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瞎子,在山里捡了个浑身是血的剑客。
剑客原来不是剑客,而是仇人。
他送了我一个精美的簪子。
后来,我把簪子捅进脖子,死在他面前。
1.
永安五年十一月,大雪漫天飞舞,天寒地冻。
京城城门之外,漫天箭矢破空而来,阿临把眼盲的我挡在他身前。
城楼上挽弓站立的,正是当今圣上慕容云泽,也是我唯一的兄长。
数月前,马车自冀州城外一路北上。
我问阿临【我们去哪里呀?】
阿临沉默半晌【去江南,你不是最喜欢那儿了吗?】
我惨然一笑,内心凄凉无比。
阿临啊阿临,我是瞎子但不是傻子。
马车一路北上,路过当地的居民口音也随着地域变化,我自幼饱读诗书,又怎会不知道呢?
【狗皇帝,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谁?】
阿临愤怒的朝城墙上威严站立的皇帝怒喊。
我麻木的站着,心如死灰,看不清任何人,阿临的手掌握得我手腕生疼。
原来全都是他的算计。
2.
永安五年,烟花三月。
这一日,天气明媚,生机盎然。
而我,就是在这样好的日子遇见了阿临。
我天生目盲,孤身一人住在城外的一座小院里,小院背靠青山面朝河。
我背着装草药的竹篓,拄着拐杖,磕磕绊绊地行走在林中摘草药。
山中灵力充沛,枝繁叶茂,有许多珍稀药草,我自小通习医术,因此仅凭嗅和摸即可辨认各种草药。
采好草药后拿回院子晒上一整天,第二日就可以拿到城里卖个好价钱,以此来维持我的生计。
这日,我寻到一处草药丰富的地方,沉浸其中,全然不知道天色已晚。
等回过神来,才惊觉这一日花费的时间已经太久。
夜晚,山中常有吃人的猛兽出没,我心里很害怕,加快步子往回赶。
然而,一只手却忽然抓住了我的脚踝。
如同惊弓之鸟,我当即吓得尖叫起来,想必早已是面无人色。
待我反应过来,手中的盲杖已经朝着那东西抡过去了。
我一边狠狠打他,一边颤抖着声说【别吃我,别吃我......】
地上的东西被我砸得闷哼几声,发出虚弱的求救声。
【救我...救...】
虚弱无力,从我的脚边传来。
一颗心跌进肚子里,我扑通一声瘫倒在地。
【是人,是人就好...】
我探上他的脉搏。
是个男子,身受重伤。
这下被我更是打到奄奄一息,我心中很是歉疚,把人扶起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拖回家中,好在这人还有点意识,不然我当真就要扔下他不管了。
皇兄从前常常教导我,这世界上比鬼魂更可怕难测的是人心,我幼时不明白,等到长大深刻领悟了,却为时已晚,直叫我痛彻心扉。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3.
男子昏迷一夜,遍体鳞伤,浑身上下都是刀伤剑伤,无一处好肉。
我一边小心翼翼地帮他擦拭包扎上药,一边在心里猜测这人是干什么的。
想到从前读过的话本,我猜他或许是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的剑客。
睡到半夜他又发起热来,我伏在床边被他的肌肤烫醒,迷迷糊糊地端了热好的药给他,想要喂他喝下去。
可这人牙齿紧闭,用勺子根本撬不开。
眼看一碗药将要撒干净,我着急起来。
医者仁心,我并不想第二日起来看到一具尸体躺在我床上。
几经思虑,我含了一口药水,用手摸到他的嘴唇,然后把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他的嘴唇干燥起皮,但却异常柔软。
奇迹般地,他的牙齿竟然肯松开了。
【登徒子。】
我又恼又羞,在心里骂他,但还是这样给他喂完了药。
药水从我的口中度到他的,他终于安分下来,不再磨人。
就这样躺了三天,他才缓缓清醒过来。
他醒来时,我正趴在床沿小憩,这几天照顾他着实累到我了。
我是被掐住脖子窒息而醒的。
【你是谁!】
阴骘森寒的声音从我头顶上方传来,那人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死死扼住我脖颈,誓要让我活活去见了阎王。
我拼命拍打他手臂,不住呛咳,眼泪糊了一脸。
那人应当是看我说不出话,才终于把我松开一些。
【是我救了你,要不你早已被山上的豺狼虎豹生吞了!】
听了我的话,那只手犹豫许久,才渐渐松开。
片刻后,低低传来两句话。
【抱歉。】
【多谢你。】
我摸摸自己的脖子不说话,摸索着坐起来。
一直模模糊糊的手影在我眼前晃动,我抬手抓了一下,告诉他【无须试探,我看不见。】
那人静了静,又对我说抱歉。
我摇摇头,并没有在意,我并未全盲,日光好的时候,还是能看见一点模糊的影子。
这样的场景我经历过无数次,早习惯了。
4.
又躺了半个月,这人已经完全好了,我感到惊讶,心中更加坚信他是行侠仗义的剑。
我问他接下来要去哪里。
他却沉默着不回答,像是自己也不知道。
心念一动,我鬼使神差的问他【要不要留下来。】
能感觉到一股灼热的目光望向我。
我故作冷静道【反正你也没地方可去。】
或许被我说中了心事,他最终同意留下来。
内心莫名升腾起一阵欢欣雀跃,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那个不算吻的吻,随即脸颊也开始发起烫来。
【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心瑶】
我突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既然要留下来,总得有个便宜称呼的名字。
出于某种原因,我并未告知他我的姓。
他又开始沉默。
我耐心等待,这是我很擅长的事情。
小时候等待皇兄来看我,长大等待有人来和我说说话。
【临,你叫我临吧。】
等了好久,他才说了这么句。
可是叫一个字好奇怪,我心里嘀咕。
【阿临,我叫你阿临好吗?】
我灵机一动,面朝他的方向,仰头笑盈盈地问他。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不曾察觉自己何时沦陷进阿临的温柔之中。
是当我能在噪杂的人群中分辨出他的脚步声?还是他替我赶跑调皮捣蛋的顽童时?还是彻夜未眠谈心赏月时?
......
5.
从小到大孤独惯了,骤然有了人陪伴,我整个人心情都雀跃起来,走到哪儿都想把阿临带着。
阿临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约莫比我要高出一个头。
或许是常年在外奔波,他的身体结实,很有力气。
上山采药时,他帮我背着竹篓;柴火烧完了,他就负责劈柴;屋顶漏水了,他就帮忙修补。
我们就像一对平凡人家的夫妻,每天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可是渐渐城里就有谣言传出来。
【城外那个瞎子没成婚就和男人厮混......】
【哎呦,真是不得了,听说那男人都住进他家了......】
【长得就一副狐狸精的骚样,惯会勾引男人的......】
碎嘴子妇人们天天在河边洗衣服,城内一时谣言四起。
谁都知道城外住了个不受欢迎的盲女。
我并不在意。
只是在草药卖不出去,回来的路上还被一群顽劣的小童用碎石砸破了额头时,还是忍不住委屈的流下眼泪。
背着满竹篓的药草回去时,阿临立马发现了我的异样。
他停下手里的活,马上来到我身前。
一片黑压压的影子把我完完全全遮住,心里的委屈突然决堤,我再也忍不住,眼泪珍珠似的扑簌簌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