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砰——
安全气囊弹出时，我下意识护住腹部。
“妈的，今天点这么背！是不是你要来月经了我才这么倒霉。”
男友蒋浩泽立马下车，嘴上骂骂咧咧的，然后就开始检查车子的状况。
有液体从后脑流出，很疼。我摸了一下，惊恐地发现是深红色的血。
可能是车子受损严重，他报完警后就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我早就说清明假期不适合出门吧！你非要出来，要不是你，我们怎么会发生车祸？你这个女人，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一撞要亏多少钱你知道吗？你以为我在外面赚钱很容易吗？”
“报保险，保费明年又要涨，够我们吃喝多久了？我跟你说这个钱要你出啊。”
我头痛欲裂，闻言抿了下唇。
蒋泽浩不知道，我今天约他出来，是为等下到目的地了给他一个惊喜……
可他根本丝毫不关心我的受伤情况，只关心他的新车。
“泽浩，我头痛……”
蒋泽浩双目血红地瞪着我，“活该！你头痛？我的大宝贝都快粉身碎骨你知道吗？”
我怔怔看着他，觉得昔日温柔体贴的男友，这一刻十分陌生。
再到后来，还是来到现场的交警帮忙叫了救护车。
医院检查出结果，我轻度脑震荡。
我坐在副驾上受伤，和司机蒋泽浩脱不了干系。
他一听慌了，忙问医生：“这个治疗费大概要多少啊？”
医生道：“患者伤势并不严重，全部算下来应该七八千左右。”
蒋泽浩闻言松了口气，嘀咕了一句：“还好，在保险的报销范围内。奶奶的，明后年涨的保费都得让她给我出了。”
“毕竟是挺严重的车祸了，患者是孕妇，一会等她醒了我建议你再带她去妇科做个B超检查看看孩子有没有问题。”医生提醒道。
“孕妇？！”蒋泽浩又惊又喜。
其实，我打算给他的惊喜就藏在副驾手套箱里。
那是一份我刚查出怀孕两个多月的检查报告。
相恋五年，我和蒋泽浩早就准备谈婚论嫁了。只是我们都是普通人，一直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家里给不了什么支持，想靠自己能力在大城市安家不容易。
两人目前同居，一起租住在一个廉价的合租房，准备以后结婚就凑首付在这座城市买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
但两个人想要结婚，除了房子，还要有彩礼、婚宴婚礼婚纱照等等……
这些我觉得不必要的开支可以节省，但是我姨妈不同意。
初三那年我父母意外车祸离世，我就被住在市里的姨妈领养。姨妈是把我当成半个亲生女儿对待的，去年过年蒋泽浩提礼上门时，她就斩钉截铁地亲口说过，彩礼婚宴三金房车必须有，少一样都不行。
当时下着瓢泼大雨，蒋泽浩和我转了好几趟公交地铁过来，模样实在狼狈。
大抵是被我姨妈的轻视刺激到了，今年年终奖一到，蒋泽浩就跟我商量，让我拿了两万出来一起在三月份提了这辆国产小型SUV。
车是贷款，总价十万，他出了三万我出了两万首付。
没想到才过了一个月就发生这种意外。
就算保险公司会赔偿修理费，出了大事故的车也不值钱了。
所以醒来时我也挺自责的，刚想撇开心里的变扭询问车子情况……
他见我醒了，一改之前愤怒模样，欣喜激动地上前一把抱住我。
“老婆，你怀孕了怎么不告诉我？！我们马上结婚吧！”
2
蒋泽浩喜极而泣的样子让我有些动容。
但我想起他在发生车祸时只关心车子丝毫不关心我的模样，垂下眼道：“蒋泽浩，我在你眼里还没有一辆车重要吗？”
蒋泽浩看出我是生气了，立马解释道：“媳妇儿，你别误会，我那就是一时气话。那辆破车哪儿比得上你一个手指甲盖。”
他接着又扇了自己一巴掌，“我活该！我犯贱。对不起老婆，我回去就跪搓衣板。”
说罢他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昔日甜蜜的情话，在今天不知为何并不能再让我笑出来。
我冷着脸道：“结婚？你说得轻松！十八万八的彩礼，房子车子，婚礼三金钻戒……少一样我姨妈都不会允许我跟你结婚。”
蒋泽浩立刻将手举到头顶保证承诺，这些别的女孩该有的，他一样都不会少了我。
“你等着，我回去就跟我妈商量。我这些年每月工资都有给她打几千回去，她说要存着老家盖房子。我到时候让她先把这笔钱挪给我们结婚用。”
“你妈能同意吗？”
我这么问，是因为知道蒋泽浩还有一个弟弟。
以前我就听蒋泽浩抱怨提起过，他老娘偏心老幺。
蒋泽浩发狠道：“你放心好了，你都怀孕了，她不同意也得同意！”
“车子我们有了，房子……你知道的，我自己这里就有八万存款，咱们凑一凑，首付肯定够了。”
我闻言，心情好了不少。
在我的印象里，蒋泽浩向来是一个很有责任担当的男子汉。
我们五年前一起救助养了一只金毛犬，在救治中，他对狗无微不至地照顾，令我渐渐爱上了这个善良温柔、富有爱心的英俊青年。
一听说我怀孕，他就把所有重担揽在肩膀上向我承诺要结婚，证明他确实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做完B超顺利出院后，我跟蒋泽浩一起在网约车上畅享我们的美好未来。
“我给你这么多彩礼，你带回多少嫁妆呀？”他似是有意无意地向我试探。
我向他坦诚布公道：“你也知道我的家庭情况，我姨父家在咱们市菜市场开水产店，收入还不错，但他自己也有儿女呀，不可能会给我帮助。不过我姨妈之前私下给我通过气了，说我结婚的话她用私房钱给我出五万以及两床被子当嫁妆。我自己这里还有四万多存款。至于彩礼，到时候我全部带回小家，装修还贷什么的，咱们的压力也不会那么大。”
“就这么点钱和两床被子，你姨妈对你也太抠了吧。”蒋泽浩不满咂嘴。
我气得胸口起伏，“她又不是我亲妈，辛辛苦苦把我养大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不是早就知道我的家庭条件了吗？要是嫌弃，现在就把我拉回医院，把孩子打掉算了！”
蒋泽浩赶紧道歉，让我不要动怒，“哎，我就是随口一提。钱不是问题，你别动了胎气，现在孩子才是最要紧的。”
我们回到在这座繁华大城市逼仄的出租房。
一进门，闻到一股骚臭味。
原来是我们太久没回来了，可乐憋不住自己尿在了家里。此时它正眼神闪躲，心虚地藏在窗帘后面。
我正在孕期没忍住，干呕起来。
蒋泽浩把它赶回笼子里，沉着脸收拾起来。
收拾完他跟我商量：“要不咱们给可乐找个领养人吧。你现在怀孕了，我上网搜过，孕妇不能跟狗待在一块。”
3
“什么？你要把可乐送走？！”我再次觉得他陌生，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蒋泽浩叹气，摊手道：“这不是没办法嘛。而且养大型犬花费不低，你算过没，我们每个月养可乐的钱算上狗粮洗澡营养品杂七杂八就要八百多。到时候生了孩子，又要养狗，我们压力得多大？”
不管如何，我死活不同意他把狗送走。
可乐是我们一起养了五年的狗，相当于我的孩子，我的命根。
最后蒋泽浩打了个电话给他妈，商量决定我回他的乡下老家养胎，狗一起带着。
“你怀孕了，需要人照顾，我又得上班……我妈说你干脆一起回去得了，她会好好照顾你。”
我想了一下说行，但是得跟我姨妈说一声。
蒋泽浩一听却变了脸，叫我隐瞒怀孕的事，先不要告诉姨妈，不然她肯定会以他不能立刻拿出彩礼钱为理由从中作梗。
我觉得他是对我姨妈有偏见，可考虑到种种情况，最终还是同意了他。
后来想来，那完全是我恋爱脑进的水……
4.
一个星期后车修好了，蒋泽浩亲自开车送我回他的老家。
他家在大山里，不过现在公路都通了，汽车可以直接开到家门口。
这是他第一次开车回家，看得出来颇有一番衣锦还乡的架势，引起了不少父老乡亲围观。他妈罗秀燕更是围着车打转，一脸高兴：“我儿子真是有出息，车都买了！”
蒋泽浩一脸得意，“这还只是一辆国产车，等以后我挣钱了换一辆奔驰。”
罗秀燕接下来的话令我大吃一惊。
“那等你弟弟大学毕业了，你做哥哥的要给他买一辆车呀。现在年轻人没车不行的，都讨不到老婆，或者你到时候换车了把这辆旧车送他也行。”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妈，你说什么呢。”看得出来蒋泽浩也不高兴。
他在家陪了我两天就开车走了，说周末假期会回来看我。
我就这样提前在婆家住了下来。
破旧、贫穷，是我对蒋家的第一印象。
蒋泽浩的父亲在他很小就去世了，是他母亲独自把他和弟弟拉扯长大。他总是跟我念叨罗秀燕有多不容易，以后要好好孝顺她。
这也是我第一次跟他母亲正式见面相处。罗秀燕对我挺好的，特别热情，把家里最好的房间收拾出来给我住，每天三餐都亲自端到我床边，就差喂我吃了。
除了对我带回来的狗颇有微词外，她完全是一个体贴好婆婆的形象。
家里她自己舍不得吃的老母鸡鸡蛋，统统都拿给我吃。这让我颇为感动。
除了蒋泽浩的弟弟，我不喜欢。
因为他总是用一种令我不舒服的眼神偷看我……
但蒋涛平时都在县城高中寄宿，我当他是小孩子，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这样，我在婆家住了好几个月，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时间一晃来到国庆，蒋泽浩开车回来探望我，还给我带了城市里的奶茶。
罗秀燕不同意我喝奶茶，“你怎么总给她带这种垃圾食品！我晚上给她煲了羊汤，让她喝羊汤。”
蒋泽浩不以为然道：“偶尔喝一点又没事。”
我喝着奶茶，这个时候还沉浸在幸福中，浑然不知一切都只是他们遮掩恶毒的假象。
这天晚上因为可乐不见了，我到处找它，无意间听见了婆婆和蒋泽浩的谈话……
我听见他很焦急道：“妈，你怎么还不把彩礼打给我，没有这笔钱我没法跟静涵家里人交代。”
“我没钱！彩礼十八万八，这不是要了我们家的命吗？这么大一笔钱，也亏她家里人说得出口。”
蒋泽浩苦笑，“妈，静涵是城里人，跟我们不一样的。没有这些钱她姨妈不会同意我们的婚事。”
“她不同意你们就直接领证呗！孩子都有了，还怕这个。”
“可是静涵的户口本在她姨妈那里……”
“行了行了，你拿个八千块去给。未婚先孕，这么不要脸，给这钱我都嫌不值。”罗秀燕一脸嫌弃。在她的认知里，怀了孕的女人，就没有资本和婆家讨价还价了。
现在不是儿子求娶，而是她求嫁！
“妈，你是没见过静涵姨妈，他们都答应给五万嫁妆了，我们才给这么点，到时候肯定不同意会闹起来的……”
“哎呦，你就放心好了！”罗秀燕冷笑道，“我特地把她留在家里好吃好喝招待，把月份养大。这都八个月了，她舍得打掉？我跟你说这么说吧，就算你彩礼一分不掏，她上赶着都得倒贴嫁给你！”
不知道他们还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下去了，扶着墙壁浑身发冷。
而当晚，罗秀燕还跟没事儿一样，热情招待我和蒋泽浩喝羊汤。
我说没胃口，就撂下筷子回了房间。
蒋泽浩倒是一连喝了两大碗，回屋就数落我不体谅妈的好意。
“这个羊汤炖得一点腥味都没有，妈都得用心啊，你一口都不喝，太不给面子了。”
我没理他，已经在手机上搜起了顺风车软件。
但这个地方太偏僻了，根本没有车主愿意接单。
“可乐不见了，你要闲着没事就出去找它。”
“它可能跑出去玩了吧。”
蒋泽浩没当一回事，而是突然单膝下跪，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盒，打开取出钻戒，深情地望着我道：“静涵，我爱你，你嫁给我好吗？”
如果没有听到今晚他和罗秀燕的谈话，我或许会感动。但此刻我就静静地看他表演。
“好啊，嫁给你可以，彩礼呢？”
他忽然一脸深恶痛绝道：“静涵，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物质？你跟外面那些拜金女有什么区别？”
“行，我物质，我拜金。”我想起他妈那副嘴脸就恶心，站起身道：“要是没有彩礼我们就别结婚了。”
“彩礼是有的！”他赶紧拉住我，有些尴尬道：“八千块。老婆你体谅一下我，家里就这情况，我妈说只能出这么多……”
“那其他，三金、婚纱照，婚礼呢？”我转头看他，一字一句地问。
蒋泽浩抓了一下头发道，“现在经济困难，以后我都会补给你的。三金这样，我找认识的人去弄沙金给你打项链戒指，先把你姨妈糊弄过去。婚礼就在咱们村里办，把份子钱收回来。婚纱照……我妈说镇上的影楼拍照就挺不错。”
我哭着给了他一个巴掌，“你这个骗子！”
他大概也自觉理亏，默默承受了这巴掌。
至于那枚钻戒，我实在不相信蒋泽浩会给我买真的。晚上趁他睡着，我偷偷拿他手机查订单记录，发现这枚“钻戒”是他在拼夕夕上买的，才花了9.9包邮。
而紧随其后的是另一个299块的巧克力订单，我点开一看，发现这是他送给一个女同事的生日礼物。
我心口如同被一双大手攫住，喘不过气。
为了存钱买房，我们俩拧成一股绳死命存钱。我忘了已经有多久他没送给我过超过二十块钱的东西了……
原来到头，五年的感情，我在他眼里就值九块九？
5
我把这件事告诉我闺蜜沈楚云，她义愤填膺说要开车过来接我走。
“这样的娘家跟狼豺虎豹一样，静涵，你要再待下去怕是要被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我给她发了定位，第二天天刚亮她就出现在了蒋家门口。
“我到了，你快出来。”
我昨天连夜收拾行李，发现少了两件内衣和裤衩，但此时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我拖着行李箱出门的动静吵醒了蒋泽浩，他睡眼惺忪地下意识去抓我的手，“老婆，你今天怎么醒得这么早……”
“别叫我老婆，滚！”
我一把踹开他，跟丢垃圾一样，转身就走了出去。
罗秀燕正在外边院子里料理猪食，闻言转头看我担忧道：“静涵，你要去哪儿？你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可不能出远门，赶紧回屋歇着……”
说着就伸出鸡爪一样枯槁的大手想上前来拦我。
蒋泽浩这时也跑了出来喊道，“老婆，你不能走！”
我行动不便，幸而此时沈楚云上前护着我。
沈楚云是拳击教练，别看她是个女生，但肌肉虬劲，人高马大，就连蒋泽浩也不敢造次。
罗秀燕只得从厨房端出一碗汤来挽留我道，“静涵，你这早上刚起床连早饭都没吃，可别饿到我孙子了。来，听话，先把这碗羊汤喝了……”
“昨晚你儿子都跟我说了，你们这一家假惺惺的样子真是让我作呕！”我讥笑完，她突然凶恶地扑过来还要按着我的喉咙逼我喝下去，我挣扎起来挥手就把汤打翻。
啪嗒！
瓷碗掉在地上，在淌在泥土的汤肉之间，我隐约看到了似乎夹杂着一块金属的一块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