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赵南莺是被两个太监驾着进凤熹宫的。
那天下了一场急雪,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去永安宫送衣裳的宫女贪近,抄了永巷这条道上,摔了一跤,把静妃的衣裳落入赵南莺正在洗刷的恭桶里。
这事,赵南莺原是无辜的,可静妃一听到赵南莺,就来了兴致,纡尊降贵地来到永巷,她偏生要瞧一瞧昔日里,皇上的青梅竹马,这两年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尽管赵南莺瘦得只剩一副骨头,凄冷的面色藏不住她那天生媚骨,静妃捏着赵南莺的脸,眼里啐了恨,“赵南莺,从前你是多么恣意傲然的一个人,没想到,在这个不见天日的永巷,做着最下等的脏活,你竟还活着。”
赵南莺嘴角抽动,眼波微转,没有应话。
赵南莺还是从前那副不屑与静妃说话的样子,静妃衔悲茹恨地瞪着赵南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还想见着皇上,还想勾引皇上,你以为,你还是尚书府的小姐吗,你不过是一个罪人,皇上不会见你了。”
“奴婢别无他想,请娘娘明察。”赵南莺良久才挤出这句话,目光颤抖,她那好不容易藏起来的卑微,在静妃面前,祼露无遗。
静妃说得没错,两年前,她还是尚书府的嫡女,还是李齐心中的白月光,赵南莺刚过十五岁生辰,李齐就迫不及待地把她接入宫中。
那晚赵南莺第一次侍寝,宽衣解带,春帏暖色,太后却传话过来,把李齐叫出去。
那晚李齐再也没有回来,赵语莺被裹着身子抬出承仁宫,第二天,太后懿旨,赵父赈灾不力,粮食被盗,实是无为,撤其尚书一职,一家四口发配边境,念赵南莺已入宫,留其一命,发落至永巷。
这一年,赵南莺过着非人的日子,她着实想不明白,粮食被盗,怎么就连累了全家,而李齐,却再也没见她一面。
静妃冷笑着,“就算你想见皇上,我也不会给你机会了。”
赵南莺只觉脸上灼痛,一股暖流溢出,滑入嘴角,又腥又涩。
静妃晃着长长的护甲,那护甲还沾着赵南莺脸上的血,她挑眉轻笑,“赵南莺以下犯上,责打一百大板。”
赵南莺嘴皮哆嗦,却没有说话,她连一句冤枉也说不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一百大板打了一半,赵南莺晕了过去,一盆冷水当头沷下,她半眯着眼缝,眼里蒙了一层雾,骄横跋扈的静妃,像足了从前被李齐捧在手心里的她,有恃无恐。
赵南莺再晕过去之前,依稀听到在太监传了皇后的旨意,她就这么迷糊地被两个太监驾着,半拖着进了凤熹宫。
赵南莺醒来时,身边有一位太医,还有两个宫女在细心照顾着。
听闻,皇后心底慈软,见不得宫女惨死,就从静妃手上把赵南莺救了下来。
听着宫女说这些话时,赵南莺不自觉地瞟一眼自己的伤,心里发笑。
这两年,赵南莺想明白很多事,这宫里,没有无缘无故的殊荣,枉死在皇后宫里的宫女,也不是一两个,她从前也见过皇后处死两个嬉闹的宫女。
如此心底慈软,皇后未必比静妃希望她好过。
2.
赵南莺在凤熹宫的第三天,皇后来见她了。
二十芳华,娇媚若花,这般女子,从前是入不了赵南莺的眼里的,可是时隔两年,再看皇后,她恍然明白,如花美色,大好年华,于她原来已是奢侈。
赵南莺在床上挣扎着,想起身,皇后扶着她,“罢了,你身上有伤,不必拘礼。”
皇后的手碰到赵南莺的手时,愣了一下,赵南莺本能地把手抽回去,微露怯意,她这双长满茧子的手,在这里显得突兀又难堪。
皇后抚着赵南莺的脸,她脸上那道划口已经消隐,“多好的一张脸庞,你放心,太医说了,不会留疤。”
“承蒙娘娘厚爱,奴婢感激不尽。”赵南莺喉咙哽硬,这两年她除了学会干粗活,还学会了卑躬屈膝。
皇后冷然地笑了一下,冷不丁地说,“可真的是,感激不尽?”
赵南莺望着皇后,她目光里的恨意,远不亚于静妃,她的恨意,卷着一股浓浓的冷意,让人望而生怵。
赵南莺恍然想起,那日她承旨入永巷,皇后看她也是这般眼色,恨而后快。
赵南莺垂下眼眸,“娘娘深恩,奴婢不敢忘记。”
皇后咽口气,突然拉着赵南莺的手,婉婉地说,“本宫知道这两年,你吃了不少苦头,你放心,苦尽甘来,什么都过去了,只要你答应本宫,往后与本宫相扶持,本宫会让你重新回到皇上的身边的。”
赵南莺也偶有听闻,一年前皇后小产,很难遇喜,而半年前,静妃生了皇长子,偌大的后宫,就只有静妃生了一位王子,静妃有子傍身,又是太师之女,骄横得很。
赵南莺把手抽回来,下榻跪下,“娘娘,奴婢戴罪之身,不配侍奉皇上。”
“本宫说你配,你就配。”皇后坚定地拉起赵南莺的手,嘴角挑起,“你别说这两年皇上没见你,可本宫知道,皇上心里还是有你的,从前你们那般恩爱,羡煞旁人,岂是那些孤媚劲可以代替得了的。”
赵南莺牙齿颤抖,她抿着嘴,“不过是从前年少无知,贪玩好乐,奴婢对皇上,只有敬意,绝无别的念想。”
皇后见赵南莺这般决绝,她冷挑着眉目,鄙薄的说着,“赵南莺,你都落到如厮田地了,还端着你那份死倔的性子,你别以为,本宫非你不可,本宫不过是瞧着,皇上对你还有几分旧情,做个顺水人情,这可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赵南莺跪下,“奴婢只想安然度过这一生,请娘娘成全。”
“哼,安然!”皇后挑着赵南莺的下巴,“如果不是本宫救的你,你早就死在静妃的板子下了,还谈什么安然,你当真不想回到皇上身边,还是,你恨皇上?”
赵南莺眉捷颤栗,把头伏在地上,“奴婢不敢心存恨意,只是奴婢如今的身份,不配沾染皇上。”
皇后起身,在屋里踱步,她恨恨地说,“不识好歹,你就是死在永巷,也没人可怜你的,只是可怜你那父母兄妹,听闻边境终年覆雪,那些发配过去的罪人,不但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受人打骂,不知他们还有没有命活着回来,你唯一的办法,就是倚着圣恩,把他们接回京中。”
赵南莺倔强地说,“奴婢自知有罪,不配承恩。”
“你……”皇后气得咬牙切齿的恨,“你就滚回你的永巷,抱着恭桶过一辈子吧,不识好歹的东西。”
3.
赵南莺拖着笨重的步子走出凤熹宫,她不是不想救父亲,不是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可她比谁都明白,若想钻逢偷生,只有靠自己,一旦她附于皇后,受命于她,比在永巷还难。
况且,李齐还愿意见她吗?
赵南莺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厚重的积雪,穿着单薄,那风从脖子处的空隙透进去,噬骨的寒意让她不自觉地的抱紧自己。
圣辇缓缓前来,赵南莺跪下,把头伏在地上,圣辇缓缓经过,李齐不经意地瞟一眼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的宫女,她腰间系着一条红绳子,绳子下面,系着一个用绳子编织而成的红豆坠子。
李齐对那个坠子很熟悉,从前这个坠子是一对的,赵南莺说,相思夹红豆,两心不生隙。
后来,赵南莺被抬出承仁殿那晚,李齐那个红豆坠,就被他塞进书房抽屉最深处。
“停!”李齐回过头,赵南莺还跪在那里,他缓缓地走到赵南莺跟前,蹲下去,拿起那个红豆坠子一看,喉咙哽硬,“阿莺?”
赵南莺没的有抬头,只是身体微微发抖,兴许是那冷意从膝盖漫延开来,寒不自控,兴许是她太久没听到别人这么唤她了,她心里哆嗦。
李齐扶起赵南莺,赵南莺脸色苍白,嘴唇青紫,脸上那道划口,若隐若现。
李齐惊愕地望着赵南莺,“阿莺,怎么会这样子的,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
赵南莺咬着下唇,向李齐福身,“皇上,奴婢在永巷两年,不是这样子,莫不成,皇上还想着,奴婢把这条命搭进去?”
“不,阿莺,朕,朕不知道你过得这么不堪。”
“皇上,如果没别的事,奴婢先行告退了。”自那晚赵南莺被抬出承仁殿,她自始至终都没见到李齐,她甚至连他的一句冷语都不配得到。
赵南莺摇晃着身子,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那孤小的背影,宛如被这深宫内院侵噬半身的宫妇,孤残无依。
李齐唤住赵南莺,“阿莺,你就要这么冷漠地对朕,心里才好受一些吗?”
赵南莺目中噙泪,她扭过头,望着李齐,“皇上,奴婢有罪,若不然,皇上想让奴婢怎么对你?”
“你若心中有怨,朕让你说。”
赵南莺往前走两步,嘴角抹上一丝冷笑,“怨,奴婢配吗?”
李齐轻吐口气,“朕知道,你父亲那事,让你心中有怨,可你父亲罪有应得,朕自问对你,对得起天地良心。”
赵南莺咽喉堵住一口气,她微微侧抬起头,把泪水硬生生地逼回去,“皇上,我父亲若真的罪不容诛,你为何不杀了他,反让赵家四口,发配边境,皇上你不是怪罪我父亲丢了赈灾的粮食,你是恨我父亲把自己的粮食转给荣王,荣王赈灾丢粮,罪加一等,皇上是恨我父亲替荣王挡了罪,断了皇上铲除荣王的路,让赵家发配,也不足以泄皇上心头大恨吧。”
李齐面色愣了下,他恍惚地问,“你见过荣王?”
赵南莺抿下口气,“天底下没有不透几的墙,奴婢不用见荣王,也能知其一二。”
“所以,你恨朕了,你怎么不想想,你是朕的宠妃,你父亲是朕的亲人,他却站在荣王身边,置朕于何地。”
赵南莺咽口气,仰天怅笑,“荣王于我父亲,有知遇之恩,况且,父亲不过是救命,并没伤害皇上,皇上在定赵家的罪的时候,可有想过,我父亲也是你的亲人,你的寝殿里,你的暖榻上,还躺着罪人的女儿?”
李齐面露青筋,这两年来,他已经没听过这般忤逆的话了,他恼怒地瞪着赵南莺,“赵南莺,你以为你是谁,朕不宠幸你,你就什么都不是。”
赵南莺嘴角上扬,“这两年,奴婢过得很好,除了没污了皇上的眼,奴婢过得,甚好了。”
李齐扬起手掌,压不住眼中的怒火,良久,他才恨恨地甩下手,“赵南莺,你不识好歹,活该受罪。”
李齐狠瞪一眼赵南莺,拂袖离去,那步辇也跟随着他追着。
4.
赵南莺望着李齐的背影,把心里面的质问说出来,却没有如期的快感,她身体像被掏空似的,摇摇晃晃,轻飘飘,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劲,像脚不沾地。
忽地,赵南莺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上,漫天飞雪,落在她的脸上,她的身上,她闭上双目,寒意入侵,她恍然地扯了丝笑意,如果,这辈子到这里算是尽头,那她大抵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对李齐一往情深。
当今太后从前还是先王身边,不争不抢的舒妃,舒妃与赵夫人是表亲,赵夫人成亲那会,舒妃在赵府与先王一见钟情,后来有了李齐,才正式被接入宫中。
舒妃对赵夫人很是感恩,后来赵夫人生下赵南莺,便作主让李齐与赵南莺定了亲事。
所幸,这两个孩子相互欢喜,青梅戏竹马,两心欢悦。
李齐十八岁那年,封了安亲王,出宫建府,那年赵南莺十三岁,舒妃意思,先给李齐纳个侧妃。
李齐当着众人面前许诺,“我这辈子,只娶赵南莺一个,妻是她,妾是她,就连外室,也只有她。”
满堂哄笑,只有太师府的李茹玉,恨得牙痒痒的,李茹玉从小喜欢李齐,出身高贵,却入不了李齐的眼里。
当所有人都觉得,李齐跟赵南莺会幸福一辈子的时候,皇上废了太子,朝堂暗涌波涛。
皇后病故,外戚干政,王氏野心昭然若揭,皇上这才废了太子,改立其为荣王。
后来,皇上选了没有外戚背景的李齐做太子。
那晚,李齐抱着赵南莺说,“阿莺,对不起,父王赐了安小姐做太子妃,我要失诺于你了。”
赵南莺诚然地望着李齐,“殿下,以后你不止有一个皇后,还有三宫六院,如果我争不过那些年轻漂亮的姑娘,怎么办?”
李齐呵笑地说,“放心,你永远是我的阿莺,不管以后我有多少妃嫔,你都是我心中,唯一的妻子。”
“我不信。”赵南莺努着嘴,有些失落,如若是帝妃,岂能一往情深?
李齐拿着那个红豆坠子,“相思夹红豆,两心不生隙,这个红豆坠子,我会不离身的。”
赵南莺纵是心中有千万个不愿意,可她必须要低头,谁让李齐成了大邺的储君。
赵南莺卷起李齐的衣袖,狠狠地在他的手腕处咬一口,李齐没有吭声,他们都想把这份爱刻入骨髓里。
直到赵南莺嘴里舔着血腥味,她才放开李齐的手腕,望着李齐,娇嗔地说,“如果哪天你负了我,我会让你比现在更痛的。”
“那你这辈子都没有这个机会了。”李齐抚着赵南莺的脸,两人赤目相对,依依相惜。
李齐吻住赵南莺的唇,舌尖缠绵,吻得太久,赵南莺有些气背地推开李齐,李齐缓了口气,又吻过去。
他们都想把自己融进彼皮的心里,很久以后,想起那个吻,赵南莺深信,那会的李齐,是真的爱她的,也是因为太爱,李齐并没有对她做出更越矩的行为。
爱你的时候,恨不得日夜相见,不爱了,还不如宫墙那枝攀长的蔓藤,至少李齐抬头,还能瞟见攀墙附壁的那枝蔓藤,可李齐的眼里,就再也没见过赵南莺。
赵南莺下意识地去摸着红豆坠子,双手紧紧地握在手心,缓缓蜷缩着双腿,一点点,一点地失去意识。
其实赵南莺不惧死亡,两年前,她在永巷受尽打骂,她在等李齐来救她,可她一等再等,等来的是李齐纳了李茹玉为妃的消息。
赵南莺那晚坐在阴暗的巷子里,她望着那口用来刷恭桶的井,她凄绝地笑着,寻思着,一头栽下去,应该不会受多少苦的。
赵南莺寻死的心已决,她一步一步地往那口井走过去,她那毅然决然寻死的心,被苏姑姑拦了下来。
苏姑姑挡在赵南莺跟前,“一个连活着都没有勇气的人,连永巷最卑贱的宫女都不如。”
苏姑姑是永巷的掌事宫女,自从赵南莺来到这里,她虽不打不骂,可却任由着别的宫女对赵南莺打骂欺凌,在赵南莺心里,苏姑姑就是一个困在宫里等死的老妖婆,尖酸刻薄,看不得别人好,却又不想让你咽气。
每每赵南莺饿得两腿发软时,苏姑姑就丢给她两个干硬的馒头。
赵南莺生病时,苏姑姑会给她煮那些,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药,强行灌进赵南莺的嘴里。
赵南莺来月事时,她也会突然好心一些,让赵南莺做点轻松的活,苏姑姑说,赵南莺若是有个长短,谁让她指使。
其实不是的,永巷虽是受罪受罚的地方,有的人来了,又走,但这里面,也有二三十号人等着苏姑姑指骂的。
赵南莺没理会苏姑姑,她坐在井沿,冷笑着,“如果像现在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那我宁愿死的干脆。”
“你是死得干脆了,那你的父母呢,你的兄妹呢?”
赵南莺嘴角抽动,也是苏姑姑这句话,把垂死的赵南莺拉了回来,她望着苏姑姑,头一次认真地问,“姑姑认得我父亲?”
苏姑姑垂着眼帘,“赵大人原是无罪,荣王那批米粮被盗,赵大人替荣王受过,赵大人尚且偷生,想争一丝活着的机会,你还不如你爹,死端着那尊严,是能当饭吃,还是能活得轻松一些?”
赵南莺这才恍惚明白,粮米失盗,父亲为何不喊冤,为何一同赈灾的其他官员能幸免,而父亲却要连累妻儿。
原来,李齐这是恨父亲给荣王腾了条出路,李齐是借父亲之名,杀鸡儆猴,做给荣王看,也做给朝臣看。
呵,那个她心心念念的男子,往她父亲心口捅了一刀,却背过身,与别的姑娘行欢纵乐,这就是她爱得深切的男子。
赵南莺跌坐在地,她倒抽着气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苏姑姑也在旁边坐下,背靠着井口,“你可以不信我,但不管你是活着,还是死在这里,对我都没有影响的,如果相信我,你能活得久一些,你为何不相信我?”
赵南莺呵笑着,嘴角渗着泪水,“是荣王让你来的?”
她从来都不是笨拙的人,想起苏姑姑从前的种种,她大概也猜到一些。
苏姑姑没有否认,“我从前受过荣王的恩惠,说白了,是荣王让我照顾你的,可你竖敌太多,又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在这宫里,想置你于死地的人,一撮又一撮,如果我明里护着你,不但护不住,还会连累你跟荣王,所以,只能让你受些委屈了,不过你放心,往后我会尽量,让你慢慢过得好一些。”
赵南莺口里鼓动着一口气,皇上心尖上的人,多讽刺,皇上会让他心尖上的人来这里受苦受罪吗?
见赵南莺没说话,苏姑姑继续说,“荣王说了,你只要照顾好自己,让自己活着,赵大人那边,他会打点的,虽不能避其罪,但保住他们性命,还是可以的,如果你还想活着出去见你的父母,你就好好的活着。”
“也对,死都不怕了,我还怕活着吗?”赵南莺喃呓着,望着天边那轮圆月,心里隐隐作痛,这会,李齐应该与李茹玉双双在榻上,鱼水承欢,颠鸾倒凤吧。
赵南莺感觉到握着坠子的手,慢慢失了力气,她心里抹了一丝笑意,原来,她想死的时候,老天爷不从她愿,现在,她想活着,却活不下去了。
5.
李齐走了好远,突然停了下来,他往回望着,长长的宫路,围了一群宫人那里,他心一揪紧,起步跑了过去。
只见赵南莺蜷在地上,她的身上覆了雪,她的手上,虚虚地挂着那只坠子。
李齐急红双目,蹲下去抱起赵南莺,“还愣着,宣太医,宣太医去承仁殿,宣太医。”
皇上抱着赵南莺回承仁殿,一下子传开后宫,多少人都坐不住了,静妃最先去的承仁殿,被李齐身边的公公刘品挡了在外面,“娘娘,皇上口谕,除了太医,承仁殿不得任何人进出。”
静妃憋着口气,“皇上,皇上没事吧,怎么宣了那么多太医?”
刘品作揖,“娘娘宽心,不过是一个宫女着了凉,皇上体恤,请娘娘先回去。”
静妃揣着口气,无处可泄,皇后正好撞了上来,她鄙夷地笑着,“皇后娘娘火急火燎地赶来,别说你也是刚听说皇上的抱着赵南莺入承仁殿的事,那赵南莺是皇后带走的,她晕倒在凤熹宫的宫路上,说不定,这一切,都是皇后娘娘的主意。”
皇后敛了眉目,“本宫跟赵南莺聊了几句,就把她放回去了,谁知道她身子虚着,兴许是挨了板子,还没恢复,才会晕倒的,静妃不检讨自己,反咬本宫一口,说起来,也可笑。”
“哼,依臣妾看,皇后也先别太得意了,赵南莺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花色,任你拿捏。”静妃冷然地笑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后自以为自己是那只黄雀,殊不知,你不过是那只螳螂,赵南莺才是那只黄雀,皇后可别得不偿失。”
皇后往静妃身前站两步,挑着眉目婉笑,“本宫是螳螂还是黄雀,就不劳静妃关心了,静妃还是担心一下那只婵,毕竟是静妃打的赵南莺,是本宫从静妃手底下把赵南莺救下来的了,对本宫来说,皇上喜欢谁,本宫就有义务让她侍奉皇上,在本宫眼里,静妃跟后宫的姐妹是一样的,当然,也包括赵南莺,本宫一定会做到,一视同仁的。”
静妃眼里藏了恨意,她跺跺脚,附在皇后耳边轻声说,“皇后,别忘了两年前,赵南莺是怎么从皇上的榻上被抬出去的,赵南莺再得圣宠,对你对我,都没好处。”
皇后脸色凝白,她瞟一眼承仁殿,黯然离去。
6.
李齐守在床边,握着赵南莺的手,她的手不再是从前那般光滑,“静妃跟皇后都走了?”
刘品上前拱手,“是的。”
李齐给赵南莺掖了被子,走出垂帘外,冷着眸子,“刘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初母后明明说了,只要朕不见阿莺,会保她安顺的,这两年,阿莺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
“这……皇上,太后懿旨,不让大家告诉你的,你就别为难老奴了。”
李齐透过垂帘,望着那抹娇小的身子,他冷然地说,“所以,母后说,阿莺在倚欢宫也是假的了?”
刘品跪在地上,捏了把汗,“皇上,赵姑娘那晚从这里抬出去,第二天就领旨去了永巷,这两年,她受尽欺凌,太后娘娘说,这一切是她自己的造化,是她自己福薄,承不起皇上的恩宠。”
李齐双手紧握成拳头,永巷,怪不得刚才她撞见他,满腔的恨意,原来,她在自己的眼底,受尽欺凌,而他们一口一个赵小主地叫着,不过是顺着太后的意,说赵南莺还在倚欢宫住着。
也怨他,他竟然信了太后的话,竟一次也没去倚欢宫看过赵南莺,他终究负了她。
赵南莺半夜醒来,李齐背窗站着,月色映在李齐明黄的衣裳上,分外清冷。
赵南莺心里五味杂陈,她强撑着起身,尽管动作轻缓,还是惊到李齐了。
李齐跑过来,扶着赵南莺,脸色比白天时温和了许多,“阿莺,你醒啦,你先躺下,太医说你身子太虚弱了,要卧床休息几天。”
赵南莺把脚放到榻下,想要下榻,李齐拦住了她,“别怄气了,躺下。”
赵南莺有那么一刻的恍然,仿佛回到最初的时候,李齐也是这么温婉地对她,不过,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安亲王了,他是大邺的天子,他是一句话就能主人生死的君主。
赵南莺坐回榻上,下意识地摸一下腰间,那个红豆坠子还在,她轻缓地松口气。
李齐握着赵南莺的手,“阿莺,是朕对不起你,让你吃了那么多苦,可朕真的不知道,你在永巷吃苦的,朕以为,你在倚欢宫住着。”
赵南莺生硬地把手抽回来,轻压着嗓子说,“皇上,从前的种种已经过去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我戴罪之身,更不配在皇上身边侍奉,皇上也不用再提以前的那些事了。”
李齐眯着眼缝,“阿莺,朕知道你恨朕,让朕弥补你,好不好。”
“怎么弥补?”赵南莺卷起李齐的衣袖,那个被她咬过的手腕,洁白无痕,她撇下嘴角,“皇上,瞧,连这个牙印子都没有了,从前再深刻的东西,也抵不过时间的消磨。”
李齐晃着手腕看了看,想起那晚赵南莺的气息,想着那晚缠绵的吻,他温温展了些笑意,那些美好的记忆,在他心里,从没消退。
“阿莺,朕答应过你的事,会一一兑现的,朕还是喜欢你。”
赵南莺低着头,玩弄着坠子,“皇上从前答应过奴婢的事,可多了,比如,皇上说过,李茹玉不喜欢奴婢,你不会纳她进宫的,可如今呢,谁不知,静妃宠冠后宫。”
“静妃她,”李齐有些吃语,“静妃不过是性子跋扈了一点,她没有坏心的,况且,太师是朕的左右手,朕宠太师的女儿,也是权衡利弊。”
赵南莺怂着李齐,“所以,我父亲没有愚忠于皇上,就该受罪。”
李齐平心静气,“阿莺,这里是宫里,收敛一下你的唳气,别给自己招恨。”
“皇上把奴婢留在承仁殿,那才是给奴婢招恨。”
两人相互瞟一眼,良久才挤出一丝笑,李齐摸下赵南莺的额头,“你就安心歇下,永巷那个地方,朕不会再让你回去的了。”
赵南莺背过身,躺了下去,只是,心中惶惑,不管是眼前人,还是如今她戴罪的身份,都回不去了。
罗裙轻解倚君笑,
凝肤雪姿梦未成。
芙蓉饮恨断春宵,
7.
昨晚,赵南莺一夜没睡,她是个病人,该是闭上眼就睡沉的,可她睡不着。
李齐也没睡着,李齐抱着赵南莺,各怀心事,各自装睡。
李齐去上早朝的时候,赵南莺就回了永巷。
宫里是个奇怪的地方,有些秘密,深藏得连影子都没瞧见,有些事情,却闹得满宫尽知,赵南莺从皇上的寝宫回来,大家都以为,赵南莺不会回永巷了,可她还是回来了。
赵南莺蹲在那里刷恭桶,一个一个地刷着,刷完又重新刷。
在赵南莺刷完二遍恭桶时,册封她为嫔的圣旨来了,李齐册封赵南莺为珍嫔,他说过,她是他视若珍宝的人,可这般视若珍宝,不过是他高高在上地拟道圣旨,赵南莺就该感恩戴德了。
赵南莺跪在那里,没有接下那道圣旨,宣旨的公公有些急了,“珍嫔娘娘,快接主谢恩啊。”
赵南莺盯着那道明黄的圣旨,不言不语,苏姑姑唤她一下,“娘娘,你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臣妾叩谢皇上恩典。”赵南莺咬着牙根,接下李齐那份圣恩。
赵南莺还是住进倚欢宫了,李齐来倚欢宫的时候,赵南莺正临窗坐着看雪,那雪已然停了,只是地面还覆着雪,银白的月光映着,如若不细看,分不清地上的是雪,还是月光。
赵南莺抱着自己,尽管穿了很多,还是寒得心颤,两年前也是这般雪夜,她被抬出承仁殿,她也是在这里,坐了整整一宿,没有人告诉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直到等来被贬永巷的消息,她还是懵的。
李齐走过去,从后面抱住赵南莺,“阿莺,想什么呢,朕来了都不知道。”
赵南莺微微低着头,“皇上怪罪臣妾不识礼数了?”
李齐轻笑,把赵南莺抱得更紧一些,“这些礼数,从来都不是用来束搏你的,这两年你吃过的苦,朕会一点一点地弥补你的。”
赵南莺低着的头,眉捷闪着晶莹的泪水,吃过的苦,真的还能补回来吗?
“皇上,你知道吗,我去永巷刚开始的那段时日子,吃不下,睡不着,我白天在等你,晚上在等你,我刚开始洗恭桶,一边呕吐一边洗,每天行尸走肉地活着,可我等来的,是什么?”
李齐扳过赵南莺的身子,她身子瑟瑟发抖,他心里不禁揪成一团,“从前的事,我们能过往不咎吗?”
赵南莺看见李齐腰间,突然多了一个红豆坠子,她拿着那个坠子,“皇上还留着这个?”
“当然,红豆夹相思,两心不生隙。”
赵南莺颤颤地望着李齐,泪目潸然,她还是爱他的,只要他的一句软话,从前那些积怨,都可以烟消云散。
李齐抹着赵南莺的泪水,温软地笑着,“傻丫头,不哭,咱们不哭。”
李齐说罢,温绵的吻落在赵南莺冰凉的薄唇上,舌尖交缠,仿佛从前的炙热,又回来了。
芙蓉暖帐,鸳鸯交劲,春宵恨短。
一番云雨过后,李齐极度满足地抱着赵南莺,“阿莺,你终于是朕的女人了,你终于完完全全的属于朕的了,朕等这天,太久了。”
赵南莺顺势在李齐怀里挪了个舒适的姿势,“臣妾从来都只属于皇上,是皇上满池花色地挑着,看不到臣妾罢了。”
李齐抚摸着赵南莺的耳垂,“阿莺,朕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能够与你再续旧情,朕已经很知足了,除了天下安定,朕的心里只有你,其他的,都是小事。”
赵南莺呵笑一下,手指划过李齐的胸膛。
李齐挑着赵南莺的下巴,她媚眼如丝,“你笑什么?”
“皇上竟也会说这些甜言蜜语。”赵南莺把头埋进李齐的怀里,抱着他的手更紧了一些,虚虚叹息着,“只是觉得,从前皇上说的那些情话,已经很遥远的。”
赵南莺露着女儿娇态,却又不经意流露出对李齐的深情,她的确能轻而易举地撩动李齐的心。
“朕没有哄骗你,放心吧,朕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朕会安排你的家人回京的。”李齐欺身过去,这句话伴着他厚浊的呼吸,还有绵绵的吻,一同落入赵南莺的耳里。
赵南莺目光闪着泪水,她承着李齐的欢愉,配合讨好他。
李齐每日下朝,从承德殿回书房,都会经过凤熹宫的宫路,曾经也有些见不得李齐面的新人,故意在凤熹宫那里假装与李齐偶遇,还闹出过很多难堪的事。
那日,赵南莺在凤熹宫出来,她在那里候了许久,估摸着下早朝的时间,才一脚深,一脚浅地踏进那雪地里,远远看着圣辇经过,她故意把那个红豆坠子,放在腰间最明显的地方。
从前李齐曾经说过,红豆坠子,不许离身,见坠子如见人。
从前有一次,晚上赵南莺突然想见李齐,又不想见别人看到她一个姑娘家半夜去找李齐,她翻了安亲王府的墙壁,那晚李齐看到摔成一个雪人的赵南莺,心疼地说,“我的阿莺光明正大,堂堂正正,不用这么偷偷摸摸来见我的,以后安亲王府都是你说了算。”
赵南莺隔着唇瓣厚重的雪,吻了李齐。
皇后说得对,这是赵南莺唯一的机会了,她想赌一把,赌李齐还爱着他,赌李齐还心疼她。
所幸,她赢了,至少,她赢回李齐的心,替赵家争得回京的机会了。
8.
皇上连着夜宿倚欢宫几天,满宫哗然,那日赵南莺去凤熹宫请安时,满宫的妃嫔争锋相向,尖酸刻薄,冷嘲暗讽。
赵南莺冷瞟着自己的手指,不置理会,皇后把大家打发回去,留了赵南莺说话。
静妃冷冷的瞪着赵南莺,“下贱的东西,本宫只听说过,落难凤凰不如鸡,珍嫔这是落难的凤凰,还想再攀高枝,本宫估且瞧着,你能得意几天。”
赵南莺起身,向静妃微微福身,“凤凰只有落难了,才深知高枝难攀,静妃请放心,嫔妾一定倍加珍惜这次机会的。”
“哼!”
静妃拂着手帕离去,皇后望着眼前这两人,嘴角挪动一下,“珍嫔,随本宫去里殿说说话吧!”
皇后拉着赵南莺在她对面坐下,安家书香世家,不沾朝政,却颇受百姓爱戴,先皇曾说过,安家的文人风骨,是大邺子民都应该学习的,所以,在李齐被立太子后,安家贤慧的嫡孙女,就成了太子妃合适的人选。
起初赵南莺是相信,皇后贤慧的,只是三天前,她突然听到有人说,两年前清河赈灾,荣王粮米失盗,赵父转借粮米,本不是一件多大的事。
偏生在那个百姓饿不沾食,天灾连连的清河,却有打着安家名号的学子,肆意辱骂赵父无为,一边是义愤填膺,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一边是被指穷凶恶极,私吞官粮的父母官。
可以说,赵父无为之罪,是这些文人逼出来的,如果没有这些所谓饿其筋骨,忧百姓之愁的文人风骨,赵家,也不至于落得如此重罪。
赵南莺婉笑着,“皇后有什么事,但说无妨,臣妾一定替皇后分忧的。”
皇后忽然垂了眉目,那副悲戚的样子,欲语泪先流,“珍嫔,你能有今天,本宫替你开心,看到你,本宫就想起自己年轻的模样,爱憎分明,年轻真好。”
赵南莺不知皇后此话何意,她只是顺着皇后的话语,“皇后不过比嫔妾年长几岁,正是如花美色,怎可自艾。”
皇后用手帕掩了泪目,半晌才悠悠地道来,“是啊,本宫才二十二岁,这一辈子都困在深宫里了,不瞒珍嫔说,本宫去年小产,太医说,本宫很难再遇喜,中宫无子,何其悲凉。”
赵南莺警惕地瞟一眼皇后,心里虽有疑惑,还是不动声色,“皇后不必过于忧心,太医院一定会替皇后把身子调理好的,再说了,太医也只是说,难遇喜,并没有说,不能遇喜。”
“珍嫔不用安慰本宫了。”皇后悲伤地说着,她突然瞅着赵南莺的肚子,略带歉意地说,“本宫倒是有个法子,珍嫔还这么年轻,又盛宠正沃,如果珍嫔能尽快替皇上生下一个王子,把这个王子送到本宫这里养着,那珍嫔可就母凭子贵了。”
赵南莺心里哆嗦一下,端了端身子坐正,“嫔妾才承恩宠,哪里有那么容易遇喜的,再说了,若真生下孩子,那也是嫔妾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皇后还是别把心思寄托在臣妾身上。”
皇后脸色刹时青白,她也端坐正身子,侧目盯着赵南莺看,“本宫是念在你与皇上两情相悦,才想把你的孩子接在身边养,在宫里,子凭母贵,也是常有的事,将来你儿子如果到了中宫,那可是嫡子,总比跟着珍嫔你一个罪臣之女的身份,高贵得多。”
赵南莺起来,向皇后行礼,“皇后多虑了,别说嫔妾现在连孩子都没,就算有了,他也是流着我赵南莺的血,就不劳皇后费心了。”
皇后拍案恼怒,“赵南莺,你以为皇上放你父亲回京,那无为的罪就不在了吗,皇上不过是念在你的情意上,放了他们回京,并不是撤了赵家的罪,你是罪臣之女,本宫能让你站起来,同样也能让你摔下去。”
赵南莺鼓着口气,那天听闻宫女说起安家在清河散播的那些流言,蛊惑民心,她还寻思着,会不会有人故意挑拔她与皇后的关系。
今天瞧着皇后这冷面唳语,她突然就明白了,所谓书香世家,世代清流,不过就是个幌子。
就好比那些贪官,拿着民脂民膏去行一些小善,纵大恶而行小善者,他们是心善之人吗?
赵南莺缓着口气,“嫔妾站得起来,自然站得稳,皇后没什么吩咐,嫔妾就先行告退了。”
皇后捏着手帕,目光啐着恨意,,“赵南莺,你算个什么东西。”
皇后身边的宫女红鸾提醒着,“娘娘,珍嫔如今这么得宠,如果她生下一儿半女,没准比静飞还不把你放在眼里,既然珍嫔不愿意把孩子送到中宫,娘娘何不另作打算,送个听话的姑娘到皇上身边。”
皇后深吸口气,咬着牙,“如今皇上眼里,还容得下别的姑娘吗,哪怕是天香国色,到皇上跟前,还不如赵南莺的一颦一笑,再说了,也不是什么样的孩子,都配做本宫的孩子的,只有赵南莺的孩子,皇上才会对本宫多看几眼。”
皇后站起身,嘴角挑起一丝冷笑,“本宫生不了孩子,她赵南莺也别想遇喜。”
9.
入春,满园花色,赵南莺却犯了春困,李齐晨起想上早朝,赵南莺还黏在他身上,“皇上,再陪臣妾睡一会。”
李齐宠溺地取笑她,“阿莺,你是越发地懒了,朕觉得你这几日,总是没精神,待会宣个太医来看看。”
“皇上,那你下朝来陪臣妾吗?”赵南莺趴在榻上,露着香肩,撒娇地问李齐。
从前赵南莺还会起床给李齐更衣,现在她越发的庸懒,李齐却是很享受这种感觉,像寻常夫妻。
李齐蹲过来,用力地吻住赵南莺的唇,“别闹了,再这么撒娇,你可就成了那迷惑君主的祸水了,朕晚上再过来陪你。”
赵南莺晃着脑瓜娇笑,“那太后娘娘又得告诫臣妾,要皇上雨露均沾了。”
李齐凝了凝色,温软地说,“雨是你,露也是你,朕一直雨露均沾。”
赵南莺目中灼灼,娇俏地把头埋进被子里,她似乎,更爱李齐了,这种爱意,不像从前那般,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更像是,与子偕老,儿孙满堂。
可李齐是皇上,与子偕老,那是皇后的专有,她赵南莺,说白了,就是一个罪臣之女,皇上若不宠她,她就真的,什么都不是。
赵南莺又睡了过去,是李齐离开倚欢宫时,差人请了太医过来,宫女琉琅才把她唤起来。
赵南莺打着呵欠,“我没事,请什么太医,还不如赖在床上。”
琉琅一边给赵南莺梳妆,一边讨笑地说,“娘娘,皇上心疼你,这满宫的小主,哪个能让皇上这般上心的。”
赵南莺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娇色妩媚,她轻笑一下,心情大好,昨晚李齐告诉她,还有十来天,赵父就抵达京城了,到时候,在宫外置处安静的屋子,让她回家陪父母几天。
刘太医给赵南莺把脉,他把着脉的手缓搁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惊色,不过很快就缓了过去。
赵南莺收起手,“刘太医,怎么了,本宫身子可有不适。”
刘太医起身拱手,“娘娘放宽心,娘娘身子本无大碍,只是,娘娘这个月的月信,可否是推迟了?”
赵南莺缓思一下,“刘太医不说,我倒是忘了,的确是晚了一些日子。”
琉琅高兴地说,“娘娘,莫不是,娘娘有喜了?”
赵南莺错愕地笑着,又敛了脸色,“哪有那么容易的,别瞎说。”
刘太医恭顺地说,“娘娘还年轻,遇喜是早晚的事,只是这次娘娘并没遇喜,娘娘是血虚,月信才推迟了,下官给娘娘开些活血滋补的药,娘娘按时喝,月信很快就来了。”
赵南莺还是有些失望显于脸上,“那刘太医,我怎么就会血虚了,这会不会不好遇喜。”
刘太医露着窘色,“是下官疏忽了,娘娘夜夜承宠,血虚是常有的事,多吃些活血的药,不碍事的。”
赵南莺煞时尴尬,她背过身,脸羞红着,“琉琅,随刘太医去拿药。”
10.
喝了刘太医的药,赵南莺身子有确有了些精神,只是每每晚上,心里就觉得闷。
她披了披风,走出倚欢宫,想着出来缓口气,却在假山后面,依稀听到有姑娘的哭声。
赵南莺寻思着,会不会是哪个宫女受欺负了,想起从前受人欺负,赵南莺生了同情之心,就往假山那里过去,只听到一个带着哭腔的姑娘说,“允雨,怎么办,这个孩子留不得,你给我弄点落胎的药,我是死是活不打紧,可不能连累你们杜家。”
男声也应着,“娘娘,是我害了你,我们不应该做这些苟且的事,还要让你承了那么大的痛苦,这孩子,我来想办法。”
赵南莺心里直发怵,她从假山后面走出来,只见愉嫔跟杜允雨抱在一起。
愉嫔是两年前,比赵南莺早一些入宫,但赵南莺见过她几回,是那种怯懦胆小的人,她竟然背着李齐,做着那苟且之事?
而杜允雨是太医院年轻有为的太医。
赵南莺往后退两步,再望望愉嫔的肚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杜允雨跪在赵南莺脚下,“娘娘,这一切都是下官的错,是下官情不自禁,与愉嫔娘娘无关,请娘娘高抬贵手,放过愉嫔。”
“怎么放过,捉奸拿双,愉嫔怀着你的孩子,这,这怎么放过?”赵南莺一时也懵了,她宁可不撞见这样的事。
愉嫔也跪下,“珍嫔妹妹,算我求你,你有皇上的疼爱,整个后宫都替你作陪衬,这孩子我不会留下的,你给我两天时间,我把孩子处理掉,再到你跟前谢罪,别连累了杜家。”
赵南莺牙齿打结,她怕了,与王妃私通,这可是抄家的罪,“那你想怎么谢罪?”
“一死抵罪够不够?”愉嫔说得坚决,在赵南莺眼里,愉嫔是那个,别人掌她一个耳光,她还会把脸凑过去,让别人打第二个耳光的人,这两年不见,后宫到底是把人逼上了绝路。
赵南莺缓着气,在杜允雨的眼里,她看到他怜惜愉嫔,“罢了,我要你的命何用。”
“谁在那里说话?”李齐循声过来。
杜允雨跟愉嫔吓得瞳孔瞪大,杜允雨刚想站出来,赵南莺把他往假山后面推进去,拉着愉嫔出来。
赵南莺走上去,挽着李齐的手,撒娇地说,“皇上怎么来了,臣妾出来走走,遇到愉嫔姐姐,就陪她说几句话了。”
“哦,愉嫔?”李齐眯起眼逢,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人,印象不大。
愉嫔上前福身,“臣妾给皇上请安。”
李齐凝思一下,“愉嫔大晚上不睡觉,怎么跑这里来了?”
“皇上,你还不是不睡觉吗?”赵南莺娇怂着说,“皇上,愉嫔跟臣妾说,太过思家了,不如,皇上就让愉嫔姐姐回家一趟,臣妾记得,愉妾姐姐的家就在京城外,就让姐姐回去几天吧。”
李齐呵笑,刮着赵南莺的鼻子,“阿莺现在倒是懂事多了,一点也不吃醋了,还会替别的妃嫔着想,这也不会什么大事,愉嫔,朕就允你回去几日,跟家里人好好说说话。”
“臣妾谢皇上恩典。”愉嫔激动地跪下谢恩。
赵南莺缓缓松口气,“皇上,你先回去,臣妾跟姐姐再说两句体己的话,再回去陪你。”
“行,朕醒来没看着你,有些担心,就出来找找,下次别一个人出来了,朕不想睁开眼睛,你就不见了。”
李齐把所有的温情,都给了赵南莺,一个皇上,他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一个女子,这是偏爱,也是悲凉,那深宫里的姑娘,都眼巴巴地盼着的爱,赵南莺轻而易举就得到了。
愉嫔从心里发出冷笑,“皇上对妹妹可真是情真意切,姐姐从来没见过皇上对哪个妃嫔,这么温软地说话的,皇上看妹妹的目光,全是爱意,怪不得宫里都说,皇上的偏爱,旱的旱死,涝的却不自知。”
赵南莺抿下嘴,“姐姐还有心思调侃我,还是想想自己该怎么办?”
愉嫔凝了凝目,“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救的不是你,我只是不想皇上伤心,我不许任何人伤害他,哪怕只是伤了他的颜面。”赵南莺想过,如果李齐知道后宫妃子与太医苟且,哪怕他不爱愉嫔,可皇室颜面,岂能儿戏,“我警告你,出宫这几天,最好把孩子做了,并且,要做得滴水不漏,如若有风吹到皇上耳边,我是不会帮杜太医隐瞒的。”
赵南莺望一眼杜允雨,轻叹口气,拿着整个家族的性命来玩情,情不自禁,真可悲。
赵南莺离开的时候,只听见愉嫔说,“不管如何,妹妹深恩,姐姐永记于心。”
11.
皇上临时出宫几天,赵南莺也清闲了几日,她这两日觉得小腹微微坠痛,也没特别的感觉,刘太医每日都会过来请晨脉,依刘太医说,这是月信要来了,要她按时吃药就好。
皇后突然就来了,赵南莺出去迎接,身子有些泛力,“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免礼,本宫来瞧瞧,倚欢宫还欠些什么?”皇后往里殿走了进去。
赵南莺猜不出皇后打的又是什么样的主意,恶言不向笑脸人,她堆了些笑意,“倚欢宫什么也不缺,多谢皇后体恤。”
皇后不理会赵南莺,在倚欢宫转了一圈,才满意地坐了下去,她轻啖口茶,“既然都来了,本宫顺带给珍嫔捎个消息吧,不过,珍嫔可别太激动。”
赵南莺做好心里准备,“皇后请说。”
皇后把茶杯递给红鸾,缓着气息,“红鸾,沈大人带回来的消息,说的是什么,你好好跟珍嫔说一下,别让人家误会,本宫说气话噎她的。”
皇后口中的沈大人,应该是指去接赵家四口回京的沈大人,李齐提起过几回,按李齐的意思,赵父他们前两日就该回到京城了,但赵南莺没等到消息,李齐说沈大人处事稳妥,让她多等几日。
赵南莺心思悬浮。
红鸾福身,“珍嫔娘娘,奴婢刚才不巧遇上了沈大人,沈大人已经回到京中,你父亲也回到了京中,只是,很不幸,你母亲在边境熬坏了身子,在前两日又感染时疫,就没醒过来了。”
“什……什么意思?”赵南莺惶恐地起身,“你这话什么意思。”
“珍嫔娘娘,奴婢这话,说得可清楚了,你母亲前两天过世了,赵家现在在办丧事呢。”红鸾一字一句的说着。
赵南莺望着皇后,她突然跪在皇后跟前,“娘娘,皇上说过让臣妾回家见双亲的,你让臣妾出一趟宫。”
皇后推开赵南莺,冷薄地笑着,“本宫是很同情你,子欲养而亲不在,可你求本宫也没用,这得皇上亲自下了旨意,本宫才敢放你出宫,再说了,珍嫔深得圣宠,如果珍嫔出宫,有个好歹,本宫怎么向皇上交代?”
赵南莺扯着皇后的裙脚,“皇后,臣妾求你了,从前是臣妾不懂事,辜负了皇后的好意,臣妾求你了,皇后娘娘,你就行行好,让臣妾出宫去一趟。”
皇后起身,踢开赵南莺,“本宫能把这个消息捎给你,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当初本宫让你行行好的时候,你是怎么对本宫的,人的福气是有限的,本宫今天就教珍嫔一句,做人留一线,日后有退路,是你自己把自己的路逼绝了。”
皇后拂袖离去,赵南莺踉跄地追上去,扑倒在地,“娘娘,皇后娘娘,臣妾知错了,臣妾知错了。”
琉琅上前试图扶起起南莺,“娘娘,你先起来,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实在不行,就等皇上回来。”
“我一刻也等不了。”赵南莺起身,心里怄着一口气,她大口吸着气,前所未有的慌乱。
琉琅见着赵南莺这副模样,面色苍白,她着急了,“娘娘,你没事吧,你别吓奴婢,娘娘,你可,可别吓奴婢啊。”
赵南莺腹部传来一阵极痛,她捂着腹部,脚下无力,整个人沉坠在琉琅身上,“痛,琉琅,痛,我痛。”
琉琅见赵南莺下裙全是血,她吓愣了,“来人,快来人,快去宣太医。”
刘太医来到的时候,赵南莺已经晕倒过去,刘太医给赵南莺把脉,长吁口气,“小主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情绪波动太大了?”
琉琅把刘太医拉至一旁,往他的手里塞了一锭银子,压着嗓子说,“刘太医,我从前见过有些小主小产,也是娘娘这般模样,娘娘会不会是?”
“放肆!”刘太医狠瞪一眼琉琅,把银子塞回琉琅的手里,“你这丫头怎么回事,你是太医,还是我是太医,如果不信我的话,还找我来做什么?”
琉琅慑怯了,“那娘娘这是怎么回事?”
刘太医望一眼脸色死白的赵南莺,“娘娘就是来月信了,不过是情绪激动,一时出血过多,这样,我给娘开点药吃,记住,就算娘娘没醒,也要强喂进去,过几天,娘娘身子就会灰复了。”
“哪有姑娘家来月信这么……”
琉琅的话给刘太医的目光噎回去了,刘太医冷冷地说,“小姑娘,我劝你谨言慎行,皇上那么宠爱珍嫔,我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敢糊弄珍嫔,倒是你,口无遮拦的,说话小心点,别让有些心存恶意的人听了,扭曲你的意思,招来杀身之祸。”
爱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就放下的,不管两个人隔了什么,但是以前的用情至深不会忘记
女人就要好好搞事业
这个太医到底行不行,是不是对方派来的奸细啊,明明这个症状就是小产了,怎么硬说成来月信了呢
所有人都在帮女主,只要她把皇上的心笼络住,那么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古代我唯一不喜欢的地方就是那个株连九族的制度,牵连无辜,太残暴
好死不如赖活着,死很容易,活着就难了,但是只要有命在,一切皆有可能
在皇宫生活能这么嘴硬吗,非要逆着皇后的意思来,人可是六宫之主,给你穿点儿小鞋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不是后来威胁皇后的时候说了吗,皇后派刘太医的照顾,就是知道她怀孕了,故意给她吃活血的药,吃小产了再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