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半个“人”。
被于庭从火葬场里抢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了半个身体。
我用一半的人身陪伴他的白天，像正常的情侣那样生活。
用另一半的灵魂为他报仇，掠夺他仇人的财产，摧残他仇人的生命。
让他得到了他想到的一切。
我爱他。
我以为他也爱我。
可当他跟那个被他嗤之以鼻的仇人的女儿拥吻在一起，享受我辛苦换来的一切时，我终于明白，自己有多愚蠢。
他骂我，只是个又丑又老的怪物。
可他忘了，惹怒了怪物是要拿命来还的。
1
我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的，又该归结为什么物种。
我有血有肉，却不死不灭。
坏掉的皮囊可以再生，不灭的灵魂万年游荡。
于庭的爷爷上山采药的时候发现了我，正值赶上我一百年一次的换皮退肉，极为虚弱。
他把我救回了家。
我不用吃饭，也不需要喝水。
还能徒手打死一头牛。
爷爷很快发现了我的秘密。
可这个善良的老头却替我隐瞒了下外来，把我当孙女一样养着。
我才第一次知道，原来普通“人”家的生活，如此有趣。
我留了下来，陪伴他们。
在他死后，我依旧守护着他的家人。
直到于庭长大。
我们彼此爱慕，相伴度日。
到今天，我们在一起，已经快三十年了。
2
于庭公司空荡荡的走廊里，灯光昏暗。
我走过的地方，都会有电流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灯光明灭一下。
我带着刚刚煲好的鸡汤，用幻化的身体走进去，公司里却一个人都没有。
明明早上他说公司今天全体加班，作为老板他得陪着。
我站在电梯间，给他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
我按掉手机，看了眼手里提着的保温桶。
心底涌出了某种预感。
维持一半正常一半虚幻的身体正常行走有些疲惫。
我却还是像个正常的人那样，一步一步踩着厚重的地毯走向于庭的办公室。
走廊里昏暗的光线莫名阴森却暧昧。
总裁办公室的门敞开了一道缝，光明的线条从里面透出来，晃疼了我的眼睛。
于庭正抱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女人，旁若无人的亲吻着，女人嘤咛的声响不可抑制的一丝丝渗透出来，砸到我的心上。
好疼。
可我明明是没有心的。
3
我敲了敲门。
女人受惊般的惊呼一声，一头扎进了于庭的怀里。
于庭抬眸看向门外，与我四目相接。
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眼底的狠厉和厌恶。
没有一丝丝情意。
意外的，我没有不悦，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淋漓。
我贪婪的深吸了一口气，感受来自最亲近人的醇厚滋养。
已经过了太久了，久到我都快忘了，人类邪恶的情绪，才能令我更加强大。
而强大的背后，是愈发躁动的猛兽。
我压抑住自己，平静的看着于庭。
明明今天早上，他还抱着我，温柔的说了“晚上见”。
如果我今天没来，他或许还会像往常一样回家，一如既往的说上一句“我爱你”。
他怀里的女人在这时探出了头，神情怯怯的看向我。
“贺淼......”
她准确的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也同时认出了她。
于庭杀父仇人的女儿——秦佩瑶。
4
于庭将秦佩瑶护在身后，小声的安抚几句。
语气是我从没见过的温柔。
然后才重新转头看向我。
推了推金丝框眼镜，开口道：
“贺淼，既然你今天看到了，我也正好借这个机会把事说清楚。”
我低垂着眸子轻笑一声：
“你想说什么？说你跟杀父仇人的女儿混在一起，说你忘记了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死的，还是说你们才是后知后觉的真爱？”
于庭闻言皱了皱眉头。
像是不满我的话。
周身的戾气更重了。
我如鱼得水，连心里的难过都舒缓了几分。
“你不用说话这么夹枪带棒，她爸爸是她爸爸，她是她，瑶瑶单纯善良，那些事情与她无关，我爱她，要给她一个名分的。”
单纯善良？
我想仰天大笑。
这空气中甜美的滋养除了来自于庭，还有秦佩瑶的。
他从不知道，我是洞穿灵魂的高手。
于庭说话的时候，侧眸看了眼秦佩瑶，满目柔情。
“所以，我们决定结婚了。”
说完，他又看向我，眉头微挑：“毕竟，我也到了应该跟人结婚的年龄了。”
5
我闻言怔了怔。
轻轻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跟人结婚？”
于庭见我这幅神情，冷嗤一声：
“对啊，不然呢？你自己什么情况心里没数吗？”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讥诮，笑的夸张又凉薄。
“我会给你一笔钱，在这个世界上你也能好好活下去。”
“毕竟，我们家给你的恩惠，也是够多了。”
于庭的语气像极了施舍。
“所以，我们不再是家人了？”
我试探着问他。
“别逗了贺淼，你都不能算是个‘人’。”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战栗一下，费了好大劲才终于稳住。
挺好的，我用多年真情滋养的贡品，终于到了回报的时候，既然他不想善终，我又怎么会拒绝。
于是我轻声笑了笑，点点头。
“好，我明白了，祝你们幸福。”
于庭似乎没有料到我会如此洒脱的放过他，略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问：“你......没什么想说了？”
我摇了摇头，将手里的鸡汤放下。
“这个是从你家拿的，是喝了还是扔了，随你吧，我走了。”
说完，我再没等他们开口，瞟了秦佩瑶一眼，便转身走出了这间办公室。
还未走远的时候，听见秦佩瑶似乎问了一句：
“庭哥，她的神情看上去怎么这么吓人，我好害怕。”
于庭的声音幽幽的传出来：“她就是我们家养的一条狗，死皮赖脸的赖在我们家这么多年，你放心，我不会让她伤害你的。”
秦佩瑶有撒娇的嗲道：“那你真的不喜欢她了嘛？”
于庭哼了一声：“你不知道，她其实就是个又丑又老的怪物，我从来就没喜欢过她。”
我挑了挑眉。
他怕是忘了一个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常识。
惹了怪物，是要拿命来还的。
6
如果要说恩惠，于爷爷的确于我有恩。
可在后面的几十年里，我给于家的，早就已经比之多了数倍了。
于庭大学即将毕业的那年，于爸爸被生意伙伴陷害，于家破产。
等我们赶回家的时候，于爸爸已经带着一身的巨额债务，和于妈妈一起烧炭自杀了。
于庭立誓要报复。
我当然会帮助他。
所以我利用我的不死之身，陷害了仇家谋杀。
但是代价却是，我被推进了火葬场。
浪费了一张百年修成的美人皮，成为了一个又丑又恐怖的怪物。
那时候的于庭，会一遍遍告诉我，他不在意我的样子。
会永远跟我在一起。
所以，我帮他夺取了仇家的财产，让仇家家破人亡。
重新建立了于氏集团，成为了如今万人敬仰的“于总”。
7
我当晚就搬离了于庭家。
去了乡下的老房子。
村子里的老人没剩几个，年轻人又都进城打工，夜晚的村落寂静无声，宛若一座死城。
我如同暗夜的幽灵一般，飘在乡间小道上，重新想起了于庭的话。
他话说得很有学问，应该跟“人”结婚了。
于庭到底是于庭，一针见血，最是会戳到我的痛处。
我是半个人。
当年于庭来晚了一步，我已经被推进了火化炉。
他像疯了一样的打晕火化工，把我抢出来，只是可惜，还是有一半身子烧没了。
好在那是个小型的私人火葬场，人少，又不正规。
所以他夹着我的半个身子逃跑的时候，没引起任何轰动。
于庭把我放在浴室里。
用水仔细的把剩下的半个身体清洗干净。
我看着他温柔的模样，笑的缱绻。
彼时的我认为：
我爱他。
他也爱我。
我们之间的爱情跨越了时间、灵魂的界限。
我愿意为他付出自己的一切，和他相伴到老。
“下次不允许这么任性了。”
于庭一边轻轻擦拭我身上的灰烬，一边哽咽着说：
“离你下次换皮，还有好几年，这身皮肉就这么毁了，你得有好长时间不能光明正大的出去见人了，见不得阳光。”
那个时候的我以为，他是真的心疼我。
所以我轻轻的俯下半个头，轻吻他的发顶。
对他说：“别担心，我可以幻化虚形，除了你之外，没人能看到我少了半个身体，当然了，如果你害怕了，我也可以不让你看到。”
因为他也低垂着头，所以我没有看到当时他眸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这样也不会耽误咱们的计划了。”
8
我真的没有感受到过于庭的恶意吗？
不全是。
我用真心滋养他，如果他爱我，那他此生相安无事，可如果他背弃我，那他和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将是我的贡品。
我坐在树枝上，摇晃着一只脚，看向他们的空间。
随手拨弄着手上的叶子，唇角露出诡谲的笑意。
当晚，于庭和秦佩瑶半夜被双双送进了医院。
原因羞耻。
他们苟且的时候，于庭的那东西莫名其妙的卡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