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拖着鼻青眼肿的爸爸丢在家门前,面色阴狠。
「管好你的嘴,再有下次,给你撕烂。」
我乖乖的做好饭,拿着生硬的馒头上了门。
他挽起手袖看我「怎么?要毒死我给你爹报仇啊?」
我抬头回望,坦言「你能把他打死吗?」
01
牛头山的女孩是读不了书的。
这里每家每户的女娃,都得在家放牛、干农活。
就算是有国家政策的保护,大人们也会想尽办法的阻挠。
学校离家太远了,山路太难走了、孩子冬天起不来…
这些虚伪的话不断的从大人的嘴巴里涌出,村支书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我趴在墙角偷看着隔壁家的情况,冷不丁被人从后头拽住了头发。
「你个死丫头!在这里偷什么懒!干活去!」
我被扯得生疼,咧着嘴摔到了地上。
男人凑上前去瞧,回头对着我又是一顿骂。
「你个小贱蹄子!怎么,羡慕别人有妈啊!」
「还敢在墙上挖个洞看人家!要去偷啊!」
他不解气的折了根石榴枝,一下一下的往我身上猛抽。
「要不是你个小贱人,我老婆会死?」
「妈的,你个害死自己老娘的灾星!你怎么不去死!」
「赔钱货,赔钱货!」
石榴树枝上的倒刺勾着我的皮肤,带起了一道道肿痕。
我抱着头蹲在地上。
明明是他为了偷看隔壁李婶子干活,才在土墙上挖的洞,怎么现在反倒怪起我了?
他不停的叫骂着,我不敢回话。
「小贱人!让你害死我老婆,让你害死我老婆!」
妈妈。
那是段很遥远的记忆了。
要不是他每天的叫骂,我都快忘了自己有过妈。
女人体弱多病,所以总是住在牛棚里。
爸爸说她害羞,不敢见人,所以牛棚外总是上着锁。
她身子弱没有母乳,我和她见面的时候少,所以她在我的记忆里没有什么存在感。
五岁之前,我都由奶奶带着。
奶奶不喜欢我,但好在也没有少我吃喝。
她时常看着我叹息,「唉!废了那么多钱,怎么就不能是个男娃呢!」
临了又自我安慰似的,捏着我的脸,「算了算了,第一胎是女娃也好,以后可以帮着带弟弟。」
可我妈的身子早就坏了,后面一连怀了两个都没能留下。
她日夜期盼着孙子的到来,却在干活的时候不小心栽到了抓野猪的陷阱里,被发现时身子已经凉透了。
爸爸带着一身的酒气来到现场,当晚就把妈妈从牛棚里放了出来。
女人不会做饭,有些痴傻的望着我。
直到我拉着她的手来到灶台前,她的眼睛才有了一丝清亮。
她抱着我睡在土炕上,给我唱着听不懂的歌谣。
原来这就是有妈妈的感觉呀?
真好,真温暖。
可第二天我就被爸爸狠狠地拽了起来,他一巴掌砸到我的脸上。
「赔钱货!你妈呢!!」
我的身旁空无一人。
她,跑了。
全村一起出动,很快就在后山找到了她。
挨了一顿毒打后,女人又被扔进了牛棚。
我很怀念她的味道,所以总是避开爸爸去见她。
她就像是看到救星一般,顾不得脚上被铁链磨出的伤口,冲上来扒着门,有些痴狂的望着我。
「乖,去把厨房的菜刀拿来!妈妈做饭给你吃!」
真的吗?
我急忙去厨房取来了刀,欢声道:「妈妈你等着!我再去菜地里拔点萝卜!」
地里的萝卜埋得深,我摔了几个屁股墩都没能拔出来。
我慌忙的改用手刨,刨的满手泥巴和刮痕。
可她没有等我。
等待我的,是满地的鲜血,和一具冰冷的尸体。
02
「小贱人!让你手欠!让你给她递刀!」
似乎是还不够过瘾,他干脆丢了石榴枝,改成了用脚踹。
刺痛感从全身传来,钻心的痛,让我不受控制的全身颤抖。
「起来!装什么死!起来给老子做饭去!」
我在等。
今年我也六岁了,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纪。
既然村支书去了隔壁李婶子家劝学。
那他下一个来的,就会是我家。
下一秒,那个严肃的中年男人就踏进了我的家门。
我一喜,可不等我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就听到了让我瞬间浑身冰凉的话。
「哟,是村支书啊!我现在没空搭理你,识相的,滚出我的家门!」
村支书的眉头一皱,「沈强,我可是带着村里给的任务来的,你不能这样…」
可还不等他的话说完,沈强就抄起了一旁的伐木刀。
「你说什么?我有点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彻底放弃了挣扎,强颜欢笑的站了起来,冲村支书笑道:
「支书,我爸喝多了,有什么话下次再说吧!」
沈强是个地痞流氓,就算是为了上学,我也断不能用别人的安危做赌注。
不知是因为什么,李婶子家的腊梅上学去了。
虽然两家的大人不和,但她跟我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喏,吃吧,这是我们学校的爱心午餐,我特意给你留的呢。」
她咽了咽口水,将一个鸡蛋递到我的面前。
「哎呀你吃吧,学校发了两个呢,说是国家买给我们的,以后天天都有呢。」
见我不为所动,她干脆跑到河边洗了洗放牛的手,给我剥了起来。
「我妈说了,你爹不是人,但你是无辜的,让我好好跟你相处呢!」
「我妈还说了,我比你大一岁,就应该像姐姐一样照顾你!」
说完她便将那个白净的鸡蛋,一把塞进了我的嘴里。
「你还记得我之前给你带的馒头不?那是我妈让我给你带的。」
那个鸡蛋太香了,我不自觉的咀嚼了起来。
李婶子是个好人,总是刀子嘴豆腐心。
要不是沈强仗着自己力气大,总爱调戏她,她也不会在我们两家之间砌堵墙。
我依依不舍的将鸡蛋咽下,问出了我的疑惑。
「腊梅姐,婶子怎么又突然愿意送你上学了?」
她从塑料袋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盒子,将吸管递到我的嘴边。
「因为包饭呗。村支书说了,只要我去上学,国家就给我提供早午饭呢!」
是啊,在我们村,鸡蛋都是拿去换钱的,哪里舍得给孩子吃啊。
清甜的奶味唤醒了味觉,我瞬间瞪大了双眼。
她捂着嘴笑,「怎么样,好喝吧?就是因为太好喝了,所以我才一不留神,差点把它喝完了。」
她把盒子撕开,轻轻的舔舐着,「这叫纯牛奶,我妈以前给我买过。你放心!我以后天天给你留。」
我就像打开了新大陆,上学的执念更深刻了。
深刻到了什么程度呢?
我居然敢坐到沈强的面前和他谈判。
他用筷子剔了剔牙,一脸不屑的看着我。
「你他妈把刚才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试试?」
我坚定的看着他,倔强道:「我说,我要上学。」
他一个酒杯甩到了地上,揣起桌底下的扫把指着我。
「你他娘的再说一遍?!」
我不卑不亢,想要再为自己争取一次。
「我要上学,我要上学!」
意料之中,我遭到了比往常还要猛烈的毒打,沈强狠狠的踏在我的脸上,一股混合着脚臭和牛棚味道的气息充斥着我的鼻腔。
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有这种爸爸…
他被我盯得头皮发麻,呵了几口浓痰吐到我的脸上后,出去和牌友鬼混去了。
临走前他还丢给了我一句话,「要想读书,除非我死!」
03
可不曾想,没过几天他就打脸了。
村里来了队支教老师。
为首的那个长发飘飘,一颦一笑颇有国民女神邓丽君的味道。
那天沈强破天荒的给我穿上了好看的花衣裳,还将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
他一脸激动的说,他就要有新老婆了。
我刚想让他别犯病,下一秒柯琪就走了进来。
「哎哎哎,您就是柯老师吧!我是沈石榴的爸爸,一直等着您呢!」
他色眯眯的握着女人的手不愿撒开,直到冷着脸的村支书走了进来。
「沈强,这是市里派下来的老师,你放尊重点!」
说完他又扭头冲柯老师笑,「哎,柯老师啊,这就是我和你反映的,有上学困难的沈石榴同学。」
沈强脸上一变,赶忙找补,「哎呀哪有什么上学困难啊!我早就说让她去上学了!这孩子懒,不愿意罢了!」
「老师你可别听这个老家伙瞎说!我可是十里八乡的好男人,最疼女儿的爸爸!」
村支书知道沈强的德性,刚想开口争辩,却被女人制止了。
她笑着递给我一颗糖果,「小石榴,我想听你的真心话,你愿意和老师一起上学吗?」
愿意!
当然愿意!
当天晚上,村支书就给我送来了文具和新书包。
他特意找到沈强,再次强调,「柯老师是国家派来支持我们乡村教育事业的,你可别色胆迷心!」
沈强翘着二郎腿,一脸不屑,「柯琪柯琪,可骑可骑,娘们儿不就是被骑的东西吗!」
「能被我看上,那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村支书气得手发抖,哆嗦的指着他,“你你你”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心里顿时升起了一阵不详的预感,但很快,这种担忧就被上学的喜悦冲散。
我终于可以和腊梅姐姐一起上学了!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沈强就像是被夺了舍一样,非要送我去学校。
他将家里最后的几个鸡蛋一起下锅煮了。
我眼巴巴的望着锅里流口水。
煮了5个,那至少可以给我吃1个吧?
可直到他将3个鸡蛋塞进嘴巴,都没有想起我。
他将鸡蛋揣进兜里,擦了擦嘴,「死丫头,还不快吃饭!可别耽误老子打牌!」
我慌忙的往嘴里塞着白粥,抓起书包出了门。
学校是由村里建的,由于没有老师,所以一直废弃着。
为了看热闹,所以很多家长都去了。
柯老师站在校门口,沈强挤上前去,讨好的将鸡蛋递给她。
「哎呦老师辛苦了!家里早上煮多了,吃不完,你拿着。」
人群中有人在笑。
「嘿!沈强,你打肿脸充什么胖子啊!谁不知道你们家穷的天天喝粥啊?还吃不完呢!你可真是张口就来啊!」
「就是啊!你可别看到女人就开屏!这可是国家派来的老师!」
柯老师的脸色沉重,接过那两颗鸡蛋递给我,「小石榴太瘦了,多补补。」
沈强脸色难看的朝着说话的人走去,却被村长带人拦下。
我小心翼翼的收着鸡蛋,踏进了梦开始的地方。
回到家,我立马开始生火煮粥,生怕被沈强当做出气筒。
由于没老婆,再加上好吃懒做,他总是被同村人看不起。
今天也一样。
他一进门就把凳子踢老远,「喂!学校里有几个女老师啊?!」
我仔细的回想了一下,才举起手指,「一个。」
他皱眉确认道:「他娘的就一个?」
我不明所以的点头。
他更气了,「妈的,只能豁出去了!」
04
一连着几天,我都能在学校外见到沈强的身影。
暗示不行,他开始明着来了。
「柯老师,做我婆娘吧!我知道你也中意我!」
「柯琪!你都去了我们家那么多次了,别再吊着我了嘛!」
污言秽语,一字一句。
村里人心里跟明镜似的,根本不信他的话。
他气急败坏的回来朝我发脾气。
「臭婊子!让你哄她跟你回家,你为什么不去!」
「都瞧不起我,你也瞧不起我对不对!」
「让你哄个人都哄不回来,要你有什么用!贱人!」
巴掌甩到我的脸上,剧痛过后,只剩麻木。
可我不怕。
柯老师不仅教我们读书写字,还会让帮我们缝破旧的衣服,给补丁上贴上小花。
她甚至能记住班里每一个孩子的生日,像变魔术一样的给我们变出蛋糕。
上个星期她就帮腊梅姐姐过了生日,那蛋糕可吃了。
那么好的柯老师,我不能伤害她。
白天造谣,晚上打我,这就是沈强的一天。
柯老师本着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想法,没有理会。
可时间久了,有些不明是非的人开始附和。
「都这么久了沈强还在说啊?那这事估计有点依据。」
「是啊是啊!不然他也不会说这么久吧!」
谣言越传越离谱,甚至还有人说,亲眼看见了柯老师大晚上的从我家出来。
真是够离谱的。
她们怎么也不睁眼看看沈强?
他那个样子,柯老师会看上他?
罕见的,这天我回到家后,却不见沈强。
我将米放进锅里,一边看书一边等待着。
隐约间,有男人的哀嚎声传来。
我探头,只见一个高瘦的男人正拖着鼻青眼肿的沈强往我家的方向走来。
他将沈强丢在家门前,面色阴狠的警告道:
「管好你的嘴,再有下次,给你撕烂。」
沈强是个地痞流氓,可眼前的这个男人,好像比他还要痞。
最重要的是,他比沈强厉害。
他打的沈强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不停嚎叫,毫无还手之力。
那天,沈强费力的爬到床上,痛苦了一整夜。
他终于体会到了满身伤痛的滋味,还有造谣的下场。
夜晚,我和腊梅姐姐趴在墙角说小话。
「听我妈说,那个人是柯老师的弟弟!特意来教训你爹的呢!」
「那他什么时候走呢?」
他走了,沈强估计又要作妖了。
「我也不知道呢,要不咱改天去问问?」
我一脸兴奋。
改什么天啊?
干脆明早去得了!
05
第二天,我乖乖的做好饭,拿着生硬的馒头上了门。
他就住在教师宿舍,很好找。
我看着手里特意早起做的馒头,虽说有点硬,有点黑,但好在可以下口。
那人就坐在门口,手里飞速的转着一个魔方。
我突然的出现把他吓了一跳,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低头警惕的看我。
「咿呀…哪儿来的小孩?」
我将馒头递了上去,抬头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他不明所以的挽起手袖,捻着一个稍微看得过去的闻了闻,而后挑眉看我:「怎么?要毒死我给你爹报仇啊?」
他居然记得我!
我顾不上开心,将馒头顶在头上,兴奋道:「你能把他打死吗!」
…
好像有乌鸦从他头顶飞过…
片刻的沉默后,他放下魔方,将馒头从我的脑袋上取了下来。
「你是沈强的女儿?」
「对呀,他是我爸爸。」
「你和他吵架了?」
我认真的回想了一下,每天都是沈强单方面输出,算不上是吵架。
所以我摇了摇头。
「那你这是在闹别扭咯?」
我想了半天,也没搞懂闹别扭是什么意思。
只见他窸窸窣窣的,在衣服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了两颗糖递给我。
「喏,给你吃。」
「小姑娘家家的,别天天喊打喊杀,回家去吧。」
「你爸爸还需要人照顾呢。」
这怎么行!
我上前伸手拿了个馒头,把嘴巴塞的鼓鼓囊囊的,含糊道:
「你看,没毒,这真的没毒!我吃给你看!」
我拼命的忍住嗝,「我,我只会煮粥,这是我第一次做馒头…」
我偷看李婶子做过一回,可我太笨了,连个面都揉不好。
「但我真的没有给你下毒!」
怕他不信,我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
他好看的眉头瞬间皱到了一起,「这真的是你做的?」
我拼命点头,退而求其次,「那要不,不把他打死,打的他一辈子下不了床?」
片刻后,他提溜着我的衣领,将我压到了一旁的凳子上。
蹲下身子与我平视,「小妹妹,我长得很像杀人犯吗?」
我大胆的抬眼与他对视。
男人抿着唇,剑眉星目。
他的五官没有任何缺点,即使是寸头也能很好的驾驭。
「不像。」
「哪有长得这么好看的杀人犯…」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精彩了起来,尴尬的咳了几声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样吧,我送你回家,然后…」
这怎么行!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随后挡住眼睛,不自然的扭过头去。
「哎哎哎…小朋友,说话就说话,好端端的,你脱衣服干嘛?」
我只穿了一件衣服,里面的那件小背心是腊梅姐姐穿不了,李婶子拿来送我的。
秋日的风吹的我直打寒颤,我哆嗦道,「你看…」
不等他转头,就有女人的惊吼声传来。
「艹!」
「这个沈强,简直该死!」
柯老师朝我飞奔而来,将自己的外套搭在了我的身上。
她慌忙查看着我身上的伤,眼泪哒哒的砸在我的手臂。
男人也回过神来,面色阴沉,「这是沈强干的?」
「家里就他一个大人,不是他还能有谁?!」
我从未见过柯老师这么生气。
她的衣服很暖和,烫的我脸直发热,「嗯,他打的。」
「现在,你能把他打死了吗?」
他死了,就没有人能打我了。
也就没有人能,天天来骚扰柯老师了。
06
全校的老师都在这儿了吧?
他们一个个阴着脸,房间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这个沈强,简直是畜生!」
「不管了,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老师,负责教我们语文。
「不行,沈强是关键人物,贸然出手会打草惊蛇的。」
另一个年纪大点的老师出口劝阻。
「那就一直这样,让小孩受苦?!」
男人站在桌前,看着那筐又脏又硬的馒头一言不发。
柯老师给我的伤口上了药,捏着我的手心,有些哽咽:
「石榴,沈强这样打你,就没人劝阻吗?」
我摇头,「他脾气臭,没人愿意招惹他。除了村里几个和他一样的地痞流氓,他没有任何朋友。」
记忆里,李婶子以前好像会说。
可自从妈妈死后,李婶子也不愿再多管闲事了。
看出了他们的郁闷,我拍拍胸口宽慰他们。
「没事的老师,你们不用担心。现在他被打的下不来床,好一阵子都打不了我呢!」
不曾想,他们的头埋得更深了。
「你平时,吃这些?」
生怕他误会,我连忙摆手,「没没没,我平时都喝粥。」
面粉是稀罕东西,哪能天天吃呀。
沈强会出去赚钱,但没有一分是花在我身上的。
他每年总有那么几段时间会外出,回来后就跟狐朋狗友一起,待在村子的棋牌室里。
直到把钱输完再回家。
心情好的时候,他也会买点小菜回来,然后大发慈悲的让我夹两筷子。
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也不馋,因为我会趁他不在家,偷偷往白粥里加糖。
糖是奶奶去世前买的。
加了糖的白粥甜丝丝的,可好喝了。
男人身高腿长步子快,我跟在后面有些吃力。
「其实不用特意过来的,我的东西不多。」
他没有回话,但却放缓了脚步。
一进门,沈强就向我摔来了酒瓶子。
他被打的不轻,所以还躺在床上。
「贱蹄子!大清早的死哪儿去了!还不赶紧滚去做饭!」
我将男人挡在门前,躲闪的去拾地上的玻璃碎片。
「这就来了。」
沈强满意的哼气,「哼!死丫头,你老子我很快就要发大财了!」
「你乖乖听话,老子把柯琪讨回来做婆娘,再生个大胖小子!」
我面不改色的走进厨房,将本就黢黑的馒头放地上使劲的蹭了蹭灰,连着碗筷一起送进他的房间。
「这是我和李婶学的,吃吧。」
「哼,算你识相!」
「再去给老子打点水!」
我笑盈盈的拿着装水的瓶子走开,带着自己仅有的几件衣服,飞一般的奔出了家门。
柯老师说,以后学校就是我家了。
男人看到了我刚刚的作为,伸出手来像是要弹我的脑门。
我下意识的要躲,他也立马反应过来,立刻收了手,一把拎起我的书包挂在肩膀上。
「走吧。」
他穿着没有图案,纯黑色的卫衣,
那个粉红色,印着两只大老鼠的书包挂在他的身上,显得格外怪异。
就这样,我们一前一后,踏着泥泞的土路,回到了学校。
07
柯老师给我好好的搓了个热水澡。
看着红色大盆里漂浮着的皮屑和一团团滚落不停的污垢,我的脸更红了。
不记得换了几盆水,只觉得洗完后身上暖烘烘的。
从前我只觉着自己身上有股腊梅姐姐没有的味道,也会羡慕腊梅姐姐衣服上的皂角香。
可现在,我居然也有了。
衣服是柯老师自己的,她折了一层又一层,说时候还早,商量着带我去镇上赶集。
我还没去过呢!
去赶集,特别是和这么多人一起。
买衣服,买水果,最后柯老师拉着我,来到了医院。
给我检查身体的医生是个漂亮阿姨,她好像和柯老师很熟悉。
一直“小石榴”,“小石榴”的喊着我。
漂亮阿姨说我太瘦了,柯老师转头对着她弟弟吩咐了几句。
再见时,男人的手里已经多出了一大袋猪排骨。
「柯睿,蛋糕买了吗?」
我转头去看男人的脸,原来他叫柯睿。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另一个老师憨憨的走过来,应声,「买了买了,我买了。」
那是个和腊梅姐姐一样的生日蛋糕,白白的奶油上点缀了几朵小花。
「我想着小石榴不是七岁了嘛,就让老板裱了七朵花。」
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生日蛋糕。
一路上,我都倔强的一个人提着它。
我幻想着它的味道。
甜甜的奶油,混合着面包的芳香,咬上一口,幸福一整天!
我要给腊梅姐姐分一块,然后把自己的那块留在柜子里,一天一口,一天一口。
可人不能太贪心。
我既有了新衣服和新家,又怎么可以贪婪的想要吃掉一整块小蛋糕呢?
所以上天很快就给我带来了警示。
由于天黑看不清路,又一门心思的把关注点放在了小蛋糕上,我很快就被雨水冲出的石头绊住了脚。
那块蛋糕,连着生日蜡烛和小叉子一起摔进了泥泞的水坑里。
我习惯性的想要冲上前去接,却被男人瞬间提溜起来。
「啧,干嘛呢!都摔进污水里了。」
双脚腾空,我吸着鼻子憋住泪。
不能哭,不能哭,沈石榴你不能哭。
会让大家担心,会让他们烦的。
我呵出一口气回头,「我…我实在是太不小心了。」
没有听到想象中的怪罪,柯老师摸了摸我的头,「没事的石榴,下次老师再给你补一个。」
「嗯!」
我听话的牵着她的手,可眼睛还是不自觉的往后瞟。
那个水坑太大了。
如果它再小点儿,或许我还能吃到最上面,没被弄脏的那一小块。
吃饭的时候柯老师一直在给我夹菜,她说我太瘦了,应该要多补补。
柯睿将一碗排骨汤推到我面前,「喝光。」
这是我第一次吃的这么饱,饱到差点走不动路。
「石榴呀,你先睡柯睿的房间。」
我第一时间去看那人的反应。
只见他随意的点了点头,夹了口青菜塞进嘴里。
就着那团黑乎乎的,硬邦邦的“馒头”。
可以看出屋子被人提前布置过,除了被角处的折痕外,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人居住过的痕迹。
木桌上摆了一个小台灯,台灯旁还放着几本书。
应该是男人今天买的,似乎是知道我不识字,所以特意买的标注了拼音的漫画书。
漫画书好甜。
比小蛋糕还要甜。
08
居然有这么暖和的被子!
我一觉睡到了天亮。
没有被老鼠的叫声吵醒,也没有棍棒落在我的身上。
醒来就有香喷喷的早饭,甜丝丝的牛奶。
我习惯性的端着碗去水池,离我近的叔叔一把将我手里的碗夺下。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洗什么碗呀,玩去吧。」
一整天,我都没有见到柯睿。
柯老师正画着画,是株漂亮的花。
她笑着说,柯睿估计是玩腻了,回学校上学去了。
「他还在上学吗?」
他的个子那么高,还能将沈强打趴下,居然还只是个学生?
「是呀,他今年16,早上学一年,再加上跳了一级,现在正上大一呢。」
16。
村长家的儿子就是16,已经在招呼着要讨老婆了。
小孩藏不住心事,回过神时,我已经问出了口。
「那柯睿哥哥讨老婆了吗?」
一旁的男老师哈哈大笑,「小妮子耶,阿睿才16,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怎么讨老婆呀!」
「再说了,他那个臭屁样,讨得到老婆才怪呢!」
众人又是一阵嬉笑。
「可村长家的儿子就是16岁呀,他已经在招呼着讨老婆了呀!」
闻言,大人们顿住了手上的工作,表情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我哪看得懂脸色?
屁颠屁颠的朝柯老师笑:「我愿意!我长大了给柯睿哥哥当老婆!」
这样,我就能一直和温柔美丽的柯老师在一起了吧?
没正经一会儿,他们又被我逗笑了。
「柯琪啊,你这弟弟可真是老少通吃啊!上至我80岁的爷爷,下至不到7岁的小石榴。怎么就一个个的都喜欢他呢~」
「就是啊~我家妹妹也天天柯睿柯睿的呢,还说什么女大三抱金砖,她和柯睿天下第一配。」
「还好我结婚早,不然院里的姑娘都被他迷走了,我就得打一辈子光棍咯!」
柯老师没有笑我,而是温柔的蹲下身来,「石榴,老师问你,你为什么想要做柯睿哥哥的老婆呀?」
我老实回答,「因为这样,就能永远和老师您在一起了。」
安静,出奇的安静。
门外的雨都好像静止了。
“吱呀”,有人推门而入。
来人正是我们刚刚在讨论的男主角,失踪了一整天的--柯睿。
他不明所以的向我们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大红色的塑料袋。
塑料袋已经湿透了。
里面装着的,是一个和昨天一摸一样,裱着7朵小红花的蛋糕。
09
偷来的幸福总是短暂的。
我无时无刻都在害怕沈强找上门来。
可他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腊梅姐姐说他走了。
我被接到学校的第二天,他就和他的牌友们拎着包离开了。
「他的伤还没好~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像鸭子一样。」
似乎是那个场景过于好笑,腊梅姐姐咯吱咯吱的捂着嘴。
我有些伤感,虽说他从来不在意我的死活,但他毕竟是我唯一的亲人。
看吧。
我就说了,没有人会在意我。
「石榴,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呀?」
她咽了咽口水,我回过神,将糖递到她的手上。
「哦,这个啊,是牛奶糖,可好吃了,专门儿留给你的。」
她撕开糖纸小心翼翼的舔了几口又塞回去。
「咦,真好吃,甜蜜蜜的!我要拿回去给我妈也尝口。」
是啊,李婶子一个人带着腊梅姐姐,又要求生存,又要防像沈强这样的男人。
实在是太苦了。
我干脆将口袋里留给自己的那个也塞给了她。
「你吃吧,我的给你,你给婶子带回去!」
婶子平时有什么好吃的都会想起我,我也不能忘了她。
上学的日子很美好,但很快,我的问题就来了。
由于没有上过幼儿园,说话说的晚,所以我的拼音学的很差。
我分不清前后鼻音,跟不清n和l,方言口味重的时候,我连h和f都说不清。
我记不得这是第几次被同学嘲笑了。
哈哈哈的声音顺着窗户,传到了强外人的耳朵里。
我囧的不敢抬头,眼泪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饭桌上静悄悄的,柯老师今天带着没课的老师出去采买了,怕惹他们不开心,我话更少了。
「想什么呢?还不快扒饭。」
男人弹了下我的脑门,将一碗鸡汤推到我的面前。
「哟,还知道抹眼泪啊?那上课怎么不认真听?」
心思被戳中,我一口汤喷到他的脸上,咳咳的咳得不停。
「哎哎,慢点慢点,又没人骂你。」
他顾不上自己脸上的汤汁,手忙脚乱的给我递纸。
从那天后,我就有了给我补课的小老师。
「n发音,舌尖抵住上牙床,气流从鼻腔过。l呢,要嘴唇稍开,哎对对对,就是这样…」
也就是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出现过我的窗前。
10
时间一晃而过。
村长痴傻的儿子已经17岁了。
听说他讨到老婆了,还是个漂亮的大姐姐。
「喏,石榴,这是村长家给的喜糖,我妈让我给你分点儿。」
我剥开糖塞进嘴里。
甜丝丝的,但没有柯睿给的那个好吃。
「村长家儿媳妇是那个村的呀,怎么突然就定下咯?」
腊梅姐嚼着糖,含糊不清的,「没听说呢,好像是外乡人呢。」
外乡人?
「村长喊我妈去看了,说我妈讨小姑娘喜欢,让给劝劝呢。」
「为啥要劝?」
「说是彩礼钱太少了,女方后悔了。」
「彩礼钱是啥?」
「就是讨老婆的钱。」
「讨老婆还要钱吗?」
「对呀,不然人家养的好好的闺女,干嘛给你呀。」
「能不给彩礼钱吗?」
「应该不能吧,那可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呀。」
我嚼完了糖,踢了踢蹲麻了的脚。
「腊梅姐,你咋懂这么多呢?」
她扬起脸,「哼,那当然咯!毕竟我比你大嘛!」
切,也才大一岁而已~
当晚,沈强回来了。
他穿着流行的夹克衫,踩着蹭亮的皮鞋,逢人便问好。
我偷偷的回了趟“家”。
听说他给大家都带了礼物。
尤其是那些以前瞧不起他,骂他没出息的人。
听说他给有孩子的人家带来花铅笔,没孩子的带了香肥皂,还有很多国外的糖果。
我偷偷的在想,会不会也有我的一份呢?
听说他现在的脾气很好,那应该就不会再打我了吧?
毕竟是几岁的孩子,还没来得及想后果,我就已经到了“家”门口。
他似乎是在跟人吵架,我上前,试图想听的再真切些。
「畜生!不是说好了洗手不再干了吗?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她还是个大学生啊!她以后会成为对国家有用的人啊!你这么做,不怕遭报应吗!」
是李婶子。
她拿着菜刀站在沈强面前,浑身都在颤抖。
「哼,装什么清高啊李欢橙,你又不是没干过这行!多亏了你,我才能“讨”到老婆呢!」
沈强叼着烟,眼神挑衅。
「谁不知道你为了讨好老公帮着他做拐卖啊?要不是五年前那个女警察的死,你怕是也不会收手吧?」
「怎么?五年前你做得,现在我们就做不得了?」
「再说了,你不也是被拐来的吗?!在这里假惺惺的哭什么啊?!」
李婶子一下慌了神,手里的刀都拿不稳了。
「你不在意,那石榴呢?!她才七岁啊!你忍心让她有一个拐卖贩的爹吗?!」
沈强熄了烟,掏了掏耳朵,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啊?你说什么?那丫头还没死呢?」
「呵,呸。命可真够硬的,和她妈一样。」
他无视李婶子的惊恐,将我贬的一文不值。
「女娃有什么用?活着都是浪费我沈家的米!」
「我这次也是搞了新货,一个个的,水嫩得很~怀个大胖小子不是迟早的事?」
「我再说一遍,她的死活,跟老子没半毛钱关系!」
即使是早有预料,但在亲耳听到的时候,也还是会觉得晴天霹雳吧。
我只觉得两眼一黑,没有任何征兆的,跌入了一个陌生的怀抱。
11
柯睿面色阴沉。
他死死的盯着屋里正在吵架的两个人,深呼了一口气,抱着我回到了学校。
我的房间被布置的漂漂亮亮的,柯老师又添了好几副画挂在墙上。
画上的花姿态各异,每一朵都娇艳无比。
我曾好奇的指着画问她:为什么这么偏爱这朵花。
她笑着说,其实她并不喜欢那朵花。
那朵花叫海棠,喜欢它的人,是她的姐姐--柯棠。
「柯睿,你别急,我们好好了解情况,不要打草惊蛇。」
「沈强已经回来了,还拐回来了一群少女,村长家的新儿媳就是其中之一。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向上级申请警力,然后找出沈强将那群少女藏到哪里去了…」
良久,柯睿才开口,「柯二,我没有急。」
「还有,你的声音在发抖。」
只是我才想起,我好像从未听过柯睿喊柯老师姐姐。
他,真的是柯老师的弟弟吗?
男人上前来捏了捏我的脸,「既然醒了,就别装睡了。」
…
「小石榴,你能跟我们讲讲,你妈妈的故事吗?」
我本是不愿意讲的,但他们说,这对他们的工作有帮助。
可是,这能跟上课扯上什么关系呢?
「其实,这里只有柯老师一个老师。」
?
这话是什么意思?
柯睿喝了口面前的茶,不再卖关子。
「除了柯老师外,其他的叔叔,都是来抓坏人的警察。」
「警察就是老师吗?」
他一噎,「不,只是因为这群坏人很狡猾,几次都在警察叔叔的手里逃走,所以警察叔叔才要装成老师的样子。」
他说,这叫迷惑敌人。
「你说的坏人,是沈强吗?」
「是他,但不止是他。」
牛头山表面以养牛为生,借用朴实的外表欺骗,忽悠女孩,将她们迷晕后,装进牛肉运输车里,以此达到拐卖的目的 。
「如果我们没有猜错的话,牛头山近乎一半的,30岁左右的女性,都是从外面被拐回来的。」
这其中就包括,李婶子。
还有,我的妈妈。
五年前,我尚在襁褓之中。
有位名叫柯棠的女警持续跟踪少女走失案,牛头山的各位互相掩饰,他们一无所获。
五年后,新警察们掩饰身份,再次展开调查。
「那哪位叫柯棠的警察呢?」
大家的呼吸声都变弱了,只有柯睿张了张嘴。
最后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12
第二天。
柯老师带我回了“家”。
她本想找沈强办理领养我的手续,但沈强不在。
但我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我的房间是以前奶奶睡得,小小的床和杂货们堆在一起,拥挤而杂乱。
沈强说那里面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不用上锁。
而今天,那道门上,却罕见的上了一把,小小的铜锁。
我上前揭开被镜子遮挡住的洞眼。
只是一眼,身体便不受控制的往后退。
女孩面无血色,双眼无神,上身穿着白蓝相间的校服,白洁的双腿裸露在外。
最让人不可接受的是,女孩的双腿之间,沾染着丝丝缕缕的血迹。
我忘了我是怎么回到学校的了,只记得柯老师一直牵着我的手。
她说让我不要害怕。
可明明她自己的手心,一直在冒冷汗。
还没等我们喝口水镇定镇定,就有人敲响了木门。
「石榴,是我!李婶子!」
当那个在课堂上用包子馒头举例,教我们学数学的男人拿起录音设备做笔录的时候。
我终于意识到了,他们是警察。
李婶子捧着一杯热水,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
「警察同志,我有罪,我自首。」
「我只希望我进去后,我们家腊梅可以受国家政策保护上学,长大成人。」
「不要再像她娘一样…」
原来李婶子和我妈是老相识。
「石榴的妈,叫陆青,和我一样,是被拐来的。」
「我运气好,得了个脾气好的夫家。」
男人对李婶疼爱有加,再加上婆婆眼盲,所以那个家一直都是李婶在做主。
一开始李婶也反抗过,逃跑过。
可牛头山太大了,弯弯绕绕的,没有熟人带路,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女孩子,根本出不去。
「我们几个被拐来的串通一气,商量着逃跑。」
意料之中的,她们被抓了。
她路过一户户人家,听到一声声惨叫,逃跑的女人们被打的蜷缩在地上,无一例外。
她开始忍不住的颤抖。
可男人将她领回了家,不仅拿出鸡蛋给她做了一碗油泼面,还心疼的摸了摸她的头。
「欢欢,你受苦了。」
其实最可怕的不是殴打,而是这种悄无声息的,潜移默化的驯服。
你看,别人都要下地干农活,而你却不用。
我对你多好啊!
别人都要住牛棚、挨打,而我对你客客气气,还让你睡床。
我对你多好啊!
别人家天天白粥疙瘩汤,而我不仅变着花儿的给你做饭,还会买肉炖汤给你吃。
我对你多好啊!
我都对你这么好了,你总得替我干点什么吧?
拐卖怎么样?
毕竟,你嫁的是个人贩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