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9月，偏僻的四川南充市南部县万年镇爆出特大新闻：该镇青年华凡被清华大学录取了！此后关于华凡的“喜讯”不断传回家乡：他先后成为国家商务部干部、国务院秘书、某领导的乘龙快婿。更让人咋舌的是，在他父亲的葬礼上，赫然出现了某领导以“亲家公”名义赠送的花圈……

然而，2014年12月，这个让乡邻引以为荣的“大人物”却在北京落网。消息传来，有人说他本来就是欺世盗名的骗子，有人却说他身份不假，是因贪污受贿落马，一时众说纷纭。2015年8月6日，随着南部县人民法院对本案的判决，真相终于浮出了水面……

1980年9月6日，华凡出生在南部县万年镇小侯村。这里群山林立，非常偏僻，其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华凡上面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因在家里排行老幺，他从小受到父母和哥姐娇宠，读书并不怎么用功。1998年高中毕业后，他没有考上大学，复读一年又名落孙山。华凡便向父母表示：“我不想再读书了，要出门去打工。”但华家世代务农，父母一直把“改换门庭”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坚决不同意没有大学文凭的儿子外出做苦力，最后又找到本村一位在成都电子科技大学当教授的老乡帮忙，让华凡到该校自费上大学。父母和3个已成家立业的哥姐作起了他的经济后盾，资助华凡读书。

一晃4年过去了，华凡果然不负家人的厚望，于2003年8月底给他们带回了一张“清华大学入学通知书”：他被清华大学计算机专业录取为硕士研究生！

入读清华，这在万年镇可是破天荒的事，顿时传遍了十里八乡，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分别给了他一万元的学杂费，家里又摆下升学宴，邻里乡亲纷纷赶来祝贺，还有他念中小学时的老师，大家都说：“华凡给家乡人争了光，好好干，以后有了好的前程，也让老乡们沾点光。”全家人都陶醉在令人晕厥的喜悦里，家里还收下了一笔不菲的礼金。

华凡去北京上学后，他的事迹在当地坊间被传得神乎其神，他成为了老师和家长教育学生励志的榜样。 华凡的哥姐非常想到这所名校看看，父母也想去学校替儿子整理一下床铺，甚至想带着土特产去拜访一下儿子的导师，华凡却说：“去北京路费多贵啊？我会照顾好自己。”为了让家人放心，他特地给父母寄来自己学生宿舍以及和导师在一起交流的照片，并给了姐姐一枚清华大学校徽。有一年暑假，他甚至带回来自己所学的课本——清华大学出版的计算机专业书。想想儿子在京城求学不易，家人不便打扰，何况父母和哥姐手头工作都很忙，就这样，华凡在读期间，相信华凡在京刻苦攻读的家人一直没去过清华大学……

2006年7月，华凡的父亲接到了他的“报喜”电话，说他在清华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国家商务部工作。此事又在万年镇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热门话题。

2008年冬季，华凡的侄儿准备当兵，父亲特地给他打电话，让他与万年镇武装部长刘锋沟通一下。华凡果然拨通了刘锋的电话：“刘部长吗？我是国家商务部的华凡啊，现在我侄儿要当兵，请你优先考虑一下，最好是北京方向的兵种，我也好照顾他。你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尽管找我就是了。”刘锋早听说有这样一个老乡在商务部工作，想不到他竟然有求于自己，自然格外重视，不久华凡的侄儿顺利参了军。

2009年11月，家人又接到了华凡的电话，说他调到了国务院办公厅，给某领导担任秘书，父母喜得合不拢嘴，逢人便“分享”这一喜讯。

但他父母却有一块挥之不去的心病，那就是如此“优秀”的儿子，年届三十还是光棍一条，为此，他们经常催促他尽早落实终身大事。2010年10月，华凡打电话给了母亲一份天大的“惊喜”：他在处对象了，女朋友叫于优雅，她的父亲是上面一位领导。

父母见儿子有了这样的出息，兴奋异常，便要求到北京去看望一下他们“未来的儿媳”。华凡一口答应了。老两口不久来到北京后，被华凡安排在一家小宾馆下榻，他没有让父母认识于优雅，却带了一个看上去比他大了好几岁的女人来见他们，说她叫“燕清”，是他读清华大学的女同学，追求他好几年了，虽然现在于优雅也在追他，但他不想当“陈世美”，所以他准备向于优雅摊牌，继续与燕清保持恋爱关系。

没见到“领导的女儿”，父母都很失落，暗地里批评他说：“燕清哪里配得上你啊！放着领导的女婿不做，却和这个女娃娃纠缠在一起，简直没眼光！”于是他便答应父母，离开燕清，和于优雅恋爱。当父母回到老家后，果然接到了华凡的电话，说他已经和燕清分手，与于优雅正式处起了对象。

2011年旧历五月初八，华凡的父亲去世了，华凡赶回老家为父亲办理丧事。追悼会这天，有很多乡邻和镇村干部来吊唁，华家准备了一些花圈，请华凡姐姐的公公刘得恩为赠送花圈的来宾代笔写挽联。华凡也让刘得恩按照他的意思，在一副挽联上写下“亲家公华林坝老人安息”，落款则要求写上前文所述的那位领导的名字，并在名字前面冠以“亲家公”三字，后面加上那位领导夫人的名字，同样在名字前冠以“亲家母”，最后是“孝媳于优雅”。

这可是全党全军举足轻重的人物，刘得恩握笔的手直打颤，半天不敢落笔。华凡催促了他半天，刘得恩仍不敢写。这时华凡当着他的面拨打了一个电话，随后便说，电话是打给他妻子于优雅的，“已征求了她父亲的意见，你写吧，要是你不写，上面知道了怪罪下来，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并当众宣称，他与于优雅已在年初领取了结婚证。刘得恩只好照他说的写了。当天，那只花圈为华凡的显赫身份和背景打了醒目的广告，来参加追悼会的人都感到非常吃惊，有人信以为真，有人半信半疑。此后，到处都在传说华凡是上面某领导的女婿，他的名头更加响亮了。

就在他父亲葬礼后不久的一天，万年镇武装部长刘锋打电话给华凡，说镇上几位领导想请他吃饭，华凡在电话里先打了一通官腔：“我这次回来为父亲操办丧事，本来不想惊动地方，但你们镇干部十分热情，我侄儿上次当兵又多亏你帮了忙，这次就破例吧，但不能铺张浪费，人也不要安排多了。”

华凡如约来到南部县城滨江路七匹狼茶坊，见到了刘锋，过了一会儿，万年镇的书记、镇长，还有县政府接待办一位工作人员也来了。大家喝了一会儿茶后，华凡说没烟了，拿出二十多元钱让服务员去帮他买烟，书记便把他的一包烟塞给了华凡。喝了一阵茶后，几个人又来到附近的滨江路德香园就餐。席间，书记和县接待办那位工作人员问华凡在哪里工作，他从容不迫地说：“我在国务院某领导第4办公室当秘书，以前在国家商务部世贸司工作，家乡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将会尽力提供帮助。”

镇长听到这里，便说：“华秘书，我们万年镇政府办公室是90年代修建的老房子，一下雨就要漏，你能不能给我们拨点经费，把政府大楼维修一下？”可华凡说：“这个太远了，不归我管”，并打起官腔：“我岳父经常教育我，现在改革开放到了攻坚阶段，要认清反腐斗争的新形势，认真依法办事，破除各种特权思想，不要乱打他的旗号。”

一通套话和官话，让万年镇的领导们再不好麻烦他了。可他却给镇干部添起了麻烦，说他退休后要回万年镇养老，希望他们在场上加油站外面给他划一块地基，供他家里建房。当时万年镇正在搞新农村建设，碍于他的“特殊身份”，镇干部答应了。过后，华母来镇上找到几位领导，开口就说：“领导也要有个窝……”言下之意希望镇里给华凡划两间宅基地。镇上便专门给他留了宽3.6米、长12米的地基两间，每间需要交费2万多元，但华凡一直没有交费，那块地直到案发后也一直空置着。

就在华凡2011年旧历五月回北京的头一天，万年镇一位领导特意带上保宁醋和张飞牛肉等土特产，到华凡家拜访了他，并请他以后“多多提携”。

2012年旧历五月八日，是华凡父亲去世1周年的忌日，祭祀在他大哥家操办。华凡乘坐一辆豪华轿车回到了家乡，同行的还有三个男子，驾车的是在成都经商的老板刘正，特意护送华凡回家，另外两人据华凡介绍说，一个是他在国务院的同事，一个是他以前在商务部的下属。亲戚问他老婆于优雅怎么没回来，华凡说她怀上了娃娃不方便回来。在家人烧的冥币的外包装上，华凡还让写上“孝媳于优雅”的字样。

就在这次回家后不久的一天，华凡突然接到了以前的中学老师侯马打来的电话，说他调到了县上某单位工作，听说华凡回家了，特意要到了他的电话，想找他耍。当天下午，侯马接待了华凡一行，将他们安排到南部县最好的宾馆住宿、吃饭，第二天又开车送他们到阆中古城游玩。临别时，侯老师还给了华凡500元钱，让他为父亲买烟花和冥币。

2013年旧历五月初八，是华凡父亲去世两周年的日子，祭祀活动在他二哥家举行。这次华凡回家后，对外宣称他从国务院办公厅调到了中央财经领导小组。当大伙再次问他老婆于优雅怎么没有回来时，华凡说：“她刚生了三胞胎，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实在走不开……”三胞胎啊，大家惊奇不已，纷纷想看看孩子的照片，华凡说：“领导的外孙按规定得保密……”大家只有作罢。

2014年旧历五月初八，轮到华凡操办父亲三周年祭祀，他在万年场上星兴酒楼摆下了13桌酒席，宴请了100多位宾客，除了亲朋好友外，还有附近乡镇一些干部，共收到了一万多元的礼金。

就在这天宴席结束后，华凡的姐夫不动声色地要过他的手机，在通讯录里翻看起来，果然找到了于优雅的名字，心里这才释然了。原来他一直在深圳打工，对于乡邻们盛传他的舅子华凡是国务院秘书、某领导的女婿，他一直不太相信。单从舅子的言谈举止和衣着气质看，就与那种身份的人不大吻合，当从他的手机上看到了于优雅的名字后，他才相信了。从后，他逢人就说，他的舅子不是冒牌货，他手机上还存了于优雅的号码。

邻乡某单位几名干部想开发一个旅游项目，听说华凡回到了家乡，便托人找到他，专门请他吃了饭，又陪同他到海螺山游玩。当他们转弯抹角提出让华凡帮助解决经费开发旅游项目时，他却说：“此事不归我管，我爱莫能助。”那几名干部表面上点头称是，背地里却十分气愤，后悔烧香拜错了菩萨。

就在华凡这次离开家乡回北京后，当年12月中旬，万年镇突然流传开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华凡在北京落网，被押回南部县审讯。

原来，有群众向纪检部门举报某领导女婿华凡违反“八项规定”，在老家大肆请客收礼，县纪检部门初步调查认定其为“冒牌货”，遂移交公安机关查处。2014年12月12日下午4时许，四川省公安厅国保总队和南部县公安局国保大队的民警在北京市丰台区角门东里将涉嫌招摇撞骗的华凡抓获，押回南部县审讯。

面对审讯，昔日意气风发的华凡眼光暗淡下来：“我知道会有这一天！”他的供述，令办案民警大跌眼镜！

悲剧回到12年前——连续两年高考落榜后，华凡已心灰意冷，感到在亲人面前上抬不起头来，可家人四处托关系把他送到成都电子工业大学自费读书。然而，背着自费生沉重的枷锁，外来的目光让他如坐针毡。仅读了一年，他就偷偷辍学到成都流浪。为了不让家人失望，他谎称自己仍在读书。

2003年8月，华凡想到北京闯荡，为了向家人交差，喜爱计算机技术的他就用电脑伪造了一张清华大学计算机专业的硕士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然后用一个萝卜稍微晒干水分后，私刻了清华大学的公章，加盖在“通知书”上。回到家里后，这块假冒的金字招牌让他成为了备受乡亲艳羡和仰慕的“求学明星”。看着一队队的乡亲向他和父母道贺，他在得意之余，心里也生起了万般忧虑和惶惑，生怕谎言穿帮后，他还怎么有脸面对父老乡亲？可他已经骑虎难下了，只好硬着头皮把这出戏演下去。

华凡到北京后，在丰台区角门东里某小区租了一间陋室，每月租金1500元，他将亲友们赠送给他的“学费”挥霍一空后，只得到处求职。在人才济济的京城，因为没有大学文凭，他最后不得不到一家公司搞销售，每天早起晚归，累得要命，收入却很微薄；更不幸的是，两年后他又丢了饭碗，不得不继续流浪。

虽然在北京混得很狼狈，但想到自己在家乡人眼里可是堂堂的“清华学子”，几年过后不可能没有一份好工作吧，为了给家人一个交代，他又给自己“敕封”了国家商务部官员、国务院秘书等显赫头衔。当受到家乡人刮目相看甚至顶礼膜拜后，华凡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并迅速膨胀。每年他都要回家一两次，就是要找那种万众仰视的感觉。

据华凡落网后向警方交代，在他父亲的葬礼上杜撰领导以亲家公名义赠送花圈的一幕丑剧，是他自鸣得意的“杰作”。当天，他从来宾们窃窃私语和疑惑的眼神中读出了对他这个冒牌货的怀疑，遂决定豪赌一把，打出“岳父”和“岳母”的旗号，来堵住人们的嘴巴。果然，从此他的名气迅速飙升，怀疑他是山寨版“领导女婿”的人也大大减少，因为他早已料到，没人敢想象有如此厚颜无耻和胆大妄为的人，他却挑战了人们想象力的极限，而且赢了！为了彻底打消人们的疑虑，在他父亲周年祭日时，他又在北京收买了两个混混，冒充他“过去和现在的同事”，带回了家乡。恰好在成都遇到一个热心认老乡的老板刘正，听说他是“国务院秘书”后，主动开车送他回乡，无意中充当了华凡行骗的道具。

其实，华凡的父母尽管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却一直对儿子的身份充满了怀疑，他们多次要求到北京看一看，都遭到了他的婉言谢绝——当年他带回的清华校徽、课本、照片，均系为取信于家人而伪造的。他“毕业工作”后父母好不容易上北京去见未来的儿媳妇“于优雅”，可到北京后，华凡带去见他们的却是燕清。其实，燕清并不是什么清华女生，而是他多年的同居女友。当父母要求到他工作单位去看一看时，华凡却说：“单位有纪律，不能破例。”二老带着满腹疑惑回了家，自然不会对外界透露自己儿子的可疑之处，反正儿子在乡亲们眼里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华凡抓住了那些干部只会巴结他而不敢得罪他的心理，算定没人会去追问他身份的真伪，因而长期招摇撞骗，乐此不疲。然而，每当夜深人静，他经常梦见10年谎言败露，被众乡亲直戳脊梁骨，陷入无尽的 孤独中……果然，他到处“吃请”而不为对方办事，早已得罪了一些人，被人暗中举报。很快，他被以涉嫌招摇撞骗被南部县人民检察院起诉。

南部县人民法院审理本案后认为，华凡冒充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招摇撞骗，严重影响了国家机关的威信和形象，其行为构成了招摇撞骗罪。2015年8月6日，该院一审依法判处华凡有期徒刑3年。 2015年12月底，南充中院终审维持原判。

耐人寻味的是，华凡除了用拙劣的方法伪造了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以外，此后无论担任何种“要职”，身上连“工作证”都没一个，就忽悠了包括亲人在内的众多老乡12年之久，这算不算是一个“奇迹”呢？

【短评】12年，一张伪造的“清华录取通知书”，并由此延伸出的诸多国家级“要职”，不想继续求学的华凡被逼上命运的悬崖，在父母亲人和乡邻之间，一手制造了令人匪夷所思的“黑色冷幽默”与惊天骗局。这与其说是华凡的人生悲剧，还不如说是生他养他的那个偏僻故乡的悲剧，令人膛目结舌。 其实，只要仔细想想，本文涉及的诸多人，谁也不是弱智。但包括华凡父母在内的众多乡邻，甚至是政府官员，为何会被他欺骗12年之久呢？原因只有一个：被名校效应和权利迷蒙而轻信。而深谙于此的华凡在走投无路时，抓住人们这种推崇心理，在链条般的谎言制造的“蝴蝶效应”中，将自己的人生一步步走向疯狂极致。然而，一路走来，他如履薄冰，噤若寒蝉，悲情自知……直到东窗事发。

所幸他还年轻，相信3年改造后高墙归来，他能重构自己的价值观，从虚荣的废墟上重新挺立，善待亲人与故土，在平凡的生活中重塑一个不凡的自己！

（本文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