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督帅府的少夫人蛇蝎心肠,每天从后院抬出的死人不计其数。
爱妾暴毙,督帅用枪顶住我的额头怒骂:「张惜惜,你长着桃花面,却身披恶鬼皮!」
督帅,你忘了吗,我原来那张好好的皮可是被你亲手揭下的!
1
「你们猜,今天督帅府的后门会抬出来几个死人?」
暑天日盛,吃过午饭的黄包车夫们都聚在大树的荫凉下休息,顺便八卦。
噗通,重物落地的声音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有好事的已经飞快地跑去看了一趟。
「一个,是个小丫头,身上都打烂了。」
众人啧啧连声,一个老车夫吐出嘴里的烟圈,摇头说道:
「乱世,出妖孽。」
不错,我就是那个妖孽。
剥皮而死之后,还能再活的妖孽。
「你们说,死的怎么不是这个少夫人?她心肠歹毒,不把我们穷人当人看!还是我没本事,要是有机会,真想揍她一顿,让她也尝尝挨打的滋味。」
年轻人脾气大,见不得这种人间惨剧,一边说,青年男子一边把围在脖子上的毛巾狠狠地甩在了地上。
我倚在门边看了看他,红唇微启,淡淡一笑。
可别妄自菲薄,你是真的有本事的人。上辈子我被督帅视为弃子扔出府外,为了抢我衣服上的几颗金扣子,把我打得人事不醒的就是你。
「徐妈妈,就听老夫人的,把那些妨害督帅府风水的树砍了去。」
「砍了?那些车夫可就没有歇凉的地方啦!」徐妈妈眉头紧锁,额头上隐隐现出了两道竖纹。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前世我为了让他们有地方歇凉,生生抗住老夫人的压力没有砍去那些大树,让老夫人对我心生不喜,最后在督帅赶我出家门的时候一力促成。
而他们这些受过我恩惠的人呢,为了那一点点金珠首饰,成群结队蹲守在后门,就等着伏击被抛弃的我。
既然如此,你们有没有地方歇凉,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去吧,徐妈妈!」我坚定地推了推她。
大树轰隆隆倒下,车夫们急得跳脚:「妈妈,这是怎么说的?以后我们怎么办啊,你看着这太阳!」
徐妈妈面色漠然:「这是老夫人下的命令,这片空地是督帅府的,老夫人想种就种,想砍就砍!」
她转身往府里走,身后传来一阵喧闹,有个声音最高最清楚:「什么老夫人?她心肠歹毒,不把我们穷人当人看!还是我没本事,要是有机会,真想揍她一顿,让她也尝尝挨打的滋味。」
我掩唇一笑:「好啊,我求之不得。」
扶着徐妈妈的手,我款款走回卧房。
那里,还有个仇人正等着被我收拾呢!
2
「张惜惜,你吃错了什么药,为什么打死我的丫头?」
一脸彪悍的二姨太冲了进来,还没站稳,就叉着腰大骂了起来。
我凝神看了看她,二姨太宋嫣然是我家一个店铺掌柜的女儿,靠着一手好针线活辗转贴上了我,与我姐妹相称。
那时候,她可总是如同一只鹌鹑般对我毕恭毕敬。
是什么时候露出了她的本来面目呢?
是她借口要陪我留宿督帅府,趁此机会,半夜给我下了迷药,一转身就爬上了督帅的床;
是她不顾我好言相劝,执迷不悟地非要入府当二姨太;
更是,她在我有孕后,为了争宠,和贴身丫鬟一起设计诬陷我与娘家护卫首领通奸,引得督帅一脚踢掉了我腹中的孩子,让我永远都尝不到当母亲的滋味。
想着那个还没见过一天太阳就夭折在腹中的孩子,我恨意难消。
宋嫣然却并不知我心头翻涌,她见我沉默,只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软弱可欺的张惜惜,更是嚣张:「有本事,你别拿下人出气,想打你就打我啊?」
哟,居然有这等好事。还有人上赶着挨打,那,我必不叫你失望。
「二姨太,目无夫人,犯督帅府家规第五条,依律杖责五十。」
我的身边,徐妈妈的声音还是那么刻板,却又温暖。
「你敢!」宋嫣然一脸嚣张。
笑话,我有什么不敢的,不过是区区五十杖。
上辈子,我的徐妈妈,可是被打了一百杖,生生打碎了下半身。
手一挥,两个掌刑嬷嬷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想要按住宋嫣然。
「啊,徐妈妈,你这个老贱妇,竟敢打我!我要告诉督帅,让他打死你!」
我笑了,比了比鲜红的指甲。
「督帅岂是由你呼来喝去的?你一叫,他就来了么?给我打!」
掌刑嬷嬷们的手已经按在了宋嫣然的肩头,我的耳边却响起了一个男人冰冷的声音:
「张惜惜,你这是在干什么?」
3
「督帅,你来得正好,姐姐,姐姐要打死我呢!」
宋嫣然见了来人,一改方才的彪悍神色,小鸟依人般地偎依了过去。
督帅林拓面容清俊,只是青黑眼圈里困着一丝倦意,一看就是刚从酒色场中下来。
他看了看毫发无伤的宋嫣然,皱了皱眉头。
宋嫣然见状,立刻换了话头:「姐姐把我的贴身丫头青禾打死了,就是上次在我房里看到的那个,您不是还说她可人么?本来我都想今天就给她开脸,让她伺候您呢!」
我嗤笑出声,宋嫣然素来善嫉,若不是青禾有用,她早就不容人了,还开脸?笑话!
但这好听却不实惠的话对一个风流无度的男人来说着实有用,林拓转头冷冷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徐妈妈上前一步,躬身施礼:「督帅,是青禾那丫头口无遮拦,在外头瞎说话,败坏督帅府的名声,少夫人才依家规将她打死。」
宋嫣然瑟缩了一下,她当然也知道青禾口无遮拦,要不然,前世她也不会借青禾的口,将我与护卫首领的「丑事」宣扬到督帅的耳中。
「她说了什么?」林拓坐了下来,端起了茶碗。刚沏的龙井很烫,他细细吹着,眼都不抬。
「她说督帅过几天就要迎娶嫣红阁的瑛姑娘做三姨太了,传得院子里沸沸扬扬。」
宋嫣然听罢,眉头一松,甩了甩手中的帕子,故作委屈:「督帅你看,府上谁不知道您过几天就要迎瑛姑娘进门了,这算什么?」
哗啦,一碗滚烫的茶泼到了宋嫣然的脸上,溅起的茶碗碎片在她耳边留下细细的血丝。
「全府皆知?那就是你们主仆传出去的?」他冷冷地看了宋嫣然一眼,转头拍了拍我的手。
「惜惜,多亏有你严管府中事务,要不然就......」
他嫌恶地看了看趴在地上满脸通红的宋嫣然:「不光丫头,不听话的妾也要好好管教!」
说完,他转身要走,我忙追上他,低声说道:「瑛姑娘,我已经吩咐娘家管事认她做了义女,身份万无一失。」
林拓眼中带了一丝温情:「好,府中一切事务都听你料理。」
我点了点头,朝掌刑嬷嬷们一挥手,她们拖过宋嫣然,扒下裙子就要打。
我盯着她的腰身看了一会儿,一挥手:「毕竟是督帅的姨太太,改打手板子吧。」
算算时间,宋嫣然也该有孕了。这可是她和林拓爱的结晶,我抬头看林拓远去的背影,就算要打掉,也该由林拓亲自动手。
4
这些日子林拓迷上了嫣红阁的瑛姑娘,自以为得宠的二姨太其实早已失宠。
我这少夫人凭着礼法,每个月还能让林拓来正屋三天。
她的屋子,林拓怕是已经忘记怎么走了吧。
她想给林拓吹枕边风,却去哪里寻枕边人呢?
可惜,上辈子,我却信以为真。
我怕,怕她告诉督帅。
我怕,怕督帅对我失望。
我怕,怕他心中那个贤良淑德的惜惜消失。
我怕,怕他不再看我一眼。
爱欲如迷瘴,如今我断情绝爱。
还有谁能阻止我呢?
「少夫人,老太太请您过去。」
徐妈妈有些惴惴不安。
督帅府的后院,其实是老太太的天下。
「别怕。」
我拍了拍徐妈妈的手,如果没猜错,我的计划开始奏效了。
5
「惜惜,你做得好。」老太太蜷缩在巨大的雕花床上,吞云吐雾。
她有福寿膏的瘾。房间里堆满了黑沉沉的膏,一股股甜香冲进我的鼻子,我努力屏住了呼吸,将这甜蜜的毒隔绝在我身体之外。
「这些日子,京里正派了专使四处查访,各地督帅都修身养性,不敢越雷池一步。宋嫣然该死,竟然将瑛姑娘的事传扬了出去,这不是给拓儿惹事么?幸亏有你,才免了一场风波。」
老太太还是这样,对唯一的儿子宠溺无度。男人犯的错,都要往女人身上推。以前是我,现在是宋嫣然。
但没想过,如果林拓不娶瑛姑娘,那宋嫣然再怎么能传闲话也没用啊!
我在心里鄙夷了一番,脸上却带了笑:「老太太别担心,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听说专使们也要回京,不会有事的。」
老太太笑了,露出了残缺不全的牙:「好,惜惜,你做事最合我的心意。现在,我就只吃得惯你给我送的福寿膏了。」
她的嘴大大张着,黑洞洞的,那是吃多了福寿膏留下的后遗症。
福寿膏是时兴货,达官贵人们吃得最多,所以获利巨大。即便现在京中明令不准售卖,但一来天高皇帝远,二来财帛动人心,本地大商户们不论多少,店铺中总有些福寿膏供应,我家也不例外。
只是我从来对这东西生不出好感,因为容易生瘾,凡是沾上的人必定倾家荡产,富贵人家还好,若是穷人,那就是灭顶之灾。
因此我出嫁时特地找我爹要了这几家店铺,本想关了它,但因为获利多,林拓不准,还叫嚣着既然我嫁入林家,东西自然也是林家的,将我的嫁妆一并归了他的私库。
从此我无嫁妆傍身,在督帅府日子艰难。
老太太更是因为我劝她少用福寿膏,对我愈加不满。
因为他们的无视,我被林拓踢掉孩子后,屋中连热水都没有,于是添了下红之症,身子渐坏。
想到前世的苦楚,我看着老太太那被烟毒侵染日久变得灰蒙蒙的脸,心中再无一丝同情。
脸上浮起甜蜜的笑,我一边给她捶肩,一边说:「老太太,我今天来是想找您拿督帅府令牌。」
「哦,对了!又到月底,惜惜该去给我拿新的福寿膏了,好好好,拿去吧!」
我接过令牌,低头一笑,怨毒掩在眼底。
这次,我可是要去烧福寿膏的。
6
「少夫人,您真的要这么做?」徐妈妈有些惴惴不安。
她的不安我其实心知肚明,虽然说这几家店表面上是我的嫁妆,但是早就被林拓暗暗收走。那些掌柜的,也被换成了他的人。
「妈妈,你看我的。」我轻轻地拍了拍徐妈妈的手背,你家少夫人,可不是从前那个唯唯诺诺,只会为了丈夫不爱她而哭泣的女子了。
永安铺门口,为了招揽客人,门口堆着满满登登的福寿膏,有好几个衣着破烂的人都顾不上进门,就瘫倒在地忙忙地吸食了起来。
我拿起手中的火折子,直接就往地上撒去。风一吹,地上的福寿膏便被熊熊烈火掩盖了。
那几个还在吸食的人挣扎着往火里去,连命都不顾,一心只想着抢夺火中仅存的那些福寿膏碎屑。
身边跪着几个同样衣衫褴褛的女人和孩子,他们拽着那几个烟鬼,大哭道:「快别管这些劳什子了!他爹,跟我们回去看看吧,你娘都快不行了,躺在床上叫着你的名字不肯闭眼呢!」
那面黄肌瘦的男子眼睛直直地盯着渐渐融化的黑色膏体,一脸贪婪:「她闭不闭眼,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要买膏,你快给我搞钱来,搞不到你就把二丫卖去嫣红阁!」
拽着他的女子呜呜大哭,满面凄惶。
看到这一幕,我的心中更是愤懑,推开铺门,就往里闯。
「诶诶诶,什么人啊,竟敢烧督帅府的东西!」
一个留着老鼠胡子的男人叫嚷着走了出来,看见门口被烧毁的福寿膏,心疼地要命。
徐妈妈道:「是少夫人!老刘,还不快把铺子里的福寿膏都拿出来烧了!」
老刘觑着我的脸,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什么少夫人,这店是督帅府的,我只认督帅!」
徐妈妈气极,她大声骂道:「你还有没有人性?当时你不就是个要饭的,如果不是老爷看你可怜收留了你,你早就死在化人场了,哪里还有现在的好日子?」
老刘眼睛一翻:「什么老爷少奶奶的,我老刘只认督帅!」
他一脸得意,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徐妈妈气得满脸通红,指着老刘直跺脚。
「啪啪啪」三声重响,老刘被几个侍卫打翻在地。
「少夫人有何吩咐?」随我一同前来的督帅府侍卫朗声说道。
我挥了挥老夫人给我的令牌:「奉老夫人命,福寿膏为祸乡里,全部烧毁!」
侍卫们只认令牌,根本不听老刘的解释,搬出店中库房里的所有福寿膏,一把烧毁。
围过来的乡民们也越来越多,其中很多人都有亲朋好友被福寿膏毒害的,见到此情此景,不由得泪流满面,对我频频磕头,感谢我的大恩。
徐妈妈和我手忙脚乱地将她们扶起,与我满面欣喜不同,她的脸上带着丝丝担忧。
我知道她在担忧老夫人的反应,毕竟我拿着她的令牌烧了她最喜欢的福寿膏,一定气得要命。
事实上,确实如此,我刚进老夫人的院子,便被当头抽了一鞭子,血流如注。
7
「说!」林拓拎着鞭子,目光沉沉地看着我。
老夫人喘着粗气,话都说不上来,手指抖动。
站在她一边的宋嫣然一边给她顺着气,一边幸灾乐祸地朝着我笑。
我抬起头,顾不得擦脸上伤口中的血:「督帅,是专使......」
林拓眼中一动,抬手止住了我,对宋嫣然道:「你下去。」
我心中暗喜,看来林拓已经认定宋嫣然口不牢固了,那接下来的路就好走多了。
宋嫣然不敢违逆,默默地退下了,临走前,还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我今天本来是去给老太太拿福寿膏的,谁知道在路上,看见有人路过平安铺,拿着福寿膏问东问西。我一时好奇,就跟了过去,不小心看到,那人的衣带下露着专使令牌。」
林拓眼神一暗:「你怎么能确定专使令牌无误?」
我说道:「多亏上次督帅带我去赴夏专使的宴,席上他的令牌穗子掉了,您让我帮他缝补好。那天我拿着令牌足有一个时辰,不可能认错!」
林拓眼神一动,对老夫人说道:「确有此事。」
两人的神情越发专注,我便娓娓道来,将一个偶遇专使,又不小心偷听到专使说京中不日就要全面禁烟的绝密消息。
为了提前给专使一个好印象,我当机立断,利用督帅府令牌命令侍卫们演了一场「督帅禁烟,怒烧永安」的好戏。
听到这里,老夫人的脸色渐渐好了起来,只要是对林拓有利,对督帅府有利的,她都支持。果然,她嗔着林拓:「你看看你,怎么下手这么重,把惜惜都打出血了。乖孩子,快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她昏黄的老眼渴望地盯着我,干枯的手指在我的脸上摩挲,一股福寿膏的香气熏得我想吐:「老夫人,您放心,我只是做场戏给那些愚民们看而已,我留着好的给您呢!」
她满意地笑了,一下一下抚着我的发髻。我强忍着腻烦低下头,却感受到两道冷冷的目光毫不留情地落在我的头顶。
「来人,去查,平安铺有没有出现过少夫人说的这个专使。」
我的心陡然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