多些关爱。”
“沈岁,你别同她讲,扔回去呀!”
“岁岁,快,我们帮你打她,属她最闹。”
小姐们打闹作一团,我也加入进去,再团起雪球时,余光竟瞥见了顾明州。
他身边没有别人,静静站在不远处。
他在看我。
目光一对,我将雪球一把扔到他身上,朝他抬了抬下巴。
顾明州笑了。
我掩下上扬的嘴角,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闹完,中午来了不少京中贵公子。
我瞧到了柳献,他也瞧到了我。
院中的红梅似血艳,柳献拉住我,将我带到湖边。
“你既然已经收了退婚书,又反悔!”
方才玩的开心,往日苍白的脸微红,我平复着呼吸。
柳献却急了,“你同你姐姐还侮辱我姑母!”
“你们沈家人真是恶心!”
说完,他气得脸通红,推了我一把,而身后就是湖。
冬季的湖水冰凉刺骨,我一落水,便呛了几口,方才体内的热意瞬间被巨寒吞没。
柳献回过神来慌了,开始喊人。
我隐隐约约听到不远处也传来一道惊呼:“栗姑娘落了水!”
还有柳献害怕到颤抖的声音:“姑母!姑母!沈岁被我推下了湖!”
好冷啊,他们一定都去救栗寒烟了。
也好,也好,少受些病痛折磨也好。
冷已经侵入骨髓,我陡然生了一种安逸感。
这时却听一道落水声,一人将我牢牢抱住,捞了上来。
“沈岁!”
他疯狂喊我的名字。
顾明州啊,他怎么会救我?
我用最后一丝力气推搡他。
“去……去救栗姑娘。”
能给你好结局的是栗姑娘。
你喜欢的,也是栗姑娘。
顾明州抱着我,脑袋埋在了我脖颈间。
我感受到了一丝温热的液体。
“求求你,好好活着,好不好?”
他哭着恳求,“求求你。”
6
迷迷糊糊间,身上倒是暖和了,听见沈姒颤抖的声音。
“柳献,你完了。”
后来柳献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我太虚弱了,好几次半梦半醒,有人握住我的手,告诉我:“岁岁,你醒来好不好,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他说这话时卑微祈求,声音颤抖。
依稀想起前不久,他还把我丢在街头,让我自己回的相府。
可是发烧的时候,照顾我一整夜的也是他。
算了,顾明州就是嘴硬。
那次我全当忘了,下次不可以再这样了。
我和别人不一样,我身边只有你。
我也会伤心的。
我很想醒过来,抓顾明州一个现行:你看,你才不想让我死呢,我死了你那么伤心。
努力想睁开眼,可是我好累啊,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
很多次高烧,我都濒临一种特别舒适,安逸的感觉。
我想,我是快好了,还是快要死了?
直到有一天半夜,栗寒烟和顾明州一起来,栗寒烟喂了我一颗药。
当晚睡了个好梦,第二日,竟奇迹般的能睁开眼了。
身子一好,沈姒便带我回了沈家,又休养了几日,终于舒坦了些。
我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今天太阳很大,我在院子里晒太阳。
小桃帮我推着秋千。
她眼睛很红,不知哭了多少天,告诉我。
“是栗姑娘去隐退江湖的神医江嵯那里求的神药,若不是栗姑娘帮忙,小姐险些……”
她声音又带哭腔,没继续说。
太阳好耀眼啊,我抬起头,眯起眼睛。
“二小姐!二小姐!老夫人想见您。”
一个丫鬟匆匆赶来,哭得梨花带雨。
原来在我病的时候,老夫人也病了。
不过她是年轻时落下的病根,如今七十二岁,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沈岁一生都是苦的
太悲情了
哭死我了
她太苦了T﹏T
我要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