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8 年 5 月 6 日,罗伯斯庇尔出生于法国北部的阿拉斯市。他出生在一个律师世家,祖孙四代皆为律师,母亲是酿酒商的女儿。然而,命运在他年幼时便展现出残酷的一面。1764 年 7 月,年仅 6 岁的罗伯斯庇尔遭遇了巨大的家庭变故,母亲难产而死,父亲随后离家出走,不知所踪。家中的两个女儿由姑姑抚养,两个儿子则由外祖父母带大。
或许是童年的不幸让罗伯斯庇尔早早成熟起来。他成绩优异,于 1776 年获得阿拉斯当地神父提供的奖学金,进入巴黎路易大帝高中就读。在校期间,他的拉丁文和希腊文成绩尤为突出,甚至有人调侃他是罗马人。少年老成的罗伯斯庇尔沉默寡言,年纪轻轻就展现出哲学家的严谨和傲慢,同时养成了俭朴的生活作风与刻苦的学习习惯。
1781 年,罗伯斯庇尔从法学院毕业,次年获得法学学士学位。夏天,他回到家乡,如同父辈一样成为了一名律师。与那些害怕惹祸上身的同行不同,罗伯斯庇尔经常为普通老百姓打官司,在法庭上为弱势群体伸张正义,不畏权贵,据理力争。尽管这样的行为让他的事业一直没有大的起色,但在当地百姓心中,他是英雄,是救世主般的存在。
如果没有那场席卷法国的大变局,罗伯斯庇尔的人生或许会在当地继续下去,做一个最普通却受人尊敬的律师,在百姓感激与权贵憎恶的目光中度过余生。然而,法国经历了极为严重的大旱灾,国库空虚,奢靡腐化的生活无法维持,路易十六只好召开因法国绝对君主制而许久未开的三级会议。罗伯斯庇尔在此次会议中当选阿拉斯市第三等级的代表。
在民众的支持下,由天主教势力和法国贵族(前两个等级)控制的三级会议被更加进步的由第三等级自发建立的国民议会所取代。国民议会在网球厅宣誓后变成制宪议会,成为法国的立法机关。在此期间,罗伯斯庇尔发表了 276 次演讲,猛烈抨击新议会仍被第三等级中的有产者所掌握的现状,呼吁给予普通人更多的政治权利,反对将人按照财产划分为有选举权的积极公民和没有选举权的消极公民(以平民和奴隶为主)。这些演讲既锻炼了罗伯斯庇尔的演讲能力,也让他在人民群众中建立了极高的威望,但同时也使得掌控议会的保守派对他深恶痛绝,视其为死敌,动用一切权力阻止他发言。
尽管深受保守派的痛恨,罗伯斯庇尔在民众心中的声望却越来越高。他不仅没有结婚组成家庭,还一直恪守严于律己、清正廉洁的朴素作风,以至于他的敌人也不得不认可他为“不可腐蚀者”。凭借着巨大的声望,他在 1791 年成为了他所在的政治俱乐部——雅各宾派的领袖人物。此时的罗伯斯庇尔和大多数雅各宾派成员一样,持支持君主立宪制的立场,他之前所有的政治诉求都是在不动摇君主立宪制的基础上提出的。
但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1791 年 6 月,时任国王路易十六出逃,同时勾结其他欧洲封建势力,欲将革命绞杀于襁褓之中。这一行径使得他彻底与人民群众决裂。激进的巴黎民众要求实现共和制,却被制宪会议领导下的法国保守派当局镇压。此时的罗伯斯庇尔起初并不支持共和制,他要求废黜路易十六并改立新君,认为只要所有公民最终都能获得一视同仁的自由与平等,具体实行哪种制度并不重要。
然而,随着激进的吉伦特派发动战争,意图打击欧洲其他封建势力,将革命果实传播四方,而王室却一面支持战争,一面偷偷通敌,妄图让法国战败,进而在境外其他封建势力的干预下恢复原来的专制权力。王室的狼子野心和反动本质暴露无遗,这使得罗伯斯庇尔对王室彻底放弃了幻想,最终转向并坚定地持有支持共和主义的立场。
1792 年 8 月 10 日,民众起义推翻王权,有产者的统治也随着王权的陨落暂时被推翻。普选产生的国民公会于 9 月 21 日废除君主制,法兰西第一共和国由此建立。持自由主义立场、倡导美国式联邦主义的吉伦特派上台掌权。以罗伯斯庇尔为首的派别在国民公会会场顶端,根据这一位置被称作山岳派。原先同属雅各宾俱乐部的吉伦特派随后退出俱乐部,使得雅各宾俱乐部只剩下山岳派,从此山岳派便等同于雅各宾派。
随着共和国的建立,叛国的国王如何处置成为法国政坛争论的焦点。罗伯斯庇尔以人民已经通过起义的方式行使司法权并审判了国王,如果要再次审判国王,根据一罪从无的原则,就默认了推翻他的人民有罪为理由,认为已经被人民审判过的国王不需再经过任何审判,应当立即执行死刑。不过,最终路易十六还是经过了议会的审判,并被送上了由他本人亲自改造过的断头台。
如火如荼的法国大革命以及国王路易十六的死,使得欧洲其他封建势力大为惊骇。于是英国联合欧陆旧势力,结成了第一次反法同盟。新生的革命政府面对联合起来的根深蒂固的旧势力,根本没有优势,在其强大的攻势下节节败退。屋漏偏逢连夜雨,曾带领法国攻占比利时的迪穆里埃在国家面临危难时选择叛国,最终法国物价飞涨,商人趁机囤货,而当局的吉伦特派却反对山岳派倡导的控制物价的限价政策,最终使得民怨沸腾,吉伦特派也彻底失去了群众基础。
5 月 31 日,忍无可忍的民众再次起义,并于 6 月 2 日推翻了吉伦特派政府,山岳派掌权。国难当头,罗伯斯庇尔决定团结一切国内力量,因而提议宽容对待吉伦特派。6 月 24 日,议会通过了罗伯斯庇尔参与制定的废除选举权财产等级限制的 1793 年宪法,即雅各宾宪法。
但由于时局紧迫,该宪法不得不被悬停,只能留到和平时期才能实施。宪法颁布之际,面对罗伯斯庇尔抛出的橄榄枝,被松散软禁在家的吉伦特派轻松逃跑至外省发动叛乱,试图向巴黎进攻,其支持者甚至刺杀了山岳派领袖之一、有“人民之友”之称的马拉。马拉之死使得两派的矛盾彻底变得不可化解。
1793 年 4 月 6 日,救国委员会成为法国的临时行政机关,由委员会 12 个委员集体领导,罗伯斯庇尔也当选为委员之一。7 月份,法国反击外国封建势力入侵的战事屡屡受挫,8 月 27 日,重要港口土伦被英国占领,保王党妄图尊路易时期为国王。面对如此危局,9 月 5 日,埃贝尔派及极端派领导工人冲击议会,要求实行粮食限价、打击囤货商人、严厉镇压革命敌人、建立战时体制等革命恐怖措施。
作为当日轮值主席的罗伯斯庇尔对此无可奈何。面对汹涌的民意,法国各地选出的全国初级议会代表的发言人宣布将恐怖提上日程,两位支持埃贝尔派的议员也进入救国委员会,革命政府由此和极端派达成妥协。随后议会出台法令,扩大对反革命嫌疑者的逮捕和审判,改组革命法庭,简化审判程序,对生活必需品进行价格管控,实行经济统治,打击囤货奸商,这被外界看来是革命恐怖的开始实施,史称雅各宾专政。
这一体制主要是为了挽救革命政府面对外国封建势力联合围剿的危局,集结所有资源应对战争,并通过强有力的政府将一切支持革命的进步力量团结起来,让国家渡过难关。然而,一旦国家击退外国侵略,成功度过难关并无法继续对外转移矛盾后,各阶层团结的局面势必会消失,暂时被掩盖住的矛盾必然会激化。如果激化的矛盾未能妥善处理,悲剧便是无法避免的了,这也为罗伯斯庇尔最后的结局埋下了伏笔。
进一步集中权力后,临时的救国委员会在实际上成为革命政府本身。在巴黎各区群众的要求下,革命法庭开始审判吉伦特派与玛丽王后等人。罗伯斯庇尔认为过多的处决会让人民对革命失去信心,因此亲自挽救了 75 个吉伦特派成员,使其免于死刑。但是,他对于玛丽王后与伊丽莎白夫人营救的尝试却最终失败。
与此同时,革命政府为了扩大对于战争的指挥权,派遣特派员到前线监军并镇压反革命。然而,革命政府在派遣的同时却并没有对特派员的职责和权利加以明确和限制,这就导致一些特派员利用手中的权利大搞贪污腐败、劫掠教堂、滥杀无辜,并强制教诲僧侣还俗与结婚。特派员在外省的屠杀和漠视民众传统信仰的行为,使得革命政府在民众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
罗伯斯庇尔也在给其弟的信中愤怒地指出,这种行为将会玷污革命、毁灭革命。罗伯斯庇尔最终提议将这些人召回,并接受审查。随后革命政府便在 1793 年 12 月 4 日颁布的“霜月法令”中,极大地限制了特派员的权力,革命法国第一次实现了中央集权。此时的政府终于成为了开头拿破仑口中的那个自大革命开始以来唯一一个强大的法国政府。
但随着强大的政府逐渐攘外安内,各种被此前革命政府对外转移并掩盖的矛盾便逐一爆发。首先是山岳派内部宽容派与激进派之间的矛盾。12 月 25 日,罗伯斯庇尔明确表示既反对过度宽容,也反对过度激进。在他的眼中,或许这样能够使他在激进派与宽容派间达成平衡,革命政府也会因此继续平稳运行。但实际上,他却成了两派共同的眼中钉。在两派争斗的过程中,激进派的领袖埃贝尔与宽容派的领袖丹东均被送上了断头台。而罗伯斯庇尔虽在这个过程中扮演着极力避免悲剧发生的两派协调者的角色,试图挽救很多人,但这样做的结果却是他两头不讨好,并被两派同时骂过于温和与过于激进。
其次是强势的通过镇压反对派集中权力的革命政府与反感政府镇压政策的群众的矛盾。随着革命形势的转危为安,革命恐怖也逐渐失去了实行的必要。此前被罗伯斯庇尔斥责玷污革命的特派员等逐渐组成一个小集团,即后世所谓的热月党。趁着国内各种矛盾尖锐之际,攻击罗伯斯庇尔。
最后还有天主教会与非基督教化运动的无神论者之间的矛盾。为此,罗伯斯庇尔在卢梭思想的影响下,提交了关于最高主宰崇拜和国家法令节日草案。最高主宰崇拜并不倡导盲目服从,这是一种强调理性、承认有神存在的无神论,认为是造物主也就是最高主宰创造了世界,在赋予了人类理性后便撒手不管,人类可以凭借理性认识改造统治世界。但这在大多数民众看来,就只是又一个类似天主教会的存在,并认为罗伯斯庇尔是要借此搞个人崇拜。于是罗伯斯庇尔又一次在天主教徒与无神论者之间扮演了两头不讨好的角色。
此前由于革命政府中反对他的人阻挠甄别委员会的工作并滥杀无辜,又在是否继续进行扩张战争的问题上与其发生争吵,罗伯斯庇尔反对扩张侵略,使很多军工企业利益相关方很不满。心态极度爆炸的罗伯斯庇尔告病回家,停止工作。从 6 月中旬到 7 月末的 40 天里,他远离了权力中心,只在 6 月 28 日突然到了救国委员会,要求撤换大杀特杀的革命法庭公诉人,未果后再次远离权力中心。这使得他在接下来的斗争中显得极为被动。
7 月 26 日,结束翘班的他去国民公会发表 4 小时的演讲,暗示将清算国民公会和委员会中的阴谋家与骗子,但他未能指出具体是哪些人。这个致命的失误使得罗伯斯庇尔口中的阴谋家和骗子——热月党人得以向其他议员暗示罗伯斯庇尔要杀的人是他们。由此热月党取得议会多数人支持,议员为了保命大多站在了热月党一边。7 月 27 日,也就是法国的热月 9 日,早已被热月党人控制的国民公会随即通过逮捕罗伯斯庇尔及其支持者的法令。
但罗伯斯庇尔等人随即被巴黎公社解救,公社调集各区民众试图发动起义,17 个区的民众做好了为他而战的准备。但是罗伯斯庇尔犹豫不决,他坚持人民主权原则,认为只有人民才能发动起义,拒绝反抗。于是错过了反击的最后机会。因为迟迟未接到起义命令,夜深后民众渐渐散去。当晚国民公会便宣布他为法外之人,巴拉斯将军率卫兵前往市政厅逮捕他。他的下颚被子弹击中,一说自杀,二说士兵射击,后者是孤证。
1794 年 7 月 28 日下午,未经审判,只是简单检查身份后,罗伯斯庇尔与追随者共 22 人一起被送上了断头台,至 30 日,共 105 人被处死,这便是热月政变。随着政变后热月党人领导的督政府的成立,有产者们重新掌权,属于人民的革命结束了。
正如热月政变的主持者之一勒贝尔所说:“我只是由于罗伯斯庇尔过于温和,才责难他。”面对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大革命,罗伯斯庇尔参与领导的革命政府在人民的要求下,以革命恐怖挽救危局,拯救了国内外反动势力想要联合剿杀于襁褓之中的法国大革命。但这一革命前所未有的广泛性,也使得这场革命的参与者变得鱼龙混杂。
而罗伯斯庇尔接下来的优柔寡断,使得革命政府迅速被一些野心家把持,大革命本身也由此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并最终酿成了悲剧,革命果实也被这些野心家组成的热月党窃取。而腐败无能的热月党领导的督政府随后在雾月政变中垮台,共和国也就此终结。热月党人康邦对此悔道:“我们毁灭了共和国,却认为只是杀害了罗伯斯庇尔。”
这些变故使得罗伯斯庇尔身后的评价也犹如他在处理各方矛盾时的两头不讨好一般两极分化。其实,自从罗伯斯庇尔不再是大革命的主角并结束他 36 年的人生后,他本人究竟如何就已经变得不重要了。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将罗伯斯庇尔塑造成正面或反面典型,来证明成为当权者的他们上台的正当性。人们甚至脱离现实,将其看作一种意识形态的符号任意诋毁和滥用。
就连他的墓志铭都被以讹传讹为“我罗伯斯庇尔,长眠于此。过往的行人啊,不要为我哀伤,如果我活着,你们谁也活不了”。然而事实上,这段文字只是一首英国人在 1796 年创作的小诗,诗的题目就叫《罗伯斯庇尔的墓志铭》。他先被埋在埃朗西公墓,后来转移至地下墓穴,墓志铭有没有都无从得知了。
罗伯斯庇尔的一生,是充满传奇与争议的一生。他在法国大革命的风暴中,努力为人民争取自由和平等,却最终在复杂的政治斗争中走向了悲剧的结局。他的故事,让我们深刻地认识到历史的复杂性和人性的多面性,也让我们对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充满了感慨与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