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工程兵副司令员马苏政
虎将的性格
马苏政
王必成同志谢世一周年了。他的音容笑貌,好常浮现在我眼前,尤其是他那“对敌狠,对己和”的虎将性格,使我终身难忘。
(一)
记得那是1940年初冬,刘少奇同志来新四军苏北指挥部二纵队视察工作,在全纵队连以上干部会上讲话时曾说,早就听说你们这里有个“老虎团”,还有“王老虎”!
“老虎团”就是当时江南人民一提起便眉飞色舞、笑逐颜开的新四军一支队老二团;而“王老虎”,就是当年的老二团团长,那时任我们纵队司令员的王必成同志。
当时我刚从指挥部凋到二纵队工作不久,虽然也曾见过他几次,但时间较短,而此刻他就坐在台上,距我很近,于是我仔细打量他,感到惊讶,只见他身体瘦小,个儿比刘培善政委矮一截,面孔白净,斯斯文文,听到刘少奇同志的褒词,竟然十分腼腆地垂下眼皮,看着桌子,两只手似乎也不知道往哪儿放才好。难道这就是日伪军听到他的名字就感到头痛的“王老虎”吗!
(二)
对敌人无比仇恨,英勇善战,是王老虎性格的重要一面。抗日战争初期,在江南丹阳延陵附近的战斗中,指战员缺乏经验,对日寇还不摸底,一些人心中对这帮敌人,或多或少还有顾虑,当战斗一打响,王必成毅然跑到最前沿,站在连长的指挥位置上,率领部队勇猛出击,出其不意地打击敌人。这些日军到江南以来,如入无人之境,哪里见过这样勇猛的中国军队呀!他们在惊愕之中溃乱了,倒下了。战斗结束,武村中队长以下一百六十余名鬼子被歼,三名“宁死不降”的“皇军”被活捉。战绩是显著的,但更重要的是指战员们打败日寇的自信心随之增强了。
著名的黄桥决战中,他亲率老虎团,象一道闪电,迅速直插顽八十九军军部,挖掉敌人心脏,使顽军失去指挥中心,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1943年,苏南对敌斗争进入了最激烈、最艰难的一年,南有国民党顽固派,北有鬼子和伪军,而王必成同志率领的十六旅,在夹缝中斗争,从斗争中求生存,求发展,他和江渭清同志,统筹苏南战局,巩固了以茅山为中心的抗日民主根据地,以后,我们进军浙西天目山,一直打到杭州附近的新登城时,遇上了国民党七十九师和国际突击总队,由于敌我力量悬殊太大,我带领特务营阻击敌人在西门雉鸡山,敌人一次又一次地向我阵地炮轰,一次又一次地向我营冲锋,当我每次见到王司令员时,总见他沉着地观察敌情,带着较浓的湖北口音在指挥战斗,他给我们坚守雉鸡山增添了无穷的力量。在天目山第三次反顽战役中,一度情况十分危急,炮弹在他周围开花,子弹在他身边乱飞,但他仍然是那样纹丝不动地观察敌情,有条有序地指挥战斗,敌人快突到前沿阵地时,他依然一步不挪,只是从战士手巾接过两枚揭了盖的手榴弹……
战士们形成这样一个牢不可破的信念:“王老虎”在哪里出现,哪里就是重要阵地;“王老虎”在哪个部队出现,哪个部队就要挑重担,就必定有大的胜利。这个信念的形成,并非仅仅由于他的勇敢,更多的是因为他善于捕捉战机,深有谋略的指挥艺术。他从延安调来新四军后,屡战屡胜,如:韦岗首战后,他率领老二团夜袭宁沪线上的新丰车站;上下会战斗中率部突出重围;陈巷桥伏击战一举成功;黄桥决战后,从长江边追敌至东台白驹,与南下的八路军黄克诚部胜利会师……这一切,无不凝聚着他出奇机胜,以弱胜强的军事指挥天才。
解放战争中,他率领六纵队,在苏中战役中,连挫国民党主力,在涟水保卫战中,他蒙受委屈,一声不吭;后在莱芜战役中,六纵队取得了辉煌的战果;孟良崮战役中,他率奇兵飞袭,直捣王牌七十四师张灵甫的洞穴,击毙了蒋介石的老将张灵甫;在豫东战役中,六纵活捉了兵团司令区寿年;在宣告蒋家王朝彻底崩溃的淮海战役中,他亲率部队勇猛追击,与兄弟部队一起,在碾庄围歼了黄百韬兵团。凡是华东战场上的重大战役,他都以卓越的指挥才能和身先士卒的勇猛精神屡建奇功。
(三)
王必成同志除了能打善战的老虎性格外,更难能可贵的是具有在马列主义、毛淳东思想哺育下的优秀指挥员的另一种品质,那就是对阶级弟兄、革命战友的关怀和阶级友爱的深情。刚和柔、爱和恨,在他身上融化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行军途中,不管多累,他总要找些干部、战士聊聊天,每次战斗动员和战斗总结,他总要下到基层,倾听意见。一次战斗胜利后,我们部队先进行群众性的总结,然后会餐,连里给他加了一个菜,请他上连部吃饭,他不肯去,指着摆在地上的一脸盆青菜炖猪肉说:“你们连部有啥好吃的,还能比这个更解馋?”说完挽起袖子,解开领口,和战士们蹲在一起,又说又笑地大嚼起来。
说也怪,一个纵队司令,遇到我们团的战斗骨干、班排长,他居然能叫上名字,并问长问短。我们连里有一个红军老排长,常年挎着一支驳壳枪和一个饭包,大家都叫他“饭包”,每当营团干部向王必成同志谈到一连情况时,他总要插上一句:“哎,饭包近来怎样?”那神情,就象怀念久别的兄弟一样。有一个班长爱吃炒辣椒,在裕华镇战斗中从日军手中硬夺过一挺歪把子机枪,王必成同志听说后,特别高兴,以后每到一营,总忘不了打听“炒辣椒”酌情况。
新登战役中,我身负重伤住进了医院,他要警卫员骑着马赶二十多里,把旅部杀猪时给旅首长留下的一个猪肝,送到我的病床前。当我吃上炒猪肝时,似乎有一股热流传遍壬身。因为他体现了我军的优良传统,反映出一个高级干部对部属的真挚阶级感情。
抗战后期,我们纵队在天目山第三次反顽战役后,有大批伤员转移到宜兴太华乡山区,伤病员生活很苦,住在老乡家,文化生活更谈不上,当时留声机这东西很新鲜,王必成同志从百忙中,找了两部前线缴获的留声机,派人送到后方医院,要伤病员打开留声机,听听京戏、越刚、歌曲;在茂密的竹林深处,悠扬的乐曲和歌声减轻了伤病员的痛楚,大家纷纷建议要集体写信给王司令表示感谢。
豫东战役后,纵队部及各师迅速从陇海路南转移到鲁西南去了,我率领千余个伤员,仍留在河南扶沟黄汛区,我们与部队失去了联系,大家心情沉重,妤象走失的孤儿。好容易在太康地区找到了叶飞纵队,通过他们的电台,与王必成司令员联系上了。我汇报了伤员情况,王司令听到我的汇报后,高兴万分,立即派了一个连来接应我们。当我们跋涉六百余里到达山东济宁时,纵队文工团专为我们组织慰问演出,伤员们那种兴奋劲真是难以形容。因为大家有一个共同的感觉是: “我们到家了!我们又回到王司令身边了。”
(四)
去年三月,为革命战斗了一生的他,和我们永远分别了,我从北京赶到南京向他的遗体作最后的告别。其间,我到他家看望他的夫人陈瑛同志,发现必成同志留下几件遗物:一床补了又补的毛毯,那是他1940年牺牲的战友徐聚奎团长的遗物,他为怀念战友,一直把这条毛毯保存将近半个世纪;一架望远镜;一个看地图用的放大镜。战争年代,对于缴获来的战利品,无论是银元还是金条,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他从不正眼看一下,更不许家属沾一丝一毫。现在,是八十年代的最后一年了,社会大变了,世界大变了,而他还珍藏着老战友的“破烂”遗物,以及和那据说与“世界充满爱”的气氛极不相称的作战用品,这怎么解释呢?答案只能是:“孑然一身来复去,但留信念在人间。”
在向遗体告别时,我站在他的遗容前很久,想了很多……
1990年3月24日
(选自陈丕显等著《虎将王必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