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蒋家的声望达到了顶峰。
这一年4月,在浙江奉化老家,蒋方良为蒋经国诞下了第二个儿子,按照“文武”的秩序,取名蒋孝武。
与哥哥孝文幼年时期的乖巧性格不同,蒋孝武自幼便心眼颇多,而且吝啬。蒋介石每每端坐在椅子上或沙发上看着两个孙子嬉闹时,常常对身边人说:“这个孝武啊!眼睛经常动不动就眨呀眨的,可见他是个计谋多端的‘鬼精灵’。”
有一次,孝武和小3岁的阿弟孝勇上街买奖券,钱是孝勇花的,但孝武手中的奖券中了奖,他却怎么也不肯分些给弟弟,后来家里人哄他请客,他硬是一分钱也不肯掏出来。
每年过年,蒋家三代集体去给蒋介石拜年,每一次,阿弟孝勇得到的红包都要被孝武骗走,这时候,他会对阿弟说:“阿弟啊!你的钱真多哎,我没有钱,我们一起出去玩,你要多花钱噢!”
随着年龄的增长,蒋孝勇的性格逐渐变得强横、倔强、任性。
对于蒋家这样的政治豪门而言,三代之中有这样的性格,未必是坏事,关键在于精心栽培,去除杂枝乱叶。客观地讲,蒋经国在这方面是用心良苦的,然而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造化,又或者任何豪门家族的运势都是有定数的,所以到最后,蒋经国很有一些精心所求而不得的苦楚。
在台湾,蒋孝武接受的是典型的精英政治教育,中学毕业后,他曾在凤山陆军军官学校接受过短期军事教育,然后进入台湾大学政治系就读。
1969年,蒋孝武远赴德国留学,就读于慕尼黑政治学院。
在慕尼黑,蒋孝武在学业上平淡无奇,在感情却上演了一段有始无终、轰轰烈烈的跨国恋情。1969年盛夏的一天,因为寂寞无聊,蒋孝武开着跑车,穿过隧道,花了4个小时的时间,到日内瓦一游。
在日内瓦,蒋孝武受到了台湾驻当地官员郑玉南等人的殷勤接待,他们凑了两桌麻将,男的在楼上,女的在楼下。晚饭时间,两桌人聚到了一起,其中就有在联合国任职的汪德官和汪家的千金小姐汪长诗。
自身优越感强烈,喜欢追逐、冒险的人,很容易一见钟情。
蒋孝武正是这样的“花花公子”,在日内瓦奢华的夜宴上,他一眼便看上了汪长诗,并以无可救药的速度坠入了情网。汪长诗在那一夜,也沉浸在风花雪月之中。就这样,两人同时沦陷,开始了浪漫而充满激情的跨国之恋。每个星期六,蒋孝武都会不远千里地从慕尼黑驱车前往日内瓦,有时候,汪长诗也会搭乘航班前往慕尼黑与蒋孝武相会。
半年之后,两人感情急剧升温,已到了如漆似胶,谈婚论嫁的程度。
对于这门亲事,蒋经国起初并不放心,特别派了亲信秘书秦孝仪到日内瓦,代他将汪长诗仔细考察了一番。结果,秦孝仪回来满心欢喜地报告蒋经国:“汪长诗真是个好女孩,不仅气质好,家世也很好。你有这个儿媳妇,简直是太好了。”
得到了蒋经国的首肯,第二年的夏天,蒋孝武与汪长诗在美国洛杉矶蒋孝章的家中举办了婚礼,蒋家出席婚礼的只有蒋方良。那时,蒋家的大家长蒋介石尚未故去,在蒋孝武与汪长诗结婚的前一天,蒋介石委托宋美龄亲笔给一对新人写去贺信,这封贺信后来一直是蒋孝武和汪长诗无法忘却的温馨纪念:
武孙:
你与长诗写的英文信皆已收到,甚为欢喜。祖父病后,右手尚不能握笔信,故不能作复。但近日已有所进步。你们在国外结婚,未能亲临主持为念,惟望你们能早日成婚,回国相见盼。特趁你母亲来美主持婚礼,故顺带一函作贺。甚盼一切欢乐为祝。
祖父祖母示
遗憾的是,蒋孝武与汪长诗的婚姻蜜月期只维系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渐渐地,汪长诗发现蒋孝武身上有许多令人无法忍受的缺陷,例如:自私、任性、不懂得尊重、易怒、毫无安全感。
尽管在随后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汪长诗为蒋孝武生下友兰、友松一对儿女,但两人的关系却没有因此而转暖,相反是愈加对立,难以调和。
在政治豪门中,被寄予厚望的三代,经营不好婚姻,往往是大忌。
落到蒋孝武身上,他的第一段婚姻,从一开始就像一道沉重的阴影,投射在他注定波折的命运之上。他也试图去扭转,去改变,但换来的只是漫长的纷争和烦恼。
这让蒋孝武一度感叹,他的婚姻坠崖了,这种感受很糟糕。
起初,蒋经国并未察觉到蒋孝武的婚姻出了问题。蒋孝武从德国留学回来后,由于哥哥蒋孝文身染恶疾,重病缠身,几近废人,蒋经国便将家族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因此对他的培养格外用心。
考虑到蒋家三代未受过磨难与真正的历练,加之时代在发展,蒋经国为蒋孝武铺路,有明暗两条线。明的一条线,为了帮蒋孝武树立开明进步的形象,同时磨炼他基本的办事能力,蒋经国首先安排蒋孝武进入素来不为人所重视的文化事业领域,让其出任台湾华欣文化事业中心主任,名义上负责华欣文化传播业务,实则以此为支点,让其逐步掌控台湾舆论喉舌。
从家族权力传承的角度看,这本是蒋经国一步深沉的好棋。
但是,蒋孝武在棋盘上的表现却差强人意。
走出豪门的深宅大院,蒋孝武虽也有笼络人心,培植私人势力的野心,但具体到与人周旋,他却缺乏道行与手段。在“华欣”公司期间,他曾有意与台湾文化界人士联络感情,建立关系,于是就让最先网罗门下的文人尹雪曼出面负责安排聚会。然而,尹雪曼为了独揽蒋孝武这一“奇货”,每次都只安排自己小圈子中的那一些人与之会面,时间久了,弄得蒋孝武意兴阑珊:“如果整个台湾的文化界,就只有这么几个人的话,下次就不必再请了。”
豪门之子,没有真本事,没有向社会下沉的能力,往往会被身边的一小撮人高高地架起。
一旦被架起,豪门之子往往会犯两个严重的错误,一是肆无忌惮地使用特权,以示自己的能力;二是留恋纸醉金迷的世界,以显自己的身份。
蒋孝武就是一个典型。
在“华欣”公司成为蒋孝武的“私人领地”之后,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人便打着他的旗号,到处招摇。台湾“中华航空公司”的所有广告业务,就是由于这层关系而落入“华欣”公司名下的;国民党当局《我爱台北》之类的宣传节目也因此被揽到“华欣”公司来制作,并且强行摊派到各家电视台反复播放,弄得民众怨声载道,私下大骂蒋孝武是蒋家“衙内”。
那一时期,由于蒋孝武与汪长诗时常陷入冷战,趋炎附势之辈便趁机向蒋孝武献殷勤,不断地向他介绍各色娱乐明星,蒋孝武本是性情中人,加之胸中郁闷,经此诱惑,很快他即深陷其中,闹得绯闻满天飞。
蒋经国有所耳闻之后,非常生气,他勒令蒋孝武撤销在社会上的一切兼任职务,闭门读书,以资自省。
慑于父亲的威严,在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蒋孝武的飞扬跋扈、胡作非为有所收敛,但本质上并没有真正的改观。
也许是因为时不我待的缘故,也许是家族权力传承的使命感,见蒋孝武的性情做派有所收敛之后,紧接着蒋经国又走了一步暗棋,开始有计划地让蒋孝武涉足国民党的情报系统。
1976年,在蒋经国的安排下,蒋孝武出任“国安会议”执行秘书一职,这标志着他直接进入到台湾情报系统的核心层面。
蒋经国的这种安排,既是专制政治下培养接班人的传统,也是蒋家权力传承的一贯路数。
古往今来,在高度集权的政治体制下,谁掌握军队,谁就是强人,而欲治军,剪除异己,掌控局面,则必须先从情报工作、特务领域入手。
在蒋家,蒋介石就是循此“捷径”,一举打通了蒋经国的接班之路。现在,蒋经国又如法炮制,让蒋孝武由远及近,由明到暗,由低至高,一步步地蓄积力量,以图来日能让蒋孝武接过权柄,继承“大位”。
然而,蒋经国的这一步暗棋,终究还是错付了。
毕竟,蒋经国所处的时代已与蒋介石的不同。在蒋介石的时代,一切都笼罩在铁幕之中,蒋介石可以强势而为,蒋经国也可以恃强而上,但到了蒋经国的时代,在民主潮流的冲刷下,孤岛上的专制政治已经脆弱不堪,蒋家王朝的统治就像一个行将崩坏的气球,任何一个尖锐的错误,都可能戳破它,进而导致权力传承的破产。
平心而论,在这一问题上,蒋经国足够有耐心,也很能沉得住气,当身边人纷纷要求提高蒋孝武政治待遇的时候,他从来都是态度坚决地一口回绝:免议!可是,蒋孝武在政治上的不成熟,似乎是天生的。
他看不到家族的危机,更看不到自身致命的缺陷,这就导致了枪一旦握在他的手里,擦枪走火将是迟早的事情。
据披露的各种资料显示,自从跻身台湾情报系统核心决策层之后,蒋孝武愈发的嚣张跋扈,反复无常。据说,有一次蒋孝武兴起,出面邀请在台外籍公司的老板到他的寓所赴宴,不料酒过三巡,蒋孝武喝的酩酊大醉,竟当场发飙,信口大骂:“等我接班,要把一切帝国主义走狗统统赶出去。”此话一出,举座震惊。
在国民党治下,黑帮势力就像它的一块纹身,情报特务头子往往与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用好了,它就是一把利刃,用坏了,它就是一枚炸弹。
但到了蒋孝武这里,他却显得太过嚣张任性,一会儿和台湾黑帮称兄道弟,亲如一家,一会儿又突然翻脸,言称要组织力量,将台湾黑帮一网打尽。
对于这一时期的蒋孝武,有个评价是相当深刻的——蒋孝武这个人,天生口拙,不善言辞,涉及政界之后,对于权威,他的理解非常肤浅,平日里,他只一味地模仿其父、其祖的神秘感,以为高深莫测、神秘无常就是威严,殊不知,长此以往,除了平添外界对他的恶感,他能够剩下的,就是越发的嚣张而不自知,越发的危险而不自觉。
正是在这样的一种背景下,或者说政治氛围里,震惊全世界的“江南命案”爆发了。
江南,原本是蒋经国一手培植的政工人员,后来赴美定居,积累多年心血写成了一本《蒋经国传》,1984年一经出版,风行一时。
江南的这本《蒋经国传》,有一大看点,就是他使用大量篇幅披露了蒋氏父子的劣迹与黑幕。
据说,蒋经国看到此书后,惊怒不已。
对于蒋氏政权而言,此时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采取危机公关措施,一方面设法堵住江南的嘴,一方面发动舆论战,粉饰与抨击并用,争取转移公众注意力,改变风向,在内幕之上巧妙添置新的政治景观。
然而,蒋孝武却在这个暗藏重大危机的时刻,一意孤行,采取了极其愚蠢的偏激行为。
他自作主张,秘密策划台湾情报机关与台湾黑帮联手,刺杀了江南。
此命案一经爆出,立刻在台湾内外引发了一场“政治大地震”,使得台湾国民党政权在“蒋经国时代”苦心经营的“民主”与“法治”形象,毁于一旦。
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程度后,蒋孝武曾发表公开声明,矢口否认与江南案有关,企图让台湾情报机关与黑帮分子背锅,但外界根本不买账,仍认定他是这起政治谋杀案事实上的主谋。
“并不在于他有什么职衔,而在于他的背景!”
为了平息事态,同时也意识到蒋孝武“不堪造就”,他事实上已经亲手毁掉了“接班人”的资格,蒋经国最终不得不在1986年出面宣布,将蒋孝武外放出岛,让他远赴新加坡“屈就”商务代表一职,同时免除岛内外所兼各职。
政治圈禁与政治流放,结果是一样的。
但论忧伤,政治流放可能比圈禁更甚。
因为,它蕴含了更多的无奈。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这是蒋孝武无论如何没能想到的人生宿命。
在许多人眼中,蒋家三代孝文、孝武、孝勇,从某种意义上,三兄弟都是豪门悲剧人物。
蒋孝武的悲剧,除了政治生命突然被扼杀,感情生活也让人唏嘘不已。
邂逅个性极强的汪长诗,这不仅是蒋孝武一生的痛,无形之中也影响了他的政治前程。
据蒋家的侍卫回忆:“二少奶奶有一天夜里与孝武先生激烈争吵之后,第二天就拎着皮箱走了,从此之后,就没有再见她的身影!”
汪长诗离开蒋家的时候,蒋经国正在为蒋介石守灵,他曾出面奉劝,但汪长诗最终还是毅然决然地走了。
后来,在蒋家所有人的极力劝说下,汪长诗的态度终于软化,愿意再给蒋孝武一个机会,她开出一个条件:回来可以,但蒋孝武必须亲自到机场接她,如果蒋孝武做得到,她马上回头。
但是,蒋孝武在那一天,却没有去。
是什么样的裂痕、伤害,让他如此决绝。
没有人知道。
汪长诗这一次彻底离开台湾之后,带着两个孩子回到瑞士的娘家。她原本坚持将两个孩子留在身边,但后来蒋经国思孙心切,再加上“台独分子”扬言要绑架蒋家的这两个孩子,汪长诗这才被迫放手,让两个孩子回到蒋家。
后来,汪长诗在结识一位画家之后,另行改嫁,从此,她成了蒋家最深沉、也最不愿提及的一个记忆。
这场漫长的婚姻纠葛,对蒋孝武而言,也是一种深深的折磨。
据说,后来,蒋孝武曾与当时全球十大最有身价未婚女性之一,旅菲巨商之女郑绵绵秘恋,但随着一位清纯少女蔡惠媚的出现,这一场政治恋情最终不了了之。
蒋孝武邂逅蔡惠媚,就像一场游戏。
有一天,蒋孝武在圆山联谊社的游泳池游泳。
中途休息,无聊之际,他在泳池里发现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这时候的蒋孝武显得非常的庸俗,他用一种玩世不恭的语调对身边的黄任中说:“我喜欢池子里的那个小姐,你帮我想办法!”
黄任中听了,编了一个谎言,以有家长想为孩子找家教为由,将蔡惠媚约到了一家餐厅。
自从餐厅第一次会面之后,蒋孝武对蔡惠媚展开热烈追求,前前后后足有8年时间,最终蔡惠媚被打动。
这是一场由貌似玩世不恭开始的坚贞不渝的爱情悲剧。
相爱之后,他们在一起真正生活的时间只有5年。
由于家族的遗传,蒋孝武自进入中年以后就犯有糖尿病、高血脂症和慢性胰脏炎。1991年6月,蒋孝武因病情加重,回台湾住院治疗,7月1日,因急性心脏衰竭抢救无效而猝逝,那一年,他只有46岁,蔡惠媚仅仅30岁。
外界传闻,蔡惠媚在蒋孝武死后,足足花了一年时间,才勉强走出伤痛。
但蔡惠媚自己却说:“孝武走的这几年,我从未真正走出伤痛,我只是学着如何处理伤痛!”
蒋家人不忍见蔡惠媚年纪轻轻的就守寡,劝她再行改嫁。
蔡惠媚很决绝地说:“我绝不会改嫁,这辈子我都要姓蒋!”
一段原不被看好的婚姻,最终却是忠贞而凄美。
一个豪门之子的故事,在奢靡绚烂之上却点缀着真情的句点。
这大概就是蒋孝武的悲剧,最让人感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