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和奶奶逼死妈妈后,把我卖了。
卖给双腿残疾,坐在轮椅上卖煎饼为生的老李头。
被绑过去的第一晚,我准备跑,哪怕是死。
他却递给我一个香喷喷的鸡蛋煎饼和一碗肉汤。
1
我的出生是个错误。
奶奶说:「你个贱蹄子!赔钱货、丧门星!还没出生,就差点克死你妈。
「一出生,就克得老张家断子绝孙,没了后!」
所以奶奶给我取名叫张不祥。
我曾问:「妈妈,你后悔生了我吗?」
她沉默了许久,把我抱在怀里:
「祥儿,妈妈不后悔。」
「生你时难产,医生说要剖,不然会有生命危险。
「可你奶奶坚持说,顺下来的孩子聪明,而且剖腹产要花不少钱……剖了也不方便再怀。
「你爸自然是听奶奶的。
「幸好后来你生下来了,但我却被切除子宫。
「为这事,你爸爸和奶奶跟医院闹了好久,还好最后医院赔了些钱,不然……」
说到这里,妈妈抱着我剧烈地耸动着身躯,她的泪水湿透了我的衣衫。
她哭了好久,我又问:
「隔壁李奶奶家的媳妇也生了女儿,李奶奶总是骂她媳妇,她媳妇就跟人跑了。
「为什么妈妈不跑?」
妈妈却笑着抱我揽在怀里:
「祥儿,以前,你爸爸是个很好的人,很温柔。会给妈妈买冰糖葫芦,会帮着妈妈洗菜做饭只是因为怕冻着妈妈的手……」
她还拿出和爸爸结婚时的照片给我看。
照片上的爸爸满脸温柔,和他打我和妈妈时的狰狞丑陋截然不同。
妈妈说,她是家里第五个女儿,姥姥姥爷为了凑齐舅舅娶媳妇的彩礼,要把妈妈许给一个老头。
妈妈跑了出来,遇到了爸爸。她和爸爸是自由恋爱。
说到这里,妈妈脸上泛起了幸福的笑容。
可正在她笑着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急切地踹门声。
爸爸回来了!
我翻身下床,撒脚丫子就往柴房跑。
妈妈忙不迭去开门,小声朝我喊:「把门关死,别出来!」
2
咚!咚!咚!
哐当!
腐朽的破木门本就吱吱呀呀。
哐当一声,就被踹开了。
爸爸又喝醉了。
喝醉了回来就会踹门,门踹开就要打人,打完了妈妈就会打我。
嘭!妈妈被突然踹开的门砸倒了。
爸爸抬脚就踹,随即猛扇耳光。
妈妈的吃痛求饶和奶奶的咒骂同时响起:
「这么早就躺床上!挺尸吗?自己男人回来了,也不知道赶紧开门给他打水洗脚!
「娶你这晦气玩意儿回来,生个丧门星婊子!除了添堵还有什么用?!」
奶奶骂完,爸爸打得更狠了。
我从柴房的门缝里看见,他揪起妈妈的头发,提起妈妈的头凶狠地往地上撞。
嘭!嘭!嘭!
他时不时地向柴房瞟来,我被吓得失魂落魄。
爸爸从不允许我跟妈妈一起睡。
只有他偶尔宿醉在外,我才能偷偷在妈妈身边睡一觉。
奶奶说:「女娃子就是赔钱货,要什么床?让她睡柴房都算是她的造化!」
妈妈拗不过,只得捡了几块别人家不要的木板铺在柴房的地上,勉强给我做了一个窝。
我轻手轻脚地,把柴房所有能搬得动的东西全都搬到门口,把门给抵住。
黑漆漆的柴房什么都看不见。
我用双脚抵着门,把妈妈用旧衣服给我做的棉被,紧紧的包住自己,一边发抖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啪!
啪!啪!啪!
妈妈被爸爸大力甩了几个耳光。
「你是死了吗?老子敲这么久门你都听不见!」
但我妈妈已经没发出什么声音了。
我心里猛的收紧。
以往很多次,妈妈被爸爸打得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动弹不了,可爸爸还是不满足。
在奶奶的咒骂和怂恿下,他会一脚跺开柴房的门,把我拎起来再打一顿。
一直打到我连求饶的声音都发不出才算作罢。
然而第二天,他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出去打牌抽烟喝酒。
每次打完妈妈,他就会把家里仅有的钱全部拿走,剩下几天我都没有饭吃。
我们全家,都靠我妈妈出去打两三份零工生活。
妈妈被打得下不来床,没办法赚钱,家里没了米,奶奶便要咒骂着打我。
奶奶虽然身体健康,但她说她一个人拉扯爸爸长大,十分不易。如今爸爸成家了,她也该享清福了。
于是她整日里什么都不做,专挑我和妈妈的错处。
妈妈打零工回来,还要干所有的家务。
我为了能让妈妈轻松一些,就帮着做家务,然而无论我做什么,奶奶总是不满意。
她说:「小浪蹄子,不安分!就跟你那婊子娘一样!」
那时候我还小,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我问妈妈,可妈妈只是抹眼泪,我大概猜到这不是什么好话,很后悔问了她。
今天爸爸一定是输了不少钱,他大声咒骂着:
「不中用的贱女人,给老子提鞋都不配!本想着你还有几分姿色才娶了你,结果你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生个赔钱货!就没了生育能力!我家三代单传到这儿断了香火,你死100次都不够抵的!
「老子问你要钱你还不给,不给老子今天就打死你!再把你生的那个小贱蹄子一起打死!」
爸爸的咒骂和妈妈的哭喊求饶声此起彼伏。
我一次次想要打开柴房的门,冲出去和爸爸拼命,又一次次的恐惧地捂住耳朵,不想再听见外面的声音。
妈妈说,把门关死,别出来。
3
不知道打了多久,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妈妈嗓子都喊哑了,没了声音,他才停下拳脚。
而全程在一旁看着的奶奶又说:
「她不告诉你钱在哪儿,你把那个小贱蹄子弄出来打一顿,她自然就说了。」
我爸二话不说,就来踢杂物间的门。
「不要!不要!钱,我有钱,钱都给你,都给你,不要伤害祥儿……
「不要打她,不要打她……」
妈妈的声音虚弱而又歇斯底里。
然而我爸一脚就跺开了柴房的门。
看到我瑟瑟发抖的模样,他笑得得意又疯癫:
「臭婊子!刚才说没钱,非得要现在才说有?晚了!」
他一把把我提起来,再重重的摔到地上。
咔嚓!
我听到胳膊断了的声音。
之后头磕在桌腿上,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感觉到爸爸在踢我,但不真切。
后来好像是妈妈爬了过来,死死的抱住了我。
我的右手骨折了,头上也流了好多血,之后我咳了好几个月。
不过,我还是活过来了。
9岁的时候,我终于上了学。以至于别人18岁已经高中毕业,而我初中才刚毕业。
妈妈又多打了一份工,她求着奶奶说:
「就让祥儿去上学吧。我给她找了个活儿,她放学后就去饭馆里洗碗,一个月能有200块,够她自己的学费了,每个月还能剩下100多块钱,补贴家用。」
我奶奶还是不同意,妈妈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扑通一声跪下给奶奶磕了三个响头:
「奶奶,我去洗碗赚的钱都交给你保管,就让我去学校吧。」
听到钱都给她,奶奶的三角眼里放了光。
她嗤笑着说:
「婊子生的赔钱货,就算上了学也还是婊子!你乐意花那冤枉钱就去上,我老婆子自是管不着!
「只是每个月的工钱一分都不能少,全部都要交给我!」
去洗碗的事情,是妈妈提前跟我讲好的。因为只有这样,奶奶才可能答应我去上学。
从那以后,每天早上5点我就起床做好全家人的早饭,然后匆匆去学校。
中午就饿着肚子,下午放学一股脑跑到饭馆去洗碗打杂。
虽然力气小,但我很勤快,饭馆老板娘李姨很喜欢我,见我瘦弱,便让我跟他们一起吃晚饭。
还说小孩子吃的少,也不缺我这一口。
但其实我吃得很多。奶奶说,在饭馆打工,哪能短了吃?于是不许我早上带红薯去学校当午饭。
我太饿了。
还好李姨说,多吃点,饭馆里管饱。
有些客人会剩下不少饭菜,李姨甚至会贴心的让我打包一些带回家,她说:
「都是干净的,倒了可惜。祥祥带回去吃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我知道李姨是为了我好,她清楚我们家的情况,只是不好说破让我难堪罢了。
她的好意,我没有拒绝,只是更加卖力的工作来回报她。
她甚至会让我在店里写作业。
我家里没有通电,奶奶说煤油灯也是要花钱的。有次晚上十一点多忙活完,李姨见我在街角的路灯下写作业。
她带着我回店里,开灯陪我写完了作业。
从那以后,她都会在晚上10点多的时候就告诉我说:
「祥祥,已经没多少活要忙了,你去写作业吧,写完作业好早点回家啊。」
因为我在饭馆洗碗,每个月能给奶奶200块钱的工钱,还能时不时的带回家一些剩菜剩饭。
而且每天在饭馆吃饭,生活条件不错,我长高长壮了一些。
这让我和妈妈在家里的处境好了许多。
当我把工钱交给奶奶的时候,奶奶甚至对我有了一丝的笑脸。
然而,好景不长。
4
一天晚上将近12点,我带了些剩菜回家。
正准备轻声开门,看爸爸是否在家,却听见屋里的争吵声。
我犹豫了一下,开了门。
奶奶见我手上提了饭菜,一把抢过去,警告道:
「你爸妈有事要说,别往跟前凑,滚柴房去!」
我听见妈妈哭喊着问:「为什么?我们为什么会这样?」
爸爸吼到:「就是因为娶了你,生不出儿子,让我们老张家断子绝孙!
「你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现在就瞧不上老子了?老子给你介绍赚钱的活,你还不愿意干?
「你本就是没滋味的东西!如今又不能怀孕,就该出去被千人上万人骑!给脸不要脸的玩意儿!」
紧接着,我听见爸爸对妈妈又是一阵拳打脚踢,一直到深夜。
我数次想冲进他们的房间,但是最终我没有。
我隐约觉得,这次的事情比以往的都要严重,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第二天奶奶照旧出门溜达,爸爸照旧睡到日上三竿之后出了门。
我偷偷回了家。
妈妈被打的躺在床上动不了。我看着她浑身的新伤旧伤,还有浑身上下早已干了的血迹,问:
「妈妈,这次你愿意走了吗?」
以往我曾跟她说过很多次,我们一起走吧。
可她总是说爸爸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以前是很好的,可是那个很好的他早就死了。
那天妈妈拉着我的手,把脸埋在我的怀里,无声的哭了很久。
就在我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走了的时候,她终于抬起了头说:
「收拾一下,今晚我们就走。」
太好了,我们终于能摆脱这样的日子了。
我飞奔一般的到了学校,期待着晚上逃跑。
妈妈说她会来饭馆接我。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看妈妈来了没有,甚至不小心打碎了好几个盘子。
我很抱歉,但好在李姨只是让我小心点。
我等啊等,晚上11点多。
终于,妈妈终于出现在街角,手里提着编织袋。
我背着书包,跑到妈妈身边。
我和妈妈,在深夜的街道上,手拉着手,一路狂奔。
我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我心脏狂跳、我紧张害怕却又欢欣雀跃!
太好了!我终于走了,我终于可以去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明天会是全新的一天,我可以和妈妈睡在一起!
明天会是全新的一天,我和妈妈不用再被毒打!
明天会是全新的一天,我的爸爸和奶奶再也找不到我们!
然而就在下一个街角,爸爸和奶奶追了上来。
他们手上拿着大棍子,从拖拉机上冲了下来。
妈妈松开了我的手,一把将我推向前面:
「跑!向前跑!一直跑!别回头!快跑!
「快跑!啊!」
我踉跄跑了十几步,听到闷棍声回头。
见爸爸和奶奶把妈妈踩在地上打。
妈妈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
他们手里的大棍子不停挥舞着,嘴里不断咒骂着。
不!妈妈!
我的妈妈!
这次,我再也不会看着你被打了!
我转身,毅然决然地往回跑。
我扑到妈妈身上帮她挡。
拳脚棍棒如疾风骤雨而来,撕裂了我的胸膛,洞穿了我每一寸血肉。
我被打烂,被打得面目全非,被打得血肉模糊。
可我,却不觉得痛。
就快失去意识的时候,我感到一阵失重,随后重重地砸在地上。
奶奶把我拎了起来,扔向马路,又把我朝马路中央踢去:
「晦气玩意儿!克我全家的赔钱货!竟敢跑!
「我现在就弄死你,让大货车撞死你,撞死了还能赔钱!
「免得你以后嫁到别人家去,我们什么也捞不着,学你那赔钱货娘跟人私奔,嫁到别人家去当狗……」
我被踢到了马路中央,我的肚子被踢到痉挛剧痛,我完全无法起身,蜷缩在地上看着爸爸的棍棒再次落向妈妈。
一辆大货车按着喇叭飞驰而过。
司机猛打方向盘,车轮擦着我身侧急速驶去。
妈妈看见这一幕,疯了一样尖叫着扑过来。
她拖着我往路边一瘸一拐的走,却没想到,爸爸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拉住了我,就要再把我扔到马路中央。
妈妈不松手,奶奶见后面又有一辆大货车冲了过来,一脚把妈妈踹倒了。
倒下之前她松了手,甚至把我往外推了一把。
大货车闪避不及,从我妈的头上压了过去。
我听见了头骨被碾碎的声音。然后昏死了过去。
梦里,妈妈死了。
她就像一件千疮百孔的烂衣服,今天彻底烧成了灰。
从此以后,再没人关心我冷不冷饿不饿,再也不会有人抱我。
我看见化成了灰的妈妈,我想让她带我走,她却再也不跟我说话。
疼痛中再醒来,我躺在一张草席上,边上躺着妈妈。
我看到……
没有了头的妈妈,和各种脑浆血肉的混合物。
妈妈,如果不是我非要你带我走,你就不会死,对吗?
是我害死了妈妈。
往后的岁月里,我时常在半夜惊醒,看到妈妈没有头的身体躺在我旁边。
如果我不让我带我走,她就不会死。
她让我跑,别回头的时候,如果我没有转身回去,她也不会死。
是我害死了她。
那天,我把胆汁都给呕了出来,之后就病了。
我奶和我爸把我和我妈一起拉上,只为了要钱。后来他们如愿了,货车司机赔了十几万。
我爸和我奶喜笑颜开的,还破天荒带我去医院看了医生。
之后,我过了一段安生日子,他们打我没有那么频繁了。
只是家里所有的活都落到了我的头上。
每天早上4点就起来做饭,晚上十一点从饭馆洗碗回来,之后还要洗碗家里爸爸和奶奶的脏衣服才能睡觉。
没了妈妈,我一个人,苟延残喘地活了几年。
不知道自己会悄无声息地死在柴房,还是会死在他们的拳脚之下。
18岁,我才来了月经。
弄脏了裤子却不自知,还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李姨好心给我买了卫生巾,让我换了干净的裤子。告诉我不要怕,这只是代表着我长大了。
但长大了,不是一件好事情。
5
奶奶很高兴。
她说:「来红就意味着可以找婆家生娃儿了。」
一天晚上,我在饭馆干完活回家,爸爸和奶奶破天荒地给我买了一身新衣服。
「祥女子,你如今也大了,我们张家养你也不容易。」
「奶给你指了门亲,你穿上这身新衣服过去,就当是嫁妆了。」
「以后逢年过节记得回来孝敬我跟你爸,对了,等你满了18岁,每个月还要给我们生活费养老!」
我看了看桌上的衣服,一步步后退:
「爸爸,奶奶,我还小,我还要上学,我不嫁人。」
我爸却突然从破椅子上站起来,一把将我拖进了屋。
他们用绳子把我捆了起来,扔在柴房里。
「上学?也不看看你是什么命!你娘就是个婊子,婊子生的赔钱货还想当小姐?!」
第一天,我在柴房哭着大喊:
「杀人了,救命啊,妈妈……」
除了迎来奶奶的毒打外,没人有帮我,一直到我嗓子都喊哑了。
我就这么被捆着,滴水未进饿了三天。
第三天晚上,他们把我扛到了老李头家里。
我爸把我往地上一扔:
「老李头,人我给你扛过来了,钱呢?」
浑浑噩噩之间,我看见爸爸接过老李头的钱数了起来。
「哈哈好!钱货两清!」
他又踢了我一脚:「看牢点!要是死跑了死了,你还得赔我钱,知道吧?」
坐在轮椅上的老李头没吭声。
我奶奶不耐烦的说了句:
「钱点清了?走吧!晦气玩意眼不见为净!」
随后爸爸和奶奶拿着钱欢天喜地走了。
我咬着嘴唇,泪水在眼里打转。
他们像卖牲口一样,把我卖了。
老李头我认识。
40多岁,双腿残疾,靠轮椅和一辆手摇三轮车做的煎饼摊过活。
他的煎饼摊,就在我洗碗的饭馆路口对面。
在我惊恐目光中,他扶着轮椅坐到地上,解开了捆在我身上三天的绳子。
我的手脚早已红肿不堪,甚至勒出血痕。
我惊惧失声,他却转头抹了把眼泪。
继而他爬上轮椅,从边上的炕上扯下来被子铺在地上:
「地上凉,你躺被子上吧。我这双腿不好使,抱,抱你,怕,怕摔了。」
被子?躺?
我以为他要做些什么,心里打定主意,要是他敢对我动手动脚,我就跟他拼命。
他却转身出去了。
趁他不在,我应该马上跑。他双腿残疾,必定追不上我。
可我的双脚不听使唤,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
我只能手脚并用,往外爬。
爬了一会儿,我终于爬到了院门口,老李头却从另一间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