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房东的时候,租客是一位二十六岁的小少妇。
她经常把一些内衣晾在卫生间里。
看到我无动于衷,她直接穿着薄纱睡衣把我拉到了她房间里。
她将我壁咚在墙上,轻咬嘴唇: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小时候你说过的,长大了会娶我。」
我看着她的脸,那对儿酒窝,渐渐和我记忆里的邻家大姐姐重合。
我红着脸落荒而逃:
「那啥,姐,今天不方便,我大姨夫来了......」
1.
我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内心才稍稍平静一些。
这样的事情,对我一个大学生而言,冲击力还是太大。
我努力的回想关于她的一切一切。
渐渐地,她的面容也那个叫张静文的女孩相融合。
她大我两岁,是我的初恋,只是分隔多年,她变了,我也变了。
我喝了一口水,房门被张静文敲响。
她已经换下了薄纱睡衣,穿上了宽松的T恤。
她靠着门框,叼起一支烟:
「其实......我没想发生什么......就是来看看你。」
我仍旧红着脸,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好久不见,我......才认出来你。」
她的神色显得有些落寞,一整支烟的功夫,她都没有再说话。
只是抽完了烟,她才打定了主意,开口告别:
「我过来就是觉得有必要看一看你。」
「房子也要到期了,我也要离开了。」
「可能......我们接下来不会见面了吧。」
张静文离开的时候,我才想起,今天本来是打算收房费的。
结果却出现了这样的事情。
我看着她的背影:
「你要是没有房费,也可以留下来。」
张静文摆了摆手:
「不用了,本来就是来看看你的。」
她走的毅然决然,仿佛这一次相见,就是为了离开。
2.
张静文走了以后,我的思绪漂回到了很久以前。
我和她认识,是因为一款游戏——《劲舞团》。
在我的印象中,中国从没有一款游戏和劲舞团一样,可以成为一代人的标志。
我们在八个按键上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
开心了就跳《穷开心》,不开心就跳《玫瑰花的葬礼》。
每一个网吧,都有无数个被敲坏的键盘,和褪色了的空格键。
我们在劲舞团里认识兄弟姐妹,成为家族,也认识自己的另一半,举办婚礼。
一场盛大的婚礼,会让几十个少年少女翘课,
他们并排坐在网吧的机器钱,整齐的跳着《今天你要嫁给我》,
然后送上祝福,仿佛这就是最正式的婚礼。
那时候的爱情很纯粹,我在劲舞团上说:
「我和你有着一样的忧伤。」
她说:
「前面路还很远,你可能会哭,但请一定走下去,不要停。」
我们彼此之间相互鼓励,于是两颗悸动的心,开始慢慢融合。
那是一个燥热的午后,我见到了我这一辈子最爱的女人,她叫张静文。
我们从劲舞团相识,然后奔现。
她徒步走了五公里,从她的学校到我的学校,来看等着专升本的我。
我将一个冰棒递给她,然后两个人坐在教学楼的楼门口。
我们在劲舞团上的话很多,但是现实却沉默了。
我看着她的脸,是我理想中的样子。
我们坐了很久很久,她将一封写好的信交给我。
她说了很多,但大抵的意思就是她喜欢我。
我反复摸着那一封信,每一句都是火星文,
我不知道这需要用多久的时间,才能一句一句的写好。
信的外面,缠上了细细的花纹胶带,是黑底色的米老鼠图案。
这封信我直到今天还留着,那是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封情书。
那个年代的爱情,和如今的不同,没有物质,也不看什么门当户对的观念。
张静文说喜欢我,我们就在一起了。
但必须要有的就是海誓山盟,
那个时候的我,将这些话看得很重很重,只一个承诺,就算是拼了命也会办到。
我答应了她的QQ秀,于是偷了老妈背包里面的十块钱,
等被我老爹发现的时候,差点被打了个半死。
第二天,她看着遍体鳞伤的我,哭的很伤心。
她说如果知道那一套QQ秀会让我这样,她说什么也不要了。
我劝她不要哭,我说我爱她,所以她的一切,我拼了命也要满足。
她靠在我的肩膀上,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受不了这么诱惑的姿态。
我们接吻了,嘴与嘴相连,一闪而逝。
这对于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来说,是天大事情,连灵魂都在激荡。
她红着脸不看我,我也红着脸,心脏却在狂跳。
后来,那成为了我和朋友们之间的谈资。
可少男少女的爱情总是不被人看好,我们相聚五公里,却好像隔着一个天涯。
这样的恋情也会快速的暴露。
我们在一个周末的晚上,被家长堵在了学校的门口。
她的老爹带着她,我的老爹带着我,回了各自的家。
我不知道她的老爹如何对她,但我的老爹却什么都没说,就狠狠的揍了我一顿。
3.
那以后很久我都没有再看到过张静文。
我一人上劲舞团,上QQ,然后看着她不再闪烁的头像,给她留了很多的话,
我说我想她,我爱她,我不想就这么分开。
但是都石沉大海,没有任何的回应。
我以为我们之间的爱情会在家长的强势干预下无疾而终,就像大部分人的爱情那样。
但幸运的是并没有。
半个月以后,我收到了张静文的信息,
她和我不一样,是一个倔强的女孩,她并没有屈服,
她在老爹的面前强势的征求他们认可我们之间的爱情,并用绝食来抗议。
最终,他们父女之间达成了和解。
她老爹同意了我们之间的爱情,但是要在我们都专升本考上大学以后。
她在劲舞团上和我做了这样的约定,
她说,到大学就和我在一起,一年的时间,很快的。
于是,我在这段约定中苦苦的支撑着,熬过了一个春天,又熬过了一个秋天,
熬到我们都不再喜欢非主流,熬到我们都不再去玩劲舞团。
大学开学之前,点开了我的QQ空间,
我发现,原来真的过了很久了,张静文留给我的空间说说,还停留在我即将专升本那一年。
她说:「记好我们的约定哦。」
后来再一次见到张静文,就是这一次她成为我的房客。
似乎她变了一个人,比以往更加的开放。
或者说,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她的出现,就是为了扑倒我。
而她离开以后,收拾房间的时候,我也发现了一些端倪。
似乎,她已经从一个青涩的学生,成了风尘女子。
想起张静文的表现,我本能的感觉到了生理不适。
那种亲近之人变得人尽可夫的感觉非常难受。
我一个人在卫生间吸了好几根烟,然后不停的洗手。
晚上的时候,我还是不死心的去了KTV。
我在一整排的女孩中看到了张静文,她见到我的时候,有些惊慌。
她在人群的最后,死死的低着头,生怕我认出来她。
我的目光从人群中投过去,最后打在她的身上。
那一刻,我很想让她出来,问一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最终还是放弃了,面对不了他,也面对不了我自己。
我交了一个其他的女孩,我和她聊起了张静文的事情。
在我印象中,那个纯真的女孩真的变了。
陪酒的小妹说,张静文已经改名交了诺诺,是这里最火的一个女孩。
倒不是因为她的长相多么的出类拔萃,而是因为她最能豁得出去。
无论多么难陪的客人,她都能想尽办法满足客人的要求。
直到从客人的口袋里压榨最后一分钱。
我呆呆的坐在了沙发上,脑海里全都是少年时候,我和张静文见面的场景。
现在想来,她已经不是那个会走很多路来建一个少年的女孩了吧。
文静的大姐姐也终究变成了风情万种的小少妇。
离开夜场的时候,我还是打开了手机,给张静文发了一条消息:
「你......为什么会这样?」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张静文才回我消息,只有四个字:
「生活所迫。」
我再给她发消息的时候,消息上已经出现了红色感叹号。
4.
这件事就一直沉在我的心底里,直到几个月以后,我还是决定再去一次那家KTV。
可是这一次,我没有看到张静文,而店里的女孩也换了一批。
我只能和经理说:
「有没有和诺诺关系很好的女孩?」
经理点点头,让一个看起来刚成年的小女孩来陪我。
她看起来涉世不深,而且她对张静文的感情还算不错。
她说:
「诺诺姐是个很好的人,我刚来的时候,就是诺诺姐带我。」
「我被客人欺负,都是她帮我解围。」
「有一次,为了替我给客人赔礼道歉,她一口气喝了一瓶洋酒,最后吐的不省人事。」
说完这些的时候,女孩忽然仔细打量起我,然后恍然大悟:
「你是阿浩对不对?」
我愣了一下。
女孩告诉我,张静文的心里其实一直有我。
很多次喝多了的时候,都念起过我的名字。
张静文和她说过:
「阿浩是个很好的人,可惜我们有缘无分,我不能嫁给他。」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里是数不尽的酸楚。
关于张静文的事情,她也就只知道这么多。
当然,最后张静文离开夜场的时候,也闹得轰轰烈烈。
听说她和一个客人打了起来,没人知道那个客人和她是什么关系。
只知道那一次,张静文被打的很惨,半张脸都变形了。
她一边吐着血沫,一边离开了这里,凄惨的无以复加。
这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上班。
按照女孩们的猜测,大抵是害怕那个客人后续的纠缠和报复。
我皱着眉头听完这件事,心中憋了一股火气。
可很快,我就泄气了,我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没用的家伙。
她那么需要我的时候,我竟然不在。
当然,她也一定是不想被我看到的,可能我就算在这里,她也不会让我帮忙。
我离开的时候,女孩告诉我:
「如果你遇到了诺诺姐,要好好珍惜。」
「她和你想的不一样,她是个好女孩。」
我有些不解,直到经理也出来说了这样的话。
他告诉我,张静文是她很尊重一个女孩。
在夜场的这些时间,张静文虽然拼尽了全力喝酒,想尽了办法赚钱。
但是一些不好的钱,张静文从来没有拿过。
至少在他来看,底线,在夜场是不多见的。
这样的人,一定是有什么隐秘的过往,让她不得不如此。
听完了张静文的故事,我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很复杂,甚至无法形容。
我拿出手机,重新翻出了我和她的聊天对话框。
但是里面那个红色感叹号,就像是一堵高墙将我们彻底的隔开了。
4.
我以为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遇到张静文。
也或许,因为那次的相遇,我已经对这个女人彻底的失望。
可两年后,我回老家的时候,却再一次遇到了张静文。
她已经从夜场离开,在一家地产公司做销售。
工资不高,但还算过得去。
我们之所以遇到,是因为她去看的老房子,是我家的,老爹让我带着她去看。
我们见面的时候,张静文就想转身离开,但是被我拉住了。
我说:
「如果你不想许久,那么我们只谈工作。」
于是,张静文留了下来。
我们一起去看老房子,然后我说了老爹告诉我的定价。
一切简单而迅速。
等要离开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为什么没有联系我。」
张静文没有回答,而是用手拢了拢自己已经散乱的头发,缓缓开口:
「晚上再说吧,我请你吃饭。」
其实问完了我就后悔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
或许这些事情是张静文不想提及的,我追问这些,就是在揭开张静文的伤疤。
可有些事,不问出来,自己的心里也过不去。
我心中仍旧对她为什么流落风尘而耿耿于怀。
那天天气闷热,仿佛酝酿了一场大雨,我在她公司门口的咖啡厅等了两个小时,
尽管有冷气,但一开门,就能感觉到燥热铺面而来。
我想了两个小时,仍旧不知道应该如何提起之前的事情。
我们已经不是十四岁的年纪了,再说当年的话,就幼稚了些。
我们不能再因为一句话,就在一起,我们说的每一句,都要负责,要慎重。
她带我去了一家小店,破旧、狭小,价格倒是对得起这环境。
她点了一个杂拌,然后问我吃什么。
我没点,她想了想,又加了一个小份的锅包肉,要了一大一小两个米饭。
她没和我说什么,而是静静的等菜上来了,将一块锅包肉夹给我,
然后自己默默的吃着米饭,偶尔夹两筷子杂拌。
我咬了一口锅包肉,本能的想要吐出来,不是我有多么的挑剔,
而是这样的小饭馆,味道属实太差了,
酥脆的感觉没有,就像是一块裹了面糊的肉泡在醋里。
可我还是咽了下去,然后吃了一点米饭。
我有试着夹了一口杂拌,干豆腐和豆芽的味道也很差,甚至有点儿土腥味。
此后,我再也没有动筷,而是看着张静文把米饭吃干净,
然后招呼老板,把两个剩菜打包带走。
她将二十块钱放在桌子上,正好是那一顿的饭钱。
杂拌五块、锅包肉十十二、米饭小碗一块、大碗两块。
这个年代,恐怕很难再找到这样便宜的饭店了。
如果今天没有我,张静文这顿饭的花销就是六块钱。
也或许是七块钱,因为她留了一半杂拌,或许还能再支撑下一顿饭。
临走的时候,我问她为什么没有找我,她说:
「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了。我不想去拖累任何人。」
她看着我的目光冰冷而决绝:
「我什么都不想说,但我觉得,请你吃饭,也算是对你有个交代。」
然后她就离开了。
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感觉,难过?不对!伤心?也不对!愤怒?更不对。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我的心情,
就像我不知道她需要用多大的勇气,才敢将如此惨烈的生活直面给我看。
我也忽然意识到,原来那句「生活所迫」,并非是堕落的借口,而是血淋淋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