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开始学做生意,自诩见惯了人性的虚伪,所以及笄之后就一直没有相看人家。
父亲也不催我,还时常告诉我:「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不论是做生意,还是读书识字,都不要因为自己是女子就轻言放弃。」
我时常以有这样开明的父亲为荣。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父亲能为了自己的仕途,将我许给誉王做继妃……
1
与其说“许”,不如说“卖。”
盖因那誉王已年近半百,四十有三,比父亲还年长。
市井亦有传言,誉王杀孽甚重,前三任王妃都是被他害死的。
我才过十八,自是不愿嫁给誉王,父亲将我锁在房内,大有直接锁我一个月后再绑进誉王府的架势。
与我一同被关的还有阿弟穆景源。
当年母亲生下景源后,大伤元气,不到两年便撒手人寰。
在这世上与我血脉最紧密相连的人,除了父亲,便是景源。
景源也是穆府唯一一个,支持我不嫁誉王的人。
我绝食抗议,父亲给穆景源也断了吃食;我以死相逼,父亲却说:「你敢死,我便让穆景源死在你前面!」
以此威胁于我。
我信他做得到,如今的父亲仿若变了一个人,竟可以完全不顾自己的骨肉。又或者,这才是真正的他,如今到了我有用的时候,他便撕下了慈父的伪装。
自这时起我才明白,原来我视为家人的穆家人,都只拿我当摇钱树。
原来父亲对我从小到大的爱护与教导,都只是为了让我成为他最拿得出手的“商品。”
既是如此,我便再也不是为穆府殚精竭智的大小姐,只做我自己。
父亲卖女求荣,以我的婚事做交易,我的成亲宴便是他觥筹交错、攀附权贵的戏台。
唱戏的人不止有他,还有远在扬州老家的二房那一大家子人。
那一大家子是不安分的,此次借我的婚事再入京城必会闹出事端,届时我便趁乱带景源逃离这吃人的穆府。
有此计划,我也不再闹了,端得一副逆来顺受、静待出嫁的模样。
父亲见我想通了,又戴上慈父的面具,解了我跟弟弟的禁足令,但仍是不许我出府,还美其名曰:「以后就是王妃了,身份高贵,出门在外恐有危险。」
我面上不显,内心暗讽:虚伪。
2
我忙着将攒下来的财帛转移出府,还好父亲一向只管花钱不管挣钱,只知我这些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却不知具体有几何。
有了这些积蓄傍身,就算我跟阿弟不抛头露面,也不用为了以后的生计发愁。
而交不出新娘的穆家,必要承受誉王的怒火,又或是找哪个堂妹替穆家出嫁,不过这些又与我何干呢?
这些年我为穆府做得也够多了,可你们眼睁睁要推我进火坑,口口声声称我不知好歹,那这高枝就让给你们去攀吧!
在我还未将此计告知阿弟之前,阿弟就先找到了我。
景源一脸怒气地冲进我的院子,但见了我还是压下情绪,拱手向我行礼。
我的贴身丫鬟容兰很有眼色地屏退下人,只余下我跟阿弟二人。
景源委屈道:「阿姐何至于此,我带你逃婚,你不要就这样认命!」
「逃婚?逃走之后呢?你能不畏惧誉王的势力,你舍得下世家公子的身份吗?」
我相信阿弟,但也要告知阿弟风险与代价。
景源盯着我,郑重地向我承诺:「阿姐信我,与这些相比我更在意的是你是否幸福,我一定带你出去!」稚嫩的脸上满是坚毅。
不愧是我阿弟。
我将我的筹谋告诉阿弟,阿弟喜出望外:「幸好阿姐只是伪装,我真怕你就此认命。」
我与阿弟商量此事不能暴露,所以与他做戏假意吵架,在外人眼里,阿弟便是怒气冲冲地来,又怒气冲冲地走。
容兰见此一脸担忧地问我:「小姐,您跟少爷……」
我闻此叹息,戏做足了:「无事,命不由人罢了……」
3
很快,扬州老家的船就到了。我事先派人在他们下船的码头埋伏,二房众人下船之时,我的人也开始将货物往码头上搬。
码头上人多货多,便将二房的人冲散。
再用一机关巧物将二房金孙穆景廷引走,等二房众人反应过来时,穆景廷已被掳走。
二房疯了似的找人,又遣人去穆府加派人手来帮忙。
我爹穆知衡虽嫌弃二房一家麻烦,刚来京城就出事,但也加派了人手,一时间穆府乱作一团。
「阿弟,我们该走了!」
天色将黑未黑之际,我与阿弟换上提前准备好的小厮衣服,脸上涂了炭灰,鞋里垫了特制的鞋垫掩饰身高,由容兰带着来了后门。
从谋划此计开始,我隔三岔五便让容兰带着两个小厮从后门出去采买,所以守门的小厮也没发现异常。
出了穆府,来到一处院落,我与阿弟换了农家常服以及轻便的鞋子。
我欲带容兰一起走,可容兰执意留下,向我恳求道:「小姐,恕奴婢实难从命,奴婢还有家人在京城,确实舍不下……」
我此时只想着尽快出逃,并未察觉异样。时间紧急,我给容兰留下一部分银票以及三张卖身契后叮嘱道:「容兰,照顾好自己,拿着这些,别再回穆府了。」
容兰眼里带泪道:「小姐,您才是,要照顾好您自己。」
与容兰道了别后,我与阿弟换了辆马车,匆匆往城外赶去。
我本意是制造混乱,无意伤人害人,所以命人在我马车出城之后就放了穆景廷。
穆景廷被二房的人找回,二叔二婶平复了心情,又摆起长辈的架子要我跟阿弟来见礼,这才发现我跟阿弟不见了。
穆知衡当机立断,封锁我不在的消息,只对外称我与阿弟去城外慈光寺上香祈福。
二叔穆知绪此次借我亲事进京就不打算回扬州了,所以比我那爹爹还重视我逃婚这件事。主动向穆知衡请缨道:「大哥,这小妮子也太不识抬举了,我这次来带了五个绿林好汉,廷儿就是他们找到的,一定能把景娴抓回来。」
穆知衡还贴心提醒:「此事切忌声张,再有半月景娴就要出嫁,万不可伤到脸。」
穆知绪打包票道:「大哥放心,孰轻孰重,我心里有数。」
4
穆知绪带来的那五个江湖人的确是能人,不出三日便顺着踪迹抓到了我们。
「景娴,景源,好久不见呀!啧啧啧,一点规矩也没有,见了二叔也不知要请安。」
我与阿弟被押在一处,穆知绪居高临下地嘲讽我们。
阿弟到底是年幼受不了刺激,怒目而视道:「你算哪门子二叔?就你也配!」
穆知绪直接一个巴掌扇到阿弟脸上,阿弟左脸瞬间肿起,可他愣是没喊一句疼,仍如小狼崽子一般瞪着穆知绪。
「够了,穆知绪!」我挡在阿弟前面,继续道:「有什么冲我来。」
阿弟连忙阻止我:「阿姐!不用!」
穆知绪也是真怕我做出过激之事,啐了我们一句:「倒是姐弟情深。」便再也没生事。
返程途中,或是老天爷也在为我的前路悲泣,一连下了两天的大雨,不得已行程放缓。
穆知绪带我们进城隍庙躲雨,派了两人先回去报信,一人去找吃食,只留下两人看管我跟阿弟,自己睡起了大觉。我与阿弟深知这是最后一次逃走的机会了。
是夜,穆知绪的呼声震天,两个看管我们的人也守在门外昏昏欲睡。
我先用藏在袖子里的簪子挑开绑着自己的绳子,再给阿弟也解开绳子,与阿弟悄声翻过窗户。
「不好!小姐又逃了。」一声大喝吵醒其余两人。
还是被发现了……
美梦被破,穆知绪火气上来怒道:「给我把这两个狗崽子抓回来!」
阿弟见势不妙,一把将我推上马车,往马屁股踹了一脚让我先走,自己则又回去与那两人缠斗在一起。
我怎能扔下阿弟自己走,连忙控制马匹停下来。
电光石火之间,我只看到阿弟与其中一个侍卫一起滚下台阶。阿弟一头磕在石头上,鲜血顺着脑袋流下,随着雨水蔓延。
我已顾不得其他,从还未停稳的马车上跳下来,摔倒了也往阿弟身边爬。
边哭边喊:「救人啊!快救阿源!」
5
一切发生得太快,穆知绪也被眼前发生之事镇住了。
他甚至有一个邪恶的想法:若是景源死了,将来穆府的一切不就都是景廷的了。
我看着穆知绪还杵在那不动,发了狠地威胁道:「穆知绪,你若不想抬回去两具尸体,就快去牵马来。」
穆知绪这才像刚清醒一般急道:「救人!还愣着干嘛!快去牵马!」
我与阿弟都被带上了马车,启程往城内医馆疾驰。一手抱着阿弟,一手按着阿弟的伤口以免失血过多。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阿源,阿源你醒醒啊!你说要带姐姐走的!你醒来呀!」
阿弟似是听到我的声音,强睁开眼睛喃喃道:「阿姐,对不起……阿源要食言了,你别怪阿源……」
「阿姐不怪你,阿姐怎么舍得怪你,你坚持住,马上就到医馆了。」
「阿姐,别哭……我不疼的,别哭……」阿弟抬手要替我擦眼泪,我握紧阿弟的手,不敢让他有太大的动作。
「阿姐,对不起……」
「傻阿源,是阿姐对不起你,阿姐没保护好你。」
「阿姐,我困了……」
「阿源乖,现在还不能睡哦!」
「阿姐,我好像看见娘亲了……」
「我们的娘亲是不是很美呀!」
「阿姐……」
我像小时候娘亲哄我起床一样,哄着阿弟强打精神,可阿弟的气息越来越弱。
感受到阿弟的手没了力气,眼睛也慢慢闭上,我疯了似的喊:「不要!阿源别睡!听话阿源……」
我的阿弟,还是没了……
我记不得那天是怎么回的穆府,穆知衡仍要将我关起来,我双目赤红不肯与阿弟分开。
现下阿弟已死,穆知衡再没了什么可以掣肘于我。他也怕真惹急了我,我一头撞死在阿弟灵前,便也不再管我,只是吩咐下人好生“照看”我。
他还是不够了解我,我不但不会求死,还会好好活着!
穆府之人如此在意权势,那我便要风风光光嫁进誉王府,借誉王之势为阿弟报仇!
6
因着我的婚事,阿弟的葬礼办得很简单。
我强撑着身体,为阿弟守灵三日。阿弟下葬之后,便一头昏倒了过去。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两日,如今距我出嫁不足五日。
我派人去找穆知衡,穆知衡一脸不悦地来到我的院子。
我直接开门见山道:「我可以心甘情愿地嫁给誉王,但我要你做三件事。」
穆知衡有求于我,心里虽有不满,但也示意我接着说下去。
「第一,放了容兰她们。」
我从院里下人口中得知,容兰回了穆府替我遮掩、拖延时间。后来事发,容兰以及我另外两个心腹沁兰、妙兰,都被抓起来拷问我的去处,其中容兰都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穆知衡点头同意,几个下人而已,无甚关系。
「第二,让穆知绪跪在阿源灵前,每日掌嘴五十。」
我现在还要不了穆知绪的命,只能先要点利息。
穆知衡也默许了,他心里也对穆知绪有意见,二弟为了大业也该有所牺牲。
「第三,我娘留给我的嫁妆,还有这些年我赚到公账的银两,一分不差我都要带走。」
穆知衡面色铁青,我说的这些可以算是穆府三分之二的财产。
前两条无关自己的利益,穆知衡很快就答应,可一涉及自己的利益,他就默不作声开始犹豫了,果然自私到了极致。
沉默片刻,穆知衡还是答应了我的要求。无他,权势醉人心罢了。
看穆知衡的态度,誉王要的是我而不是穆府,不然从族里再选个庶妹,也比大费周章抓我回来得好。
誉王图谋我,要么为色要么为财。我自知没有倾国绝世之姿,就只有为财。
许是有外祖家的基因,我在做生意方面有极高的天赋,十一岁就在扬州城内闻名,生意做至京城才转幕后。
誉王图财,我能敛财,再加上我带着不菲的嫁妆,至少在誉王眼里是有用之人,只有有用之人才配提条件。
7
接下来几天,我接了容兰出府,安置到自己的别院养病;又派人每日盯着穆知绪掌嘴,特意叮嘱他们下手不必分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