睹物思人:1973年,父亲担任生产队会计时的记账本

齐鲁大地漫谈 2024-07-14 08:28:41

文|齐平

回老家收拾一下旧物件,忽然从抽屉里发现了一个记录本,仔细一看,原来是父亲担任生产队会计时的记账本,里面是1973年度全队收入支出情况,包括农作物种植计划,每家每户分配各种粮食数量,上交公粮任务数量以及全年决算等等,大约有100多页,都写得密密麻麻、满满当当。

虽然笔记本纸张有些发黄,但父亲的字迹清清楚楚,简单浏览了一遍,我从里面找出几个数据:1973年全生产队151口人,分配小麦共计9060斤,平均每人60斤。分配地瓜12.7595万斤,平均每人845斤。按照地瓜四斤能晒一斤地瓜干计算,大约每人210多斤地瓜干。再加上谷子、高粱等少量杂粮,每人全年口粮应该能达到300多斤,吃饱是没问题的。只是以地瓜面粗粮为主,白面细粮只能过年过节吃几顿,这与当年的记忆是相符的。

1973年完成上交公粮任务:小麦2321.5斤,谷子分三次共上交4083斤,地瓜干2550斤。粗略计算一下,各种作物上交公粮占总产量的20%~26%左右。

这些数据,也许对回忆那个年代的真实情况有所帮助,但对于我来说,更重要的是对父亲的怀念。父亲去世已经二十多年,这个记录本大约是他留在世上的唯一笔迹了。虽然他写的毛笔字比钢笔字更好,但却没有保存下来任何的作品。我常常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让父亲写幅字装裱起来留作纪念。

睹物思人,不禁想起父亲的一生。父亲1925年出生在农村一个小康家庭,因而读了私塾,有文化,能写一笔好字。上世纪40年代他加入了国军队伍参加了抗日战争。被安排在军队电台,学会了电台报务技术,很快就成了军官。母亲曾跟随他先后在济宁、兖州、济南居住,被老家人视为官太太。其实因为年轻,父亲的级别不会很高,应该是基层军官,大约是上尉吧。父亲曾对我说,当年是他通过电台抄收到德国投降的消息。算算时间,那时他才20岁。

抗战胜利后就是解放战争,父亲所在部被解放军收编,军官士兵可以选择留下或者回家。当时由于祖父病逝,祖母已多次催促父亲回家,父亲便趁这时机回了老家。谈起这段经历,父亲也是后悔的,后悔当初不应该回来。和他一个部队的有本村一位战友,当时的职务不如父亲高。这位战友选择了留部队,后来在北京某大建筑公司任党委书记,级别为正厅级。这位书记90年代曾回县里,住在县宾馆。当时父亲在县城给我看孩子,被邀请去陪这位书记吃饭。此时已经是京城厅级干部与老家普通农民的区别。父亲吃完饭回来没有多说话,我想还是有些失落感吧。

后来父亲曾经闯过关东,并在哈尔滨铁路上当了工人。三年自然灾害时,许多职工下放回原籍,父亲也再次回到老家。从此当上生产队会计,一当就是二十多年,一直到1982年取消生产队,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按父亲的文化水平,在那个年代,也算是人才,但只是当了一个生产队会计,连大队干部都不是。不过,以父亲曾在国军的经历,家庭成份又是中农,在特殊年代能够不受影响,过自己的安稳日子。已经算是不错了。村里成份不好的“四类分子”,每天都要早起扫大街,大队开大会就会揪到台上批斗一番,甚至有人想不开寻了短见。

多年后我曾看到父亲写的一份材料,交代自己当兵时在电台的经历,时间是七十年代初,才知道当年父亲也曾有被批斗的危险,之所以平安无事,大抵是因为父亲平时为人谨慎,不得罪人,做事认真没什么把柄吧。

父亲当会计二十多年,不但自己不贪不占,还经常干吃亏的事。当年社员白天参加生产队劳动,晚饭后要到生产队办公处去记工分。每人报一下当天做的什么活。应该记多少工分。父亲便负责记工分,母亲觉得自己应该不用去报,父亲应该主动给记上。哪知到了年底进行核算,在粮食分配上工分占有一定比例,却没有母亲出工的记录。原来,母亲没去报。父亲就没给她记。这件事母亲说了很多年。

父亲有文化,能教我们兄弟姐妹识字,哥哥姐姐学习都很好,但都没有被推荐上大学的机会。好在到了我读高中那年,国家恢复了高考,我得以考上高中中专,成为恢复高考后全村第一个大中专生。那段时间,父亲特别高兴。

父亲当了一辈子农民,母亲经常觉得委屈了父亲,经常说:“你大这一辈子,瞎了(浪费)他认识的那么多字儿”。除了当生产队会计以外,父亲的文化能施展一下的时候,就是过春节为街坊邻居写对联。每年一直到大年三十那天才能写完。虽然累的腰酸胳膊疼,还搭着笔墨,但父亲从不推辞。看着家家户户贴着父亲那潇洒字体的春联,我们也感觉自豪和高兴。

父亲2001年去世,看到了新时代国家的初步繁荣富强。记得1997年香港回归,他还专程去县城一趟,说要看看县里有没有庆祝活动。2015年,国家向抗战老兵发放抗战胜利七十周年纪念章,可惜他没有活到那时候,不然他作为一个曾经参加抗战的老兵,也有资格获得一枚纪念章。

如果父亲还活着,今年他虚岁100岁。谨以此文,纪念父亲百岁诞辰。

0 阅读:0

齐鲁大地漫谈

简介:感谢大家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