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9月11日晚,虽然已经入夜,但北平城内大大小小的街道内依旧人声鼎沸,过往的人群熙熙攘攘,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难以掩饰的喜悦之色。
虽然北平解放已经过去半年多的时间,但当地的人们依旧沉浸在这欢腾的气氛之中。
也就在这一晚,身为解放军总司令的朱德却仅在一名警卫员的陪同下,穿过热闹非凡的大街,径直来到了位于东交民巷的六国饭店。
这是一座历史悠久、在全世界都颇有名气的饭店,1905年由英、法、美、俄、日、德六国出资建造,曾是八国联军侵华、袁世凯签订《二十一条》等重要历史事件的见证者。
当朱德走进饭店的大门,沿着走廊寻找到一处房间时,当即停下了脚步。
只见他一丝不苟地整理了一番仪容,随后轻轻敲响了房门。
大概片刻之后,房间内传来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请问是谁呀?”
等到话音落下,朱德这才回应道:“报告陈将军,‘小兵’朱德前来求见”。
简单的两句对话过后,一旁年轻的警卫员被惊得瞠目结舌。
要知道,无论是资历、功绩、职务,朱德在我党我军中都可谓是佼佼者,无论遇到谁、他都不可能自称为“小兵”的。
而且,据警卫员事先了解,这个房间里住着的是国民党的一名降将,最高的职务也不过是省政府的主席、国军中的一个兵团司令。朱老总可是解放军的总司令,而且还是中央军委副主席,两者之间身份可极为悬殊。
那么,屋里面住着的究竟是何许人也?朱老总前来拜访他为何如此客气,甚至还自称为“小兵”呢?两人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呢?
要想了解其中的来龙去脉,还要从长沙解放开始说起。
1948年10月,身为南京总统府参议的陈明仁面临着一个两难的抉择。
他刚刚收到蒋介石发来的委任状,要他火速前往武汉担任华中“剿总”副司令、警备司令,兼任第一兵团司令。
从其中的内容来看,陈明仁无疑是升官了。
在此之前,陈明仁一直担任的是第71军军长的职务,可由于他看不惯蒋介石专断独行的做事风格,背地里说了一些过激的话,最终被免去了军职,调到南京总统府做了个毫无实权的闲差。
而此时,手握任命书的陈明仁摇身一变,再度成为封疆大吏,可是他的脸上却没有表露出丝毫的喜悦之色。
因为此时,解放军部队势如破竹,辽沈战役虽然还没有结束,但国民党彻底丧失对东北地区控制已成为板上钉钉的事情。
而且,长达几十年的相处,陈明仁极为了解老蒋的为人,对于他的种种做法十分反感。相比较之下,一心为人民而战的共产党人和解放军倒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所以,陈明仁的内心极为纠结,反复思量着究竟该不该接下这封任命。
相濡以沫多年的妻子谢芳茹看到丈夫心事重重,她作为一个女人家,并不懂行军打仗的那一套、也从来对政事不感兴趣,但还是贴心地询问道:“子良(陈明仁的别名),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一句问候让陈明仁的心中升起一股暖意,但此时他的心中烦闷不已,也只是叹息了一声说道:“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啊,我现在除了听他老蒋的调遣,还能做些什么呢?”
他很清楚地意识到,一旦自己拒不接受这份委任状,本就看不惯自己的老蒋恼羞成怒、不一定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无奈之下,陈明仁只能暂时接受这项任命,静观其变。
然而陈明仁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刚刚来到武汉上任不久,对他极度不信任的蒋介石又将其调到了长沙,担任华中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兼长沙长沙警备司令。
要知道,此时决定全国局势的三大战役已经结束,数以百万计的解放军部队已经迅速在长江北岸集结,随时都会对这道长江天险发起冲击。
而这个时候,蒋介石让自己驻守长沙,无疑就是把自己当成了炮灰。
就在陈明仁束手无策之际,时任湖南省政府主席的程潜找上了门。
刚一见面,程潜就若有所指地说道:“子良弟此时来到长沙,恐怕不是心中所愿吧”。
闻听此言,陈明仁便一个劲地诉苦道:“现在的我如同丧家之犬,两头都讨不到好处,实在是难堪啊”。
令陈明仁没有想到的是,程潜此番前来可并不只是闲聊的,在接下来的谈话中,他透露了一个足以改变陈明仁人生轨迹的消息。
原来,程潜虽然在国民党阵营中任职,但对于蒋介石的独裁统治也极为不满,便与潜伏在湖南境内的地下党组织取得过联系。
而就在几天之前,毛主席就给程潜寄来一封信,并且委托他转交给陈明仁。
在信中,毛主席这样说道:
“当时陈明仁是坐在他们船上的,各划各的船,都想划赢,这是理所当然的,我们十分谅解,只要站过来,我们还是要重用哩,他是一位很能打仗的猛将嘛”。
这番话所指的,正是解放战争初期的四平保卫战。
1946年初,陈明仁率领手下的71军、以及郑洞国率领的新1军奉命进逼四平,并且发起轮番进攻,导致驻守此地的东北民主联军付出8000余人的伤亡代价。
正是因为这次经历,让陈明仁心中极为顾虑。
而毛主席的这封信,可以说彻底消除了他的后顾之忧,于是在不久之后,毛主席、周恩来等人便派华北军大第三总队长李明灏赶赴长沙,商讨部队起义的事宜。
要知道,李明灏曾是陈明仁的恩师。
黄埔军校刚刚创立的时候,孙中山先是任命程潜担任军校校长的。而程潜就任后,则安排李明灏任教育长。而陈明仁作为黄埔军校第一期学员,他的老师正是李明灏。
当李明灏抵达长沙之后,陈明仁第一时间便将他接到了家中,并且备下丰盛的宴席款待。
而作为老相识,李明灏也没有藏着掖着,开门见山地说道:“现在解放军就在江北,之所以暂时停止南下,就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损失”。
“组织上对你和程潜先生抱有很大的期望,就是希望你能够带领手下的部队弃暗投明,和平解放长沙,如此一来老百姓也能免受战火之苦”。
李明灏话音刚落,陈明仁便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的心中明白,中国历经几十年的战乱,老百姓早已苦不堪言。
转而回想起不久前白崇禧发来的电报,命令自己在撤兵时炸毁长沙,视数以百万计老百姓的性命于不顾,实在令人嗤之以鼻。
于是,陈明仁当即表态道:“我不要做千古罪人,炸毁长沙城这件事是万万不能做的”。
他稍作停顿,简单思量后再次说道:“依我看,起义之事,近日便可以实现”。
1949年8月4日,陈明仁与程潜联合发电,正式宣布所辖部队起义,接受解放军的改编。
顷刻之间,长沙城内近8万人的部队全部放下武器,当毛主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不禁欣慰地感叹道:“义声昭著,全国欢迎,南望湘云,谨致祝贺”。
起义后不久,陈明仁便决定要亲自去北京走一趟。
此时他的心中,对于毛主席、周恩来、朱德这些共产党的领导者十分仰慕和好奇,迫切地想要一睹他们的风采。
由于当时战事还未结束,反动派仍派遣大批战机对一些重要的交通要道狂轰滥炸,为了保障他的安全,第四野战军特意派出了一支警卫部队护送陈明仁赶赴北京。
9月10日,陈明仁安全地抵达北京,就受到了时任解放军副总参谋长兼北京市长、平津卫戍区司令员聂荣臻的亲自迎接,并妥善地将他安顿在了六国饭店。
不久之后,陈明仁更是受到了毛主席的亲自接见。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毛主席带着他游览了北京城内的各处名胜古迹,并在故宫、天坛的门口亲切合影。
受到如此礼遇的陈明仁不禁感动得湿润了眼眶,他极为懊悔地说道:“先前我是被蒙蔽了双眼,做了许多错事,带兵攻打四平就是其中之一,我的错误无法弥补”。
一旁的毛主席则笑着宽慰道:“这也不能怪你,也都是各为其主嘛,现在能够幡然悔悟、及时弥补也算是大功一件,我还要替长沙的人民感谢你呦”。
听到毛主席的这番肺腑之言,陈明仁的心情才舒缓了一些。
此时的他也终于开始明白,为什么解放军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实现攻守易型,其中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其包容性,他们不仅能够包容人民、更能够包容那些一时犯错的敌对方将领。
游览了许多的名胜古迹之后,当晚陈明仁便回到了六国饭店的住处,另一位“不速之客”却也很快找到了自己。
此人便是时任解放军总司令的朱德,当陈明仁疑惑地询问来者何人时,朱德则回答道:“报告陈将军,‘小兵’朱德前来求见”。
闻听此言,陈明仁三步并两步、赶忙打开了房门。
两人见面的那一刻,朱德站得笔直,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之后,这才伸出手与他紧紧握在一起。
如此一幕,令陈明仁有些惊讶。
在他的印象中,自己无论是见蒋介石、或者是白崇禧,都要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双腿紧绷。而他们呢,见到自己时则表现得极为随意,只不过是敷衍地摆摆手罢了。
将朱德请进房中后,陈明仁则不解地问道:“朱总司令,您为什么要称呼自己为小兵呢?”
看到对方疑惑的模样,朱德则大笑道:“因为陈将军抗日有功,而且做了一件大多数人、甚至是我都不敢做的事情”。
这番回答并未解开陈明仁心中的疑惑,“大多数人、甚至是朱老总都不敢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
看到他紧蹙着眉头,仍旧一副不理解的表情,朱德这才解释起来:“当初陈将军还是71军副军长的时候,就敢公然顶撞蒋介石,这是一般人所不敢的,换做是我在你那个位置上,恐怕也没有这个勇气”。
原来,1941年底的时候,陈明仁刚刚被任命为71军副军长,并奉命率部在昆明西山构筑防御工事。
由于当时国民党内部腐败成风,克扣军需物资的事情时有发生,导致将士们领到的新军装穿了一个多星期,就被磨得破破烂烂。
当蒋介石乘车路过此处看到这一幕时大为恼火,当即把陈明仁喊道训斥道:“你的兵怎么都是叫花子打扮?让人家看见成何体统?”
陈明仁也是个直性子,受到没来由的一顿呵斥后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当即反驳道:“这事儿只能怪你自己,钱都被军需处的人揣进了自己口袋,军装布料自然就以次充好,你要是想骂我,就先把腐败查清楚了再说!”
此言一出,蒋介石怔在了原地。
他没有想到,一个副军长竟然敢如此同自己讲话,顿感抹不开面子,于是扬言要以“侮辱领袖”的罪名惩办他。
而陈明仁见已经撕破了脸,竟一把将军装上的中将领章撕了下来,扔在了蒋介石的身旁,大声说道:“与其受这样的气,倒不如惩办得干脆一些,这个中将副军长我不当了!”
虽然蒋介石被气得脸色通红,但毕竟陈明仁也没有犯下什么过错,而且他所说的也都是实情,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这件事也只好不了了之。
谈起这件事情,陈明仁不由地感叹道:“那个时候我也年轻,说话直白了些,不过我也实在看不惯老蒋的所作所为。好在现如今我做了正确的选择,那就是摆脱他的控制,否则说不定哪天就被他秋后算账了”。
新中国成立之后,考虑到陈明仁起义有功,而且抗日战争期间也曾积极对抗侵略者,所以毛主席和中央军委最终还是决定安排他担任湖南军区副司令员、兼任第四野战军21兵团司令员,并且由他率部进驻广西剿匪。
1955年开国授衔时,陈明仁更是被授予了上将军衔,也算是对他戎马一生所作功绩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