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数桓灵两朝,权势最大、最跋扈的宦官非王甫莫属。
大将军、诸侯王、皇后都被他一一扫清,无论是之前的五候(单超、徐璜、具瑷、左倌、唐衡),还是后来的张让、赵忠,在他面前都要甘拜下风。
然而,就这么一个狠辣的大公公,当初竟然还是同情士大夫的一员。
事情还要回顾到第一次党锢。
延熹九年,亲附宦官的张成之子杀人,已经多次先斩后奏的李膺不理国家法度,不经任何司法程序,私自把张成父子斩首!
李膺刚砍完人,宦官就告发他拉帮结派(阴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共为部党,更相驱驰)
字字捅在了桓帝最疼的伤口上!
桓帝盛怒,将李膺囚禁在黄门北寺监,狠狠的拷问!
李膺没扛住,又牵连出了太仆杜密、御史中丞陈翔及太学学生等二百多人。
由此掀起了一股反党人的浪潮,另一位名士范滂也在这次清洗中被被关进黄门北寺狱。
范滂也是个狠人。
在南阳郡任职期间,严厉打击奸邪之徒(滂在职,严整疾恶。其有行违孝悌,不轨仁义者,皆埽迹斥逐,不与共朝),还严厉拒绝了中常侍唐衡的请托。
夸张的是范滂并不是太守,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功曹。
但范滂名气大,怼过陈蕃,又被太尉黄琼征召过,在士林里有崇高威望。
以至于民间都宣传,南郡的太守是范滂,南阳郡人宗资只不过负责在文书上签字(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画诺)
范滂获罪后,王甫被桓帝安排前来审讯:你们互相提拔推举,与你们意见不合的人就排斥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卿更相拔举,迭为唇齿,有不合者,见则排斥,其意如何?)
王甫这句话揭露了一个事实,士大夫集团已经有了朋党的特点,只有我们士大夫集团阵营里出品的那才叫“人才”!其它阵营比如宦官推荐的都是奸官与佞臣。自三公九卿以下的朝廷大臣,无不害怕受到这种舆论的谴责和非议,都争先恐后地登门和他们结交。
当时上李膺的府邸拜见,在读书人口中称之为“登龙门”;范滂任用的人称为“范党”。
仔细品品这两个词背后的意思。
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迟早会再出一个像王莽那样的权臣!桓帝重用宦官也是迫不得已。
面对王甫的质疑,范滂回复很简单:今天的人遵循善道却使自身陷进死罪。我死之后,希望把我埋在首阳山边,我上不辜负皇天,下不愧于伯夷、叔齐。
以死明志。
王甫听完,默默地将这些囚犯全都解除枷(锁甫愍然为之改容。乃得并解桎梏)
这些年王甫眼看着之前威风凛凛的老前辈在士大夫的攻击下,是如何溃不成军的,现在桓帝的确打压了士大夫,谁又知道他们会不会重新起复呢?
宦官如果没有皇帝的绝对引诱又或者是被逼入绝境,一般不会去挑战外戚。权力斗争说到底都是利益,如果皇帝不给出足够的利益,谁会帮他去玩命。很多时候不要太相信什么阶层、乡情、师生之类的关系,在利益面前都不靠谱。
王甫所料不错,在窦武等人的斡旋下,范滂很快就被释放。返乡的时候,汝南、南阳的士大夫来迎接他的车子有几千辆(滂后事释,南归。始发京师,汝南、南阳士大夫迎之者数千两)
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皇帝出巡了。
桓帝驾崩后,窦武以外戚的身份重新掌权,他和陈蕃商议后,决定彻底搞死这帮宦官。
在陈蕃的名单里,重点就提及了中常侍曹节、王甫,说他们操弄国家权柄,把天下搞得乌烟瘴气,百姓纷扰,罪祸就是他们。现在不诛杀曹节等人,以后就难办(中常侍曹节、王甫等,自先帝时操弄国权,浊乱海内,百姓匈匈,归咎于此。今不诛节等,后必难图)
得了,之前的善缘算是白结了,更何况五候专权时,王甫并没有什么劣迹,有的话,早就在史料里一笔笔给他加上去了。
现在人家都把刀架在脖子上,等着被屠戮嘛?
王甫和朱瑀连夜召集所有“非窦党”共十七名宦官歃血为盟,这次不是为皇帝,而是为了自己的生死一战!
宦官趁着窦武休假出宫的机会,先劫持了皇帝,然后曹节赶紧去尚书台抢夺了符信,命他们撰写诏书任命王甫为黄门令。
这个任命相当关键,宦官里最富智谋的管霸和苏康已经被窦武诛杀,然而王甫接下来的表现却拯救了宫里所有的宦官。
1、他持节到北寺监狱杀掉了亲附窦武的山冰、尹勋,将宦官的盟友尚书郑飒放出,让其掌控尚书台。
2、随后率卫士回宫劫持窦太后,夺取了传国玉玺,为宦官们的反击再加一层合法性。
3、命禁军紧闭宫门,阻断宫内外的一切联络。
4、亲率领虎贲武士、羽林军千余禁军出朱雀掖门,和张奂合战窦武。
5、开战后,王甫喊出了相当有水平的一句话:窦武谋反,你们都是大汉的军人,应当保卫皇宫,为什么追随谋反的人攻打皇宫!先投降的有赏!(窦武反,汝皆禁兵,当宿卫宫省,何故随反者乎?先降有赏!)
这句话彻底瓦解窦武军的士气,北军将士纷纷溃散,光杆司令的窦武最终选择自杀(自旦至食时,兵降略尽。武、绍走,诸军追围之,皆自杀)
立下大功的王甫从此走上了一条跋扈之路!
此时宫内有多股势力:
1、曹节、王甫
2、侯览
3、郑飒、董腾
4、程璜
5、吕强
6、骑墙派张让、赵忠
资历最老的无疑是五候时代就嚣张跋扈的侯览,因参与翦除梁冀有功,进封为高乡侯,侯览的哥哥侯参在侯览的运作下当上益州刺史,郡中富裕的平民,他都以大逆不道的罪名加以诬陷,处以死罪,没收的财物数以亿计。
在之后的士大夫和宦官的较量中,侯参为太尉杨秉所参,押回京城的途中自杀。侯览因此事受牵连,被免去官职,不久又官复原职。
对于这位老大哥,王甫一直视其为眼中刺,就在段颖逮捕太学生事件后不会,熹平元年,有司举奏览专权骄奢。
这个有司就很有意思,这年头还有谁敢检举宦官?
巧的是,司隶校尉段颖走的正是王甫的路子!
灵帝下诏收回其印绶,侯览被迫自杀,阿谀依附他的人都被免去官职(阿党者皆免)
侯览退场,下一个目标就是政变时的大功臣郑飒。
为了对付郑飒,王甫还找了个替罪羊勃海郡王刘悝。
桓帝时,刘悝因犯错被贬为瘿陶县王,他走了中常侍王甫的路子,承诺如果恢复其勃海郡王的封国,愿意送给王甫五千万元作为谢礼,宦官的权势已经到了可以肆意改变诸侯王爵位的地步!
王甫还没来得及运作,桓帝就驾崩了,遗诏恢复刘悝勃海郡王的封国。
这下尴尬了,五千万毕竟不是一笔小钱,刘悝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后,以无功不受禄为由,毁约了!
王甫大怒,指示段颖迅速行动。
段颎眼里早就没有了王法,对王甫唯命是从,他派人逮捕了和刘悝走得很近的郑飒,将其关押在北寺重案监狱。然后诬告郑飒等人阴谋迎立勃海王刘悝当皇帝。
灵帝连调查窦免了,直接下令冀州刺史逮捕刘悝,就地审问核实。冀州刺史在接到王甫的“暗示”后,各种严刑拷问,无法忍受折磨的刘悝选择了自杀。刘悝的妻妾连同勃海郡国太傅、宰相以下的官员,全部斩首。
刘悝一死,郑飒更加说不清了,以其与悝交通,诬杀之。
大将军杀了,诸侯王也被他弄死了,王甫的眼中钉还剩下一人:宋皇后。
宋后虽不是出自东汉六大外戚家族,但身份也颇尊贵,她是章帝刘炟妃子宋贵人的堂曾孙女。
灵帝的荒淫无度众人皆知,很快就对宋氏移情别恋,后宫佳丽为了争宠,便共同谮恶宋皇后(后无宠而居正位,后宫幸姬众,共谮毁)
王甫趁机推了一把。
之前王甫因为五千万的献金诬陷渤海王刘悝,刘悝的王妃宋氏正是宋皇后的姑母。王甫担心宋后将来会对他动手,于是先下手为强(初,中常侍王甫枉诛勃海王悝及妃宋氏,妃即后之姑也。甫恐后怨之,乃与太中大夫程阿共构言皇后挟左道祝诅)
宾妃、宦官都这么说,灵帝还有何不信,迅速收宋氏的皇后玺绶。宋后不久忧死,其父、兄弟皆伏诛(帝信之。光和元年,遂策收玺绶。后自致暴室,以忧死。在位八年。父及兄弟并被诛)
此时的王甫心里最想说一句话:
当时,王甫的父亲、兄弟、养子和侄儿分别担任九卿、校尉、州牧、郡太守、县令、县长等重要的官职,王家的势力几乎布满全国。
王甫的养子王吉二十多岁就出任沛国相(别说举孝廉,就是茂才都没他的上升速度快,你说能不让豪族愤恨嘛!),专门挑选一班彪悍的吏员,帮他肃清郡国奸邪份子:
1)虽数十年以前的事,还加以贬弃,注销名籍。
2)如果有生子不养,就把父母杀了,合土掩埋。
3)凡杀人者,都处以磔刑,将尸体载在车上,公布罪状,宣示属县。到了夏天,天气炎热,尸体腐烂,就用绳子把尸骨连起来,游遍一郡才止。
任职五年,共杀了一万多人。郡中恐惧,人人自危。王吉的沛国相当真是白骨堆积而成。
王甫的跋扈自然引起了众怒,就在其一手遮天,大权独揽之际,反王联盟也瞧瞧成立,骨干成员有司徒刘郃、永乐少府陈球、卫尉阳球、步兵校尉刘纳。
京兆尹杨彪暗中搜集王甫的罪证,得到其宾客勒索敲诈郡国的财物共计七千余万的证据,后将此事告知司隶校尉阳球。
阳球趁着王甫休假,将杨证据递给灵帝,指控王甫等邪恶狡猾,恣意妄为,要求将他连同其党羽中常侍淳于登、袁赦(这个人咱们后续会详说)、太尉段颎等一并处死(王甫休沐里舍,球诣阙谢恩,奏收甫及中常侍淳于登、袁赦、中黄门刘毅、小黄门庞训、朱禹、齐盛等,及子弟为守令者,奸猾纵恣,罪合灭族。太尉段颎谄附佞幸,宜并诛戮)
灵帝乐了,王甫权重,他早就看不顺眼,现在你们内部斗起来,灵帝自然乐得顺水推舟,阳球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干吧。
当天,王甫、段颎等人就全部被捕,送往洛阳监狱,一同入狱的还有王甫的儿子永乐少府王萌、沛国相王吉。
王萌还有点孝心:我父子都是要被杀的人了,让他少受点酷刑吧(父子既当伏诛,少以楚毒假借老父)
阳球说:你们的罪恶不可言状,死了不能消除罪责,竟然想请求宽容吗?
王萌怒骂:你以前像奴仆一样侍奉我父子,奴仆竟敢反叛你的主人吗?今天你折磨我们,你将自取其祸!(尔前奉事吾父子如奴,如敢反汝主乎!今日困吾,行自及也!)
被揭短的阳球大怒,命人用土堵住王萌的嘴,然后将王甫父子杖杀,段颎不忍受辱,选择了自杀,王甫家的财产全被没收,妻子儿女全被流放到越南中部的比景(球使以土窒萌口,棰朴交至,父子悉死杖下。颎亦自杀,尽没入财产,妻、子皆徙比景)
一代权宦就此退出舞台!
不少朋友觉得东汉宦官的权势很大,其实相比外戚,宦官真的很弱,你看王甫,皇帝一句话就能废了他,窦宪、梁冀掌权时,皇帝可都是战战兢兢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