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个娼女,我爹用她的卖身钱考上了进士。
他许诺我娘凤冠霞帔,白首不离。
可我娘等了一年又一年,最终只等来他迎娶世家小姐的消息。
自我娘去世那天起,我往后的人生就只有两个字:报仇。
1
我是江宁府宋知州家的二小姐,但嫡姐的生辰宴上,我却坐在丫鬟婆子堆里。
不过我不在意,只一心将桌上没有人动的点心芙蓉酥往自己的小布兜里装。
一回头,宋芷柔带着她的姐妹团将我包围在中间。
每个人脸上都是鄙夷讥笑。
“扔下去。”
两个粗壮的婆子像拎小鸡仔一样拎着我,两步走到池塘将我扔了下去。
初冬的池水冰寒入骨,让我止不住的颤抖。
“二妹,父亲送我的玉镯刚落下去了,你在里面好好找找,找到了才能出来。”
说完抽出手帕擦手,露出她左手手腕上的羊脂玉手镯。
我面上一冷,她这次竟是连戏都不肯做全。
2
我望了眼比我小院还大的池塘,一个玉镯落在里面简直是大海捞针。
但我找不到,宋芷柔明显不会让我上去,站在池塘边的丫鬟婆子就是证明。
她每次都这样,要我狼狈不堪,丢尽脸面才肯罢休。
我认命地挽起袖子,将腰上的小布兜取下,幸好里面的芙蓉酥只打湿了一小半,收紧口袋,仔细放进胸口。
池低攒了一年的烂泥没有清理,我每一步都极为艰难,需要耗费很多力气才能拔出腿。
我弯着腰,双手在池低摸索,不一会儿就满身满脸的泥。
宋芷柔满意的笑起来,我越狼狈她便越高兴。
“二妹好好找吧,找不到就不能上来。”
远处的厅堂里走过来一群人,是我爹和来参加宴会的富绅官员们。
我心里一动,从污泥里摸出来一块破碗,装满泥水,蹒跚着朝岸边走去。
今天来参宴的都是高门贵女,若我们扭打在一处,这段佳话一定能传好久。
我可以不在乎名声,但她们可把名声看的比命重要。
我刚抬起手,湖面忽然吹来一阵风。
身旁的水面激起涟漪,冰凉的池水溅到脸上。
我猛然望过去。
在我面前的水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光,看那形状……
我一脚踩过去,捡起水底的东西。
一只上好的羊脂玉镯子,比宋芷柔手上的还要好。
眼睛忍不住盯向最远处的小竹林,哪里是唯一能藏住人的地方,但密密麻麻的竹林里,我没有找到一点影子。
我捡起镯子向岸边走去。
一个婆子站在岸边大声呵斥:
“你过来干嘛?大小姐说了没找到不能上岸。”
“找到了。”
我将镯子扔给她,她一脸震惊,嘴里不住冒出不可能的声音。
不管是不是宋芷柔的镯子,既然我找到了,明面上她就必须放我回去。
她总不能跳出来说自己没丢镯子吧。
我没再理那个婆子,转身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3
一阵冷风吹来,身体止不住的发颤。
这样冷的感觉带我回到了五岁那年。
我记得那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
屋子里生着炭火,是灶房里才用的黑炭,烧起来会冒出呛人的黑烟。
我娘会坐在窗边给我缝新衣,我就在院子里跟小丫鬟扔雪球。
直到我的雪球扔到了一个男人身上。
他拍掉身上的积雪,告诉我他是我爹。
我高兴极了,牵着他的手往屋子里跑。
那一刻,我想告诉所有人我有爹,我不是丫鬟口中的野种。
但我娘看见他,却愣了很久,连绣花针都扎进了手心。
那一晚,我爹留了下来,我吃了有史以来最好吃的一顿饭,有爹有娘,有炭有肉。
可第二天,我娘没了。
她被嫡母叫走,回来的时候却是被抬进来的。
她身上盖着厚厚的红色雪花,已经没了呼吸。
我僵在原地,不明白为什么我爹只是留宿了一夜,我娘就没了。
为什么我爹不救我娘。
4
我的院子在宋府最偏僻的地方。
刚走到门口,院门就从里面打开,一个小丫头拿着厚衣服正要冲出来。
“小姐!你回来了!怎么湿成这样呀,我这就去烧热水。”
我拉住往外冲的小桃,拿出兜里的芙蓉酥递给她。
小桃抱着小布袋,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明明都是小姐,大小姐凭什么这么对你?”
我抬手擦掉小桃的眼泪,无声的笑了笑。
我娘死的时候我找过我爹。
那时他正在嫡母房里,他们一家人坐在暖阁里吃饭。
门开了,出来的是宋芷柔。
她穿着的狐狸毛大氅、手里拿着的鎏金暖炉都是我从未见过的。
“爹爹说如果我喜欢你,就让你回去,可你是娼女生的,怎么配跟我做姐妹。”
我冻得全身僵硬,不明白她说的娼女是什么。
只听到了我不配。
不配跟她做姐妹,不配跪在这里,不配给我娘伸冤。
一天一夜,我身上的雪积了厚厚一层,几乎跟院子融为一体,我爹也没有出来看我一眼。
最后还是一个洒扫的嬷嬷看不下去,将我带回去请郎中医治。
我治好了病,她却因此受了责罚。
二十杖,嬷嬷没有撑下去,只留下了唯一的孙女小桃。
从那天起,我才知道伸冤也是需要身份的。
5
两日后,整套的头面首饰,绫罗绸缎送进了我的院子。
这些东西本该是宋芷柔的,但送东西过来的小厮说,这是我爹精心给我挑选的,让我做两身好衣服,后日湖心亭的宴会不能丢了他的面子。
后日是整个江宁府宴请三皇子的日子。
这种级别的宴会,我往常别说参加,连跟过去躲在暗处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更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宋芷柔的态度。
她不吵不闹,甚至当天还大发善心的派了两个梳头丫鬟给我。
我看见铜镜里梳妆整齐的自己,现在这幅模样倒真的像是宋府的二小姐。
我看见镜子里的人笑了笑,宋芷柔和我爹的美梦今晚就要结束了。
他们的图谋我一清二楚,但我的图谋他们却丝毫不知。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仿佛看见了我娘当年的模样。
我娘,曾经是名动江宁府的花魁。
6
身在青楼的美人,好听点叫花魁,难听点叫妓子。
我娘便是醉红楼的妓子。
她生得美,读过书,琴棋书画更是样样拿手。
无数王公贵族闻名而来,甚至要给她赎身。
但她偏偏选了一个穷书生,就是我爹。
我娘用自己的积蓄供我爹科考,我爹承诺考上回来就给我娘赎身,娶她过门。
两年后,我爹考上了进士。
但与他一同回江宁府的还有他刚过门的妻子,礼部侍郎的女儿。
他遵守了两个承诺。
一个对我娘,娶了她但却是妾室。
一个对嫡母,终身不再宠幸我娘,在我五岁时违反。
一诺千金,竟是个笑话。
7
我扮成小厮偷偷溜出宋府,前往醉红楼。
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我爹,慌乱下只能随意躲进一个房间。
刚进去,脖颈就被发凉的剑锋抵住。
“你来这里干嘛?”
背后的人身量很高,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
我略微沉吟,感觉不到恶意,才缓缓开口:
“我只是走错了房间。”
来人将剑收好,我才得以转身。
只一眼,我竟然看呆了。
面前的人玉冠长发,剑眉星目,薄唇微微抿住,周身的贵气是我没有见过的。
他自顾自的坐下,倒了两杯茶,其中一杯往我这边推过来。
“宋芊蔚,宋知州的二小姐。”
我对着他盈盈一拜,坐在对面。
“三殿下。”
我抿了一口茶,打算先出一子。
“传闻三殿下喜欢游历河山,不问朝事,没想到如今在这儿见到了你。”
慕尧挑挑眉,嘴角勾起。
“怎么?跟你想象中的不一样?”
我摇摇头:“不,比传闻中的更妙。”
他提前出现在了江宁府,且住在醉红楼,摆明了不想江宁府的官员知道他的行踪。
我隐隐感觉到他所谋之事,与我或许一样。
慕尧收起笑,放下茶碗,定定地看了我一眼。
“宋芊蔚,你所求为何?”
这一次,我跪在了地上,郑重开口:
“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他听后却沉默了很久。
他来江宁府确实是来查官员受贿一事,但这事,需要徐徐图之。
他能等,我也能等。
但我爹却等不了。
我离开的时候,去找了花魁红缨姐姐。
她告诉我,我爹从醉红楼要了些男女欢好的药。
嫡母早些年就去世了,我爹的后院虽然还有两房小妾,但都用不上这些药。
唯一的可能,他要将药用在三皇子身上。
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要助宋芷柔登上王妃的位置。
8
转眼到了湖心亭宴会那天。
这次出门,我罕见的跟宋芷柔坐了同一架马车,往常我都是坐在堆放杂物的马车里。
宋芷柔见我上来冷哼一声,嫌弃的将衣角移开。
“宋芊蔚,你也就得意今日了,往后我是皇妃你是贱妾,我们一个天一个地,你这辈子都比不上我,就跟你的娼妓娘一样,烂在院子里。”
“是吗?那我就提前恭喜姐姐了。”
我脸上扬起笑,她今天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样子,我看了恶心。”
“巧了,我也是。”
我们各怀心事,一路无话。
到湖心亭时,天已经擦黑,各种豪华的车架停在岸边。
我们乘着小船登上湖中岛,岛中有一座小楼,挂满彩灯。
“宋芊蔚,我们的命运就此分道扬镳。”
“带好你身上的玉佩,这可是爹专门为你寻来的。”
宋芷柔冷笑着在我耳边说了一句后,便跟着侍女走进彩楼,我紧随其后。
宋芷柔坐在贵女之前,眼神扫过我腰间的玉佩,笑容更盛。
在她看不到的角落,我玩着玉佩上的穗子,若有所思。
9
宴会开始,林知府领着官员豪绅出现,走在最前的是三皇子慕尧。
七十多岁的林知府跟在他旁边,弯着腰恭敬地小声说着什么。
慕尧偏头往这边扫了一眼,对着宋芷柔微微勾了勾唇。
宋芷柔脸颊飞快的红了起来,害羞地将头低下。
我站在暗处,清晰无比地看着这一幕。
感觉身上也落下了一道赤裸裸的视线。
我望过去,林知府细小的眼睛上下打量我。
皱巴巴的脸上出现一抹淫笑。
我听红缨姐姐说过,林知府虽然年纪大,但却是最喜欢玩小姑娘的,在床笫之间手段残忍,经常弄死个把人。
我连忙把脸垂下,心底一片冰凉。
若说刚才我还疑惑我爹和宋芷柔的反常,眼下我都懂了。
我爹怕是跟林知府做了交易。
他把我献给林知府,换到一个将宋芷柔推荐给慕尧的机会。
10
席间不断有人给我灌酒,我推拒不了,多少还是喝了一点。
我不知道哪一杯有问题,或许每一杯都有问题。
我只记得自己脑袋昏沉沉的,被一个丫鬟扶到二楼雅间。
我倒在床上,房间里挂着粉红纱帐,香炉里的香也甜腻的可怕。
半晌,一个身材矮小,脚步拖沓的人走了进来。
林知府用他那双满是皱纹的手解下我腰间的玉佩。
“跟你娘长得果然像啊。”
“当初她不给我作妾,一心扑倒宋知行身上,现在姓宋的还不是乖乖把女儿献给我。”
说着他伸手在我脸上摸了又摸。
“丫头,等会儿伯父会好好疼你的。”
他转身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衣服,因为年级大,手脚不利索,动作也是慢悠悠的。
我晃晃脑袋,从床上坐起来,举起旁边的花瓶砸了下去。
若不是我留了一手,今天怕是真的要遭了你的道。
林知府倒在血里,眼睛死死瞪着我:
“你,你怎么?”
见他还能说话,我又砸了两下,确保他没了呼吸后才停手。
“林知府,就用你的命来揭开江宁府的黑暗吧。”
其实我一早就知道,我爹跟林知府的交易,包括他选中我。
他们下的药都是从醉红楼拿的,我也早就向红缨姐姐要了颗解药。
我将计就计,要的就是在宴会上杀了林知府,我就是要将事情闹的足够大,大到所有人都不能忽视,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皇子宴会,一府之长身死。
我要逼迫他们去查,去查出这江宁府的黑暗。
去查出宋行知这些年私相授受,滥用职权,以官压民的所作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