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飘着鹅毛大雪,室内的暖气却开出一片温情。欧式古典风格的家具,厚重的颜色和展示窗里的收藏彰显着主人丰富的人生阅历,纯白的意大利羊绒地毯上看不见一点灰尘,看来主人对家庭环境要求极高。摆满了菜肴的餐桌旁边是一张智能化的按摩椅,种种都告诉我,这次的交易比之前很多次都要靠谱。
只是我走近时,发现扶手下赫然是两只轮子。原来主人坐着轮椅,行动不便,也难怪我进来时发现大门是自动的,而且已经打开,他一定按照我们的约定设置好了时间。
轮椅背对着大门,谨慎的职业习惯使然,我并没有先开口询问。我慢慢靠近餐桌,希望在这个过程中听见主人的声音,不过直到我走到轮椅旁边,才看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安静地睡在上面,我看着客户资料上显示的买家年龄,他应该就是我要找的买家宁国胜。
老年人的睡眠时间总是不稳定,晚餐就在身边,一碟美味的辣子鸡和咖喱鸡块,都是我爱吃的菜,我闻着很有食欲,可是看上去还没有动过。
我轻轻摇了摇他,他的一只手滑落,猛地搭在扶手上。
这个动作让我胸口一紧,下意识去试探他的呼吸。之后的几秒钟我一动不动,他死了!
周围没有血迹、没有挣扎的狼藉,一切平和得像短短的小憩,可他却真的没有了呼吸。
报警之后我的呼吸慢慢放平缓,事已至此我要做的就是尽力配合,或许还要花一点时间组织语言,以便警察对我盘问时可以对答如流,避免被当做杀人凶手。
“姓名。”“林笛。”“年龄。”“二十八。”“你是做什么的?”“玩玉石的。”
我看到警察抬头瞟了我一眼,我知道在他们看来,赌石如赌命,我们这样的人做着风险很大的买卖,不排除会为财杀人铤而走险。
“来这里干什么?”“我是正经商人,你看这家人这么有钱就知道我们是来做玉石交易的了。他是我的买家,今天上午刚确定的验货时间。”
“你们约定的几点?你又是几点到的这里?”“我们约定的时间是晚上六点,我做生意向来守时,这个别墅区又在离市区这么远的半山上,我多计算了些时间,所以早到了半个小时。”
“你来的时候门就开了吗?过来的途中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门是打开的,所以我以为是宁老板特地为我开的,就直接进来了。如果看到什么人我肯定会说的,我也不想你们怀疑我。可惜这茫茫大雪,我一个人也没看到。”
警察看了看我的包,说:“在法医鉴定结果出来之前,我们有理由怀疑你和这起命案有关系。你说你是来做交易的,请把你们约定交易的玉石拿出来看一下。”
“当然可以了,宁老爷子没这个眼缘,我还以为遇到了一个靠谱的买家。那就当让你们见识一下吧。”我没有丝毫的犹豫,很快打开了随身的背包,然后取出一个绒布的袋子,小心翼翼地把玉石拿了出来。
这是一块玉龙喀什河的和田玉籽料,玉质细腻,表面天然黑色的部分形成一个羊头的图案,仔细辨认下,能看到羊角、羊眼甚至还有羊的胡须,形象十分逼真。
几个警察都围了过来,我相信如果这不是命案现场,我一定会自豪地侃侃而谈。
“羊头低着,看上去内敛安逸,却又充满灵气,行家看它好像沉默了万年,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沉默的羔羊’。”我靠着椅背,慢慢地说道。今天确实很倒霉,本来这话说给宁国胜听,就可以入手几百万,现在说给警察听,一文不值,甚至都不能排除我的嫌疑。
“你跟宁国胜怎么认识的?”
“宁国胜是圈子里很有名的人,对玉石的喜爱众所周知,凡是入了他眼的从来不惜重金。只要谁赌到好货,没有销货渠道又怕卖低了价,通常都会想办法找到宁国胜。我是问了圈里常与他打交道的朋友,经他们穿针引线。因为他年纪大了,所以交货地点约在了他家里。”
做笔录时,法医的鉴定结果也出来了。宁国胜有严重的哮喘,这次因为家中无人突发毙命。
不管怎么样,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的死与我有关,警察只能放我离开。
临走时我收拾玉石,警察突然问我:“林笛,我很好奇是不是每块玉石都有名字?当然这与案件无关,你可以选择不回答。”
我系好袋子,想了想说:“玉不是一般的石头,玉可以通灵,所以越是温文尔雅的玉石越有灵性,我们只会给十分有灵性的玉石起名字。”
业内有句话说得好:干一票吃三代。
我想我错过了宁国胜这票买卖,大概三代都卖不出去这块玉了。倒不是没有其他的买家开口,只是宁国胜开的价太高,再没有其他人能给出让我心潮澎湃的数字。这感觉和恋爱极像,一旦遇到了一个美好的对象,分手后看谁都敌不过她的万分之一。
宁国胜有令人艳羡的家产,可惜的是他死了,我不可能把玉卖给一个死人。突然我的脑海里冒出一个想法,不知道他有没有子女,如果他的子女也喜好玉石,如果他们知道这块玉曾是他们的父亲生前最后想买的东西……
想到这里,我觉得这一票还有希望。我决定密切关注他的后事,尤其是谁可以继承他的遗产。
好在宁国胜是名人,晚间新闻报道了他的死讯和葬礼,甚至于一直低调的宁氏家族也在宁国胜死后被曝光。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收藏玉石的庞大家族里,真正与宁国胜有血缘关系的只有一个人——
三十不到,一表人才,爱好玉石文明,曾只身一人前往新疆莎车觅得一块质地纯洁细腻的羊脂白玉。这块上等白玉被宁国胜奉为无价之宝,外界也传宁国胜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宠爱有加,遗产必定全数留给了他。
卓越,年轻,财富,现今都指向这个人——宁襄。同样是喜欢玉石的人,他的财产唾手可得,我却每天四处奔波寻找买家,命运真是可笑。
正当我思考着如何结识这位玉二代的时候,新闻里传来惊人的一句话:“本台今日上午获得最新消息,宁国胜之死不排除他杀可能。”
我目不转睛地看完整条新闻。常年患有哮喘的病人会特别注意室内的温度与湿度环境,这一点从我进宁家时看到的全自动化调节系统就可见一斑。而独居老人对于自己的饮食则更重视,辣椒、咖喱是哮喘者的过敏源。
不管他的食物是谁准备的,这个人的用心都昭然若揭。警方指出嫌疑最大的一个人是宁国胜的私人护士——魏洁。她从宁国胜去世之后,一直没有出现。
名人有名人的烦恼,外人看他们的成功,也看他们的热闹。
这名私人护士超越了本职工作,连饮食起居也负责起来,据说还年轻貌美,这实在很难让人不联想到其他的方面。
看了一个晚上的宁家新闻,我差点都忘记了自己要做的正经事。
我在电话本里找到大龙的电话号码,我所有的交易都要经过他的手,他路子宽,如果当初没有他的牵线,我也不会有机会接触到宁国胜这号人物。
“林笛,不是我说你,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给你介绍的这单生意吗?现在买家居然死了,警察还要时不时地调查你。我看你最近倒霉,倒不如休息休息,出去散散心。”
我一看这情况,担心他会置我于不顾,赶紧说道:“这事可以换个角度看,如果我不去他家,不及时报警,像他那样一个人住得那么远,恐怕发臭腐烂了都没人知道。我虽然没把这买卖做成,冥冥之中不是帮了他吗?还有他那个儿子宁襄,好久没回家了,我就不相信,老爸突然死了,留下一大笔遗产,他会不动心?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所以大龙哥,事到如今,我觉得我的玉石必须出手,而且肯定可以卖个好价钱,宁襄就是我的买家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好像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不过我估计得没错,他也明白把注压在宁襄身上,胜算把握很大。最后他答应托关系找到宁襄,尽快安排我们见面。
事情好像转了个圈,又回到了原地,回到了我半个月前托大龙联系宁国胜的那个时候。这事在这行里,很常见,买卖不成仁义在。只是前后两个买家是父子关系的,我是头一回碰到,我知道大龙也是。
大龙这人,平时懒洋洋的,一旦有利可图,绝对的行动派。他告诉我,约好了宁襄本周五在宁家别墅区见面。
宁家那条路,我闭着眼都能走得到。
这一次我格外留意沿途形迹可疑的人,我捂着装玉石的袋子左看右看,最后发现好像我最可疑。
还好这次不再大门敞开,而是一位自信挺拔的年轻人打开了门。我仔细看看他,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宁襄。
“进来吧。我直接说,如果不是听说父亲生前和你打过交道,我也不会约你来家里交易,先把玉石拿出来我看看。”
宁襄开门见山,我也不好耽误时间,双手奉上“沉默的羔羊”。我看着他仔细地打量了几下,然后问:“我父亲给你开价多少?”我伸出五个手指,他点点头,然后签给我一张支票。
“您没有其他的问题了吗?”我虽然不是没见过世面,但是像宁襄这样完全不考虑价钱,也不纠缠于货源的买家确实可遇不可求。我不敢相信,多嘴问了一句。
他的眼神直直地看过来,好像可以把人的心看穿。“十七号那天晚上五点半到六点你在哪儿?”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着实让我心中一紧,语气也俨然像是在审问犯人。
但如我所想,他与我交易的最大动因不在于这块玉石,而是他父亲死亡的内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