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帝旻宁这一生,一直顶着“史上最穷酸吝啬皇帝”的帽子:
比如他当亲王时,每天买两个烧饼,和福晋(王妃)就着热茶就当是一餐晚饭;
比如皇后四十大寿,他下令宰了御膳房后厨的两头猪,给后宫嫔妃们每人做了碗打卤面,就当庆生宴了。
更不用说常年穿着打补丁的龙袍,于是京城官员们上行下效,引为风潮。补丁旧衣的售价竟远超过了新衣袍。
然而,这种生活作风上的穷酸吝啬,除了是爱新觉罗旻宁这个人,个人确有的心理疾病外,也正是他对当时已经一手遮天、大把捞钱肆无忌惮的皇宫内务府,无奈徒劳的反抗罢了。
大清内务府告诉道光皇帝:
他吃一个鸡蛋要十两银子,衣服打个补丁要五两银子,想吃一碗面片汤,得建造专用厨房、聘请专业厨师、设立专门管理官员、每年需要七万两银子!
他信重的军机大臣曹振镛,闲聊时不小心说漏了嘴:打个补丁只要三钱银子,每天早餐能吃两个鸡蛋,让道光帝大骂他奢侈:「鸡蛋这么贵的东西,你一天就吃两个?朕都舍不得呢!」
于是曹中堂连连磕头请罪:「臣家里养着母鸡,寻常尚可吃上一两个。这两日身体不适,才多吃了一个蛋。皇上恕罪!」
道光帝听了大赞,这省钱的法子好,于是让自己的后宫嫔妃,不止要学会打补丁,连养母鸡一并得学会了。
清朝的内务府是啥?说白了,就是生杀予夺全由皇帝一人的“天子家奴”而已,从法理上,皇帝可以随心所欲,用任何酷刑处置他们满门,完全不受《大清律》条例限制。
可是,道光帝旻宁做得到么?
他可并不是后来的同治帝光绪帝那样,从小长于深宫妇人之手,几乎不能离开皇宫半步。而是早早就出宫开府封了智亲王,从此在外朝当差办事的。
宫外一个鸡蛋多少钱,打个补丁多少钱,买一碗面片汤多少钱,真当他不知道呢?——可是,道光帝还有他的曹中堂,敢在君臣奏对里实话实说么?
他刚提了一嘴面片汤,第二天就得奏报,从前做亲王时,常去吃的那家摊子,已经停业了,再想要吃,就得批下七万两银子的预算,新盖一家小厨房,否则只能免谈。
——对内务府官员这种赤裸裸的敲竹杠,大清皇上终于怒了,于是非暴力不合作,内务府没得到盖厨房的新预算,活到68岁的道光帝,也至死再没喝上一碗面片汤。
不同于幼年即位太后临朝的同治帝光绪帝,道光帝做皇子时就已经当差理政多年,即位后更理应是君权独揽的成年实权皇帝,
然而实际上却连自己家奴都根本无力约束,更不用说面对整个帝国庞大腐朽的官僚体系,各种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
就在道光帝穿着补丁龙袍,妃嫔养鸡才有蛋吃的苦逼日子下,
那时的大清官僚,特别是盐政/漕运/河工/织造这样的肥缺,一个个过着什么生活呢?
根据时人笔记记载:一碗烧猪肉,便要宰杀数十头活猪,只取其背脊肉一片,余肉皆弃;一碗烧鹅掌,便要宰杀上百只活鹅,只取其掌,余肉皆弃;一碗鲤鱼羹,便要宰杀数十头活鲤,仅集其血调羹进之,而全鱼皆无用矣……所谓食品既繁,虽历三昼夜之长,而一席之宴不能毕。
道光帝的父亲嘉庆帝顒琰,面对整个清朝官僚体系的贪腐风气,就曾改了首明朝王世贞的旧诗,痛心疾首地广示臣工:
【内外诸臣尽紫袍,何人肯与朕分劳?玉杯饮尽千家血,银烛烧残百姓膏。天泪落时人泪落,歌声高处哭声高。平时漫说君恩重,辜负君恩是尔曹!】
想要激发这些饱读圣贤书的大臣们的羞耻之心,然而,并无什么用处。
事实上,从乾隆四十年之后,乾隆帝弘历为其奢侈生活,重用和珅,推行“议罪银”制度,并大肆收纳地方官员的“进贡”,
皇帝带头贪腐,所得金财珍宝和议罪银,根本不进国库,而只为填充自己的内务府小金库,满足个人的种种穷奢极欲,并对忠直官员的谏言大肆打压后,
整个大清朝的贪腐之风,就根本不可制了,并不是此后嘉庆帝杀一个和珅,道光帝带头倡议节俭,就能够遏止的。
道光帝旻宁,一个连内务府家奴的公然欺君,直接影响了自己个人生活质量,都只能一忍再忍的皇帝,那么在鸦片战争这样的国战中,对整个官僚体系的欺瞒谎报,当然也根本无能为力!
和“英夷”的仗打到最后,连续丧师弃城,好些个一二品的高官大员都战死殉国了,更被铁甲舰截断了南北漕运后;
道光帝“惊喜”发现,这些“英夷”的战争目的,当真只是为了打开并占领中国市场,经搞济殖民;而并不准备帮助他口中的“汉奸”〈汉人中的反清分子〉去推翻清王朝后;与“英夷”迅速达成妥协,署了割地赔款条约,也就是必然选择了。
对清政府而言, 被割占几个小岛,租借几块租界,抢去几个藩属国,让出关税主权,实在不算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
反而是赔款的二千一百万银元,真正让一生节(吝)俭(啬)的道光帝,心疼得不行——哪怕就按内务府的报价,这该够买多少个鸡蛋啊!
至于说清朝的内务府,凭什么敢这么横?只因内务府各大家族,垄断了整个皇族的生活起居一切安排,开国二百年后,彼此联姻盘根错节,而且所有宫女都选自他们家族,还多有飞上枝头成为后宫嫔妃的。
雍正帝的生母德妃,嘉庆帝的生母令妃,道光帝的生母孝淑皇后,都是内务府包衣出身,却能越过那些满洲大族的贵女,连做了三朝帝母。所以呢,以清宫皇子那离谱的夭折率,一定都是小孩子身体太弱么?
同样在这座紫禁城里,明朝崇祯帝,抄了他一个远房表舅、武清侯李国瑞的家,刚发了笔小财。勋贵们联手满宫的太监和嫔妃,直接吓死了他年幼的五皇子,宫中人人传言「诸皇子当尽夭」。吓得崇祯帝急忙发还武清侯家产,又杀了提议找勋贵筹款的内阁首辅薛国观,才算摆平此事。——这就是王朝末年,皇帝一旦触犯既得利益集团,动辄变生肘腋,甚至直接有性命之忧。
道光帝只要不想他的皇子皇孙,都这么短命夭亡,就只能打着“节俭”旗号,后宫养鸡打补丁,来消极对抗。
后来执掌帝国半个世纪的慈禧太后,太监们每次去她娘家传旨赏赐,一样敢大肆勒索,公开敲竹杠,慈禧同样无可奈何,当不知道。——不给这些太监吃饱喂足了,他们凭什么向着老太后,而不是小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