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蔡蔡
我被卖到不归山,成了天下第一魔头的侍女。
那时的谢停只手遮天,统领魔道,与江湖正派公然为敌,乖戾嚣张,却无一人能动他分毫。
他嘲笑我蠢钝如猪,样貌丑陋,时常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我百般欺辱。
直到正道联手将他打成重伤,围剿不归山。他一路逃亡,东躲西藏,犹如丧家犬般再无半点往日的气魄。
只有我一路追随,尽心照顾。
他却以为我对他情根深种,利用我修生养息,准备卷土重来。
待他重回不归山,我却要他放我走。
一向瞧不起我的他却忽然放低了姿态,求我留下,应允娶我为妻,要我做这魔道的女主人。
我坚定地摇摇头,因为我虽爱着这张脸,却不是这颗心。
他却犹如失了魂一般,踉踉跄跄,跌倒在地。
1.
谢停败了,魔道降了。
这个消息犹如惊鸟出林,迅速传遍了整个江湖。
魔道主谢停凭着一身邪魔外道的本事,统领魔道,在江湖放肆多年,与各大正道门派公然为敌。
但奈何正道各派与之交手皆无人能敌,几乎让他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
直到正道联手,围剿不归山,将谢停打成重伤,落荒而逃。
一时间,各家各派四处追杀,谢停犹如丧家之犬,东躲西藏,再无往日魔道主的半点气魄。
我走进那四处漏风的破庙之时,一把沾满鲜血的利剑瞬间抵到了我的颈间。
我没被吓到,一动不动,抬起眼细细打量谢停。
浑身的血,衣衫破败,发丝散乱,原本俊美的脸变得憔悴不堪,举剑的手臂颤抖着,甚至还往下淌着血,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只怕是街边的乞丐都比此时的他要体面。
「是你?」
他似乎是很惊讶,手臂软软地垂下了,一瘸一拐走到角落坐下,我才发现他腿上也被人捅了个狰狞的大窟窿。
「你也是要来杀我的?」
谢停的眼睛生的极漂亮,即便是此刻也依旧顾盼生辉。
那双从来不会正眼看我的眼睛竟与我对视了。
随后便是一声嗤笑:「我知道你恨我,可不自量力也要有个度,就算我筋脉寸断,想杀你也不过是一只手的事。」
都已经这样了,还摆什么威风。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到底还是没把话说出口,只是摇了摇头。
「那是特地来看我笑话的?」
到底是统领多年的魔道主,向来喜欢用最深的恶意去揣度别人。
我没什么与他周旋的耐心,干脆俯下身朝他一拜。
「奴婢阿俞前来追随道主。」
再抬眼,谢停看向我的眼神简直可以用不可置信来形容。
也难怪他惊讶,昔日手下心腹皆死的死,降的降,连我都没想到最后留下来的人竟只有我一个。
更何况,当初他第一次见我时就对送我进不归山的手下破口大骂,嫌弃我粗陋的长相污了他的眼。
我还清晰地记得,那时的他高坐在榻上,身披乌黑裘袍,身旁是美人舞姬,脚下是俯首群臣,姿态闲散,目光轻蔑,好像世间所有都被他踩在脚下。
因为他的一句话,我险些丧命,好在我心思细腻,照顾人还算周到,便被他勉强留下,当玩物一样对待,时常在大庭广众之下戏耍我取乐。
从此,我便成了不归山里人人都能欺辱的存在。
2.
受了重伤的谢停,一下子没了往日的戾气,就连刀削般的眉眼都柔和了许多。
他静静靠在墙边,刚被我包扎好的伤口隐隐有血迹透出来,整个人简直可以用苍白来形容,看着很是可怜。
但我知道,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表象。
我见他一直盯着我发呆,有些不自在,开口问道:
「你在看什么?」
他的眼神骤然聚焦,目光中多了几分恨意与狠意,看得我有些发怵,好半晌,他才一字一句开口道:
「等我养好伤,我定要让他们每一个都付出代价!」
筋脉寸断,武功全废,谈何养好?谈何代价?
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显然还没有认清现实,如今这个形势,他没被人发现就已经不错了,居然还想着报仇,以为自己还是那风光无限的魔道主吗?
「你不信?」
谢停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
我连忙收敛了神色,低下头不再与他对视。
这几年的魔道主果然不是白当的,洞察人心的本事比算命的都厉害。
「你既然不信我能东山再起,那还来追随我作什么?」
谢停沉默了片刻,忽然撑起身子凑到我面前,仔仔细细将我打量了一番,脸上的表情像是有些绷不住。
「你该不会,是喜欢我?」
我闻言触电般猛地往后退了几步,差点把自己绊倒,踉踉跄跄地站到墙根,用力摇了摇头:「不不,奴婢不敢!」
谢停显然没料到我的反应这么大,歪了下脑袋,探究的目光又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见我不似说谎,才冷笑一声,目光里多了几分嫌恶。
「你不敢最好,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我告诉你,就算我今日被乱剑捅成一滩烂泥,也轮不上你来替我收尸!」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想离谢停这疯子远些,默默走出破庙去寻些柴火来烧,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张与谢停一样的脸。
若不是为了他,我也不会来受这种委屈。
3.
谢停这几日都躲在破庙里养伤,最开始几天夜里都发高烧,意识模糊,浑身冷汗,甚至开始说胡话,又哭又叫,好几次我都怕他把那些追杀他的人引过来。
可也许是祸害遗千年,他竟就这么硬生生熬过来了,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窝凹陷,锁骨突出,憔悴虚弱,怕是往日心腹见到,一时半刻也认不得。
这竟会是昔日呼风唤雨的魔道主。
他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全,好不容易有清醒的时候,我端着碗喂他喝粥,他脑袋后仰,死活不肯喝,咬牙把伤痕累累的手臂抬起来,抢过我手里的勺子,颤颤巍巍去舀碗里的粥,可还未送到嘴边,勺子就因为脱力咣当一声摔回了碗里。
粥水四溅,有几滴甚至挂在了他的脸上,我第一次在他的表情中窥见了几丝狼狈和窘迫。
谢停一言不发,盯着碗里的勺子发呆。
看着看着,忽然就红了眼。
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他果然是这几年过的太顺风顺水,没吃过什么苦头。若是像我,一开始便是这种处境,哪怕是被他当众羞辱,也从没掉过一滴眼泪。
有些东西在乎的太多,反而会徒增痛苦。
但我并没有安慰他,也不想安慰他,只是端着碗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我与谢停已在这破庙里待了两月有余。
谢停身上的伤还没好,尤其是他的手臂,筋脉没愈合,依旧使不上力。
我常常见他想把他的剑拿起来,但是还没举起就摔到地上,清脆的响声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他面目狰狞。
看来我得去寻些更好的药材了。
我以买食材为由离开破庙下山了。临走的时候,谢停看着我一言不发,我却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天气渐渐入了秋,走在道上已有些许凉意。
一路上没见着什么正道的人,谢停的通缉令倒是贴的满城都是。
我一路快步走,很快便到了谢氏山庄脚下,有个侍从出来为我带路,引我到一间书房外。
我敲了敲门,不过片刻,就有一人为我开门。
扑面而来一阵雅香。
我抬眸看去,只见那人穿着与我初见时的浅蓝色衣袍,目光灼灼,眉眼含笑。
虽是与谢停一模一样的脸,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味道。
一个乖戾狠辣,一个如沐春风。
「阿俞,你来啦。」
我应了一声,努力低头不让他看见我眼里的欢喜。
「谢行大人。」
好半晌,没动静。
我疑惑地抬起头,却见到谢行倚在门边微笑着看我,这一刹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猛敲了一下,悸动久久不能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