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亡已一年有余。
留下我这个孤苦伶仃的未亡人。
我每每思念起他来,都会点上一枝我亲手调配的秘制线香。
氤氲淡绿的烟气袅袅萦绕,空气中便弥漫着我夫君的味道。
只可惜闻久了这线香中掺杂的尸油和骨粉味,多少有些上头......
1.
我与厉樊榭属于青梅竹马。
我们秦家与历家俱是江南望族。
厉樊榭仪表堂堂、满腹经纶。
我呢,知书达理、秀外慧中。
我们两家的联姻真可谓是门当户对、珠联璧合。
婚后的我们夫妻伉俪、举案齐眉。
我以为,我今后的人生都将在这种幸福美满的日子里度过。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我记得那是我们婚后半年的一个严冬。
我养的一只雪花猫因淘气困在了结冰的后花园小湖的冰面上。
当时因为救猫心切,周围又无其他下人,我只好自己踩着冰面前去救护。
我以为我轻轻巧巧的身躯完全不会压破冰面。
可见我过去的猫儿却狡黠地从我脚下呲溜一下钻跑了。
而我则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冰面上。
可能是摔下去的力道有些重了,将冰面砸破了。
我则落进了寒冷刺骨的湖水里。
好在湖水不算深,我立起来脑袋能露出冰面。
只不过一时不能脱身。
等丫鬟家丁听见我的呼喊前来救助的时候,我已经在冰水里泡了一炷香的时间。
之后,我病了整整一个月。
厉樊榭心疼得几乎要当众锤死我的贴身丫鬟。
好在医生调理得当,我很快便能下地行走了。
只是这之后,我的月事就变得没了准时。
医生说,我因为在冰水里泡了太久,怕是得了严重的宫寒症。
我当时一听,心都要死了。
女人宫寒,问题可大可小。
小则手脚冰凉,大则终身不孕。
而我的问题似乎很大。
果不其然,婚后一年,我依旧未能为夫家怀上子嗣。
起初,历母还不断带我去庙里祈子。
请最好的医师开药给我调理。
可两年后,我的肚子依旧没有动静。
我明显感觉,历母对我的态度有了变化。
这之后,我夫君好似也对我变得冷淡了。
“太干了,没意思。”
这天,本该是夫妻琴瑟和鸣,最终却以夫君郁闷抱怨草草收场。
一个月后,历母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夫君纳了一门妾。
我呢,则几乎成了弃妇。
2.
正所谓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
夫君几乎夜夜都留宿在小妾李氏的房中。
只在每月李氏月事之时,过来望我一眼。
但夫君却从不在我这过多停留,最多喝盏茶便走。
厉樊榭宁愿睡在书房,也不肯上我的卧榻。
我每夜以泪洗面。
而临院的厉樊榭和李氏则夜夜欢声笑语。
常言道,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我为了打发这孤寂的时间,便开始自学香道。
我想着,让自己忙碌起来,时日也就没那么难熬了。
其实我之所以选择香道,是有我的私心的。
我听每日来倒净桶的王婆说,这世上有一种回背香。
能让移情别恋的男人闻了之后回心转意。
只是这种香的方儿几近失传,很难寻觅。
我知婆子的意思,便将我头上一根小指粗的银簪子与了婆子。
“婆婆,请莫辞辛苦,千万仔细替我好生寻来,必有重谢。”
婆子笑逐颜开、千恩万谢地收了,让我静待佳音。
等候王婆消息的这段时日,我翻遍了历代的香谱。
亲手调制了各种香。
《香乘》著者周嘉胄说过,香的用途很广,可通天集灵,祀先供圣,礼佛藉以导诚,祈仙因之升举,至返魂祛疫,辟邪飞气,功可回天,殊珍异物,累累徵奇,岂惟幽牕破寂,绣阁助欢已。
而我的目的则只有一个,就是让厉樊榭重新爱我。
数月之后,我终于等来了王婆的好消息。
王婆告诉我,她好不容易从一个修道的老神仙那里替我求来了回背香的秘方。
我悄悄接过王婆递给我的写着香方的黄纸,秘密塞进了衣袖里。
然后与了王婆五两银子酬谢。
至晚,我锁了房门,独自于灯台下细看香方。
香方并不复杂。
却是:
沉速香二两
龙脑一分
檀香五钱
乳香、丁香、甘松各一钱半
龙涎一分
玄参一两
麝香一分
相思骨三分
右为末,炼蜜、合欢玉脂油和剂,作饼子用青柏香末为衣焚之。
只是这相思骨和合欢玉脂油却有些让人费解。
我寻遍所有香谱和药谱,均不曾见过有这两种东西的记载。
我找来王婆询问,她却也说不知。
让其求教于老神仙,却说已经云游他乡去了。
我不死心,打算自己琢磨。
3.
日复一日,春去秋来。
可我的回背香却始终未能制成。
究其原因,还是我未能参透相思骨和合欢玉脂油为何物之故。
直到李氏怀胎,历母要把李氏扶正,我才知道,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年临近春闱,厉樊榭即将启程入京赶考。
说来也巧,放榜之日,大约也是李氏临盆之期。
阖家上下,都说这是上天安排的吉兆。
是要双喜临门的。
而别人的欢喜,却是我的悲凉。
自从李氏得宠之后,我在整个历宅,便形同虚设,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
就连往日对我殷勤的下人,懂得察言观色且在历母的淫威之下,也变得对我冷淡刻薄起来。
眼下,我唯一还能诉说心事的人,便只剩王婆了。
王婆知我心优,决心替我排忧解难。
“扶她当少奶奶?她配吗?李氏那个贱货的净桶也是老身倒的,每日桶盆上那股子骚臭味啊,老身倒了一辈子净桶的人闻了都恶心。少奶奶若肯舍得几两碎银子,老身愿意替少奶奶出口恶气。”
我一听,忙将身上所有首饰系数摘下。
“我今日身上只有这些,请婆婆先收下,婆婆若能替我消了此劫,事成之后,我愿报答婆婆五两黄金。”
“此等小事,少奶奶放心。”
婆子喜滋滋收了我的细软。
然后脸一转,变得有些阴鸷起来。
“少奶奶要除大还是除小?”王婆在我耳边低语道。
我不解,忙问道:“何谓除大,何谓除小?”
“除大则一尸两命,除小则胎儿夭折,请少奶奶定夺。”
我思忖良久,觉得都有些不妥。
“历母对李氏爱护有加,每日亲奉汤水,身边又有几个得力的稳婆看护,怕是不好近身。”
我叹了口气道。
“少奶奶放心,那几个稳婆与我熟识,眼里只有黄白之物,都是些认钱不认情的主儿,事后奶奶只要肯使钱,她们管情不会生事。”
钱我倒是并不在意,只是怕坏了我与夫君的情分,使他再难回头看顾我。
而且,取人性命的事情我是不愿意干的。
我沉吟良久,才缓缓对婆子道:“只给她一些教训,让她也遭受和我一样的羞辱即可,分寸您老来定吧。”
婆子瞧了我一眼,好似猜到了我的心思一般。
“老身明白,少奶奶宅心仁厚,是不愿意和那种货色计较的。但老身眼里实在是容不下这等贱人,老身就自作主张一回,收拾收拾她,凡此种种,一切和少奶奶无关。”
王婆的确很会揣摩人的心思。
我听完王婆的话,不置可否。
我倒是想要看看,王婆到底会用什么办法来折磨羞辱李氏。
4.
可几个月过去了,王婆那边好似没有任何动静。
反倒是李氏的肚子越来越大了。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不过就是舍上几两散碎银子罢了。
自从我被冷遇之后,我身边连个服侍的丫头都没有了。
每日侵晨,倒净桶的事情,只能由我亲力亲为。
这反而给我了我能亲自亲近婆子的机会。
婆子收了我的银子,嘿嘿一笑。
“少奶奶放心,您在耐心等等,好戏马上就要上演了。”
尽管我十分好奇婆子究竟对李氏做了什么,但为了问心无愧,我还是不问为好。
不问,我就属于不知情,李氏最后如何,就与我无关。
我图的不过也就是一个心安罢了。
凡事问心不问迹嘛,行善如此,反之亦然。
果然,等到李氏临盆那日,发生了一件奇闻。
李氏居然诞下了一个“鬼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