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二舅驾鹤西去,享年84岁。至此,我父母的兄弟姐妹们都已离世。老人走了,很值得我缅怀。
二舅就是普普通通的农民,一辈子跟一亩三分地打交道。没有大言语,朴实木讷得竟有些窝囊,在人群里永远是存在感最低的那个人。因此,二舅母给二舅取了个外号叫“二木头”。时间长了,外号叫响了,二舅同样不急不恼。
几十年前,农村还在实行大集体制,因为二舅老实巴交不善言辞,经常被生产队派去干那些最累最脏的活计,二舅从来没有什么怨言,踏踏实实挣自己的工分,日子过得虽不宽裕,但也波澜不惊。
而在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后的一年,二舅却一战立威,在众人眼里树立起新的形象。那一年麦收时节,二舅两口子在打麦场轧麦扬麦。因为打麦场彼此相邻,麦秸麦粒就有些掺杂不清,隔壁那家的女主人故意找茬还不依不饶,于是乎跟我二舅母就吵成一团。这农村老娘儿们干仗,脏的臭的,爷爷奶奶爹娘姐妹,都跟着倒了血霉,顺嘴冒呗!
论骂架我二舅母还真没怕过谁,二舅平时不善言语,这个家的场面当然都是二舅母撑着。果然,二舅母唇枪舌剑,对方节节败退,被骂得直翻白眼儿。看到内当家顶不住,那家的老爷们儿不干了,端着一柄木叉气势汹汹奔着我二舅母就冲过来。说时迟,那时快。一直在旁边低头忙活的二舅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抡起手里的木铣,“啪嚓”一下子正拍在那家伙的后脑勺上,对方顿时倒地不起。
幸亏,扬麦的木锨就是用一层三合板制作的,杀伤力不是太强,要是铁锨,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后来,还是由村里人出面调停,我二舅拿出几百块钱了事。不过,我二舅并无悔意,用他自己的话说:你们欺负我行,欺负我老婆孩子,不行!至此,那些之前看不起二舅对其不尊不敬的人,再也不敢冒犯这个老实人。所以说,别把老实人惹急眼,不然后果相当严重。
二舅的威风也就这昙花一现,随后便一切如常,默默无闻无病无灾地活到八十岁。八十岁之后,腿脚开始不利索,耳朵也有点背。但还是坚持每天骑上那部破三轮,到树园子里,到麦田里收拾这收拾那。两年后彻底走不动了,二舅在某一天又做了一件石破天惊的事——喝农药。之前儿孙经常听二舅自己念叨:老了不中用了,不如死了。或许这就是他寻短见的原因。
二舅喝农药这件事很有些戏剧性。被儿女送到医院抢救两天,二舅也没有完全苏醒过来,连管床大夫都说,我们已经尽力了,如果还想治,那就去大医院吧!这话里的意思谁都听得出来,儿女不得已把二舅拉回家。奇迹在当天晚上发生了,二舅一躺到自家的土炕上就缓醒过来,头脑也不糊涂,喝了两碗米粥,没事人一样,就这样又活了两年。
二舅姐妹兄弟六人,二舅是老小,我母亲排行老五。二舅有四个姐姐,生下十个外甥,还有六个外甥女,在这一众“白眼子”里(当地称外甥是姥家门儿上的“白眼子”,不是褒义),不夸张地说,二舅应该更疼我一些。当然,这其中是有原因的。
六岁那年,我母亲不幸患上癌症,父亲带着母亲奔波于天津的各医院问诊治疗,直到一年后母亲去世。年幼无人照料的我便常住姥姥家,前前后后大概有三、四年的时间。这期间,姥姥姥爷舅父舅母对我都很疼爱,可以说有些偏爱。
二舅虽然言语不多,但是他和年龄最相近的我母亲姐弟关系最好,因此也是爱屋及乌,不管我有多淘气,二舅总是护着我,尤其当我犯错误,要被性格火爆的大舅教训时,二舅总会挺身而出,拉起我就跑。平时,二舅在果园里摘个梨,撸把枣,即使不给自己的儿女也会留给我吃。
近五十年过去,有一个场景,我至今难忘,那一天是发送我母亲的日子。
大舅二舅风尘仆仆地赶来。当二舅看见我,一把就把我抱在怀里,声泪齐下地说:我这没娘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