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亲妈抛弃,被后妈利用。
我总是渴望母爱而不得。
后来,我在一场慈善活动中遇到一个奇怪的家伙。
我带着我愚蠢的小心机和小讨好,喊了这个人一声——「妈妈」。
我竟然真的收获了一个疼我爱我的妈妈。
妈妈只比我大八岁。
而且,妈妈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曾经我以为他是女装癖,或者是心理女性。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那天穿女装,只是因为要在公司年会上做反串表演。
1.
三岁那年,我爸锒铛入狱。
我妈光速改嫁。
从此,我便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邻居们跟我说,一定要牢牢地记住爷爷奶奶对我的恩情。
因为我是个女孩,是累赘。
我让这个本就贫穷的家庭雪上加霜。
即便如此,我依然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爷爷奶奶对我很好。
可惜好景不长。
没过多久,世界上最爱我的两个人双双离世。
我在亲戚们之间辗转。
殴打、辱骂、猥亵、嘲笑……
我在黑暗的森林中步履蹒跚,被看不见的毒虫肆意啃咬。
他们并不是每天都给我坏脸色看,偶尔也会对我笑一笑,指缝里漏出来的油水也会给我舔一舔,如同偶尔投射进黑暗森林里的一线暖阳,但并不真切,一眨眼就消失。
年幼的我饱经风霜,但久久不曾麻木。
因为他们会打我十个巴掌,再给我一个甜枣。
他们对我说:「你妈妈是神经病。」
因为她是个恋爱脑,明知我爸不是良人,还死活要跟他在一起。
她跟我爸结婚证都没领,就为他生下两个孩子。
但是,我觉得我妈是个聪明人。
她带着我一岁的妹妹改嫁他人,和我断得干干净净。
离开后,她没有再见过我一面,也没有再问过我一句。
我上小学的第一天,发现班上只有我一个人不认识课本上的拼音。
因为这个班只有我没有上过幼儿园。
但是我妹妹上过。
听说她上的幼儿园是那种要交很多钱的贵族私立幼儿园。
我妈和我妹妹奔赴人间享受繁华,独留我在地狱。
老是有人拿我寻开心,不怀好意地问我恨不恨妈妈。
我总是回答不恨。
小小年纪,我就学会了撒谎。
2.
十三岁那年,我爸出狱了。
他的罪名是持刀抢劫和入室抢劫,总之就是到处抢劫。
我没有因为这个害怕。
因为他在监狱中表现良好,原本十五年的刑期减刑到十年。
既然如此,那他一定是改邪归正了。
我很高兴。
没有母爱没关系,我有父爱就够了。
没过多久,我挨了我爸三个巴掌。
「啪啪啪」三声,无比响亮。
他跟我吹嘘过,他在监狱里面和其他犯人打架,打得很凶很厉害。
我本来是不相信的。
这一刻我才发现,原来他打亲生女儿,用的也是一样的力道。
这三巴掌下来,我的脑袋一片空白,随即涂上了满满的恐惧。
一层又一层的阴影蒙上我的生活,我期待着我的英雄从天而降,撕开它们。
但本该是我的英雄的那个人,又在上面覆上了一层新的阴影。
我是个愚蠢的人,我竟然相信一个前科犯对我的承诺。
我开始理解我的亲妈。
因为我跟她一样,生性犯贱。
我爸刚出狱,找不到好工作,只能干苦力。
我看到他天天累得叫苦不迭,看到他连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只能穿着一双破烂的人字拖到处走,我心疼他。
穷的滋味不好受,这种痛对我来说刻骨铭心,我以为我和他同病相怜。
后来,他又打了我几次。
这种心疼慢慢地消失了。
我想摆脱我爸。
但是,我正在接受义务教育,是个读过书的女孩。
我不可能允许自己还未成年就离家出走,然后到处乱跑,最后看到一个打架比我爸强的街溜子,就迫不及待地嫁了。
3.
在我幻想着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我真正的父母会突然地找上门来把我带走的时候,我爸结婚了。
后妈和我爸年纪一样大,但是风韵犹存,能看出来她年轻的时候一定很美。
她和她自己的老公离了婚,抛弃了还未成年的儿子,转头嫁给了我爸。
村里所有的人都说她水性杨花,是个不折不扣的荡妇、婊子。
甚至我爸也看不起她。
她不在的时候,我爸会跟我说,他跟她一晚上做几次。
只有我不会用轻蔑的眼神看她。
我嘴上喊她阿姨,但心里已经下定决心,要把她当成我的亲妈。
我觉得她对我很好,因为她会帮我洗衣服。
我家没有洗衣机。
同样一件衣服,我怎么洗都洗不掉的顽固污渍,她一上手,没几下就干净了。
我很佩服她,我觉得她当妈妈一定很厉害。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重要的是,我爸穷得叮当响,而且还有人尽皆知的前科,她居然还能义无反顾地嫁给我爸。
这一定是真爱。
既然她是一个懂爱的人,那她说不定也会爱我。
我总是这么一厢情愿。
但凡我能想想她的前夫、她的儿子,我也不至于会生出这种痴心妄想。
我的基因里深深地刻着「自私」两个字。
4.
我爸还是对阿姨动起了手。
起因是她的月经迟迟没来,用验孕棒也没有检查出怀孕。
我爸气急败坏地说她肯定已经绝经,以后再也不能给他生儿子。
我爸不打我的时候,总是夸我的学习好,很争气。
原来我都这么争气了,他还是要再生一个。
那我亲妈为什么只带走我妹妹?
一个家庭一个孩子不是不够吗?
哦。
因为我是女孩,所以只有我一个不够。
我想起我奶奶还在的时候,她对我的堂妹,确实比对我更好。
我还是个长女,活该不被任何人重视。
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情,我第一次鼓起勇气,挡在阿姨的身前,反抗我爸施加的暴力。
我甚至还踢了我爸一脚。
但是他居然没打我,还对我们嘿嘿一笑。
这次之后,我和我爸的关系有所缓和。
我甚至觉得我和我爸之间,终于能够培养出真正的亲情了。
但这只是一种错觉,现实是不讲逻辑的,这种温和只是一种偶然。
只不过阿姨没过多久就怀孕了,所以这种虚假的和平才能一直维持下去。
生活没有马上戳穿它对我撒下的谎,我在和平的日常中学会了幽默,每天都把我爸和阿姨逗得哈哈大笑,并天真地感到沾沾自喜,还以为自己在这个家庭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5.
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出生了。
我爸很高兴。
阿姨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
但是,我爸对我的家暴又开始了。
起因是我自以为和他父女情深,然后我把我被亲戚猥亵过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非但没有为我出头,还骂我是婊子养的。
奇怪。
很多人都养过我,他们包括我爸,难道全是婊子吗?
仔细想想,除了我爷爷奶奶,好像确实如此。
但是,我偶尔连爷爷奶奶都会恨。
我恨他们生出了一堆畜生,这些畜生又养育了我这个新的小畜生。
阿姨对我和颜悦色,是我在这个家唯一的安慰。
可惜这点安慰不足以让我继续留在这个家。
这个世上不是只有贫富差距,还有幸与不幸的差距。
我和同学们的差距太大了。
不论是金钱的差距,还是家庭幸福的差距。
我的成绩是正数第一,除此之外,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倒数第一。
再这样下去我会发疯。
于是我离家出走了。
我上的初中是寄宿制学校,周末会封校。
每个星期五,我都会藏在宿舍的床底下,凝神屏气,直到宿管查完房离开。
我有低保,靠泡面和面包过活。
6.
我爸打电话给我,好声好气地劝我周末放学回家。
但我知道,我回去百分百会挨一顿毒打。
我不是没想过报警,但是报完警以后呢?
他一定会变本加厉地报复我。
在那种偏僻的山村里打110,等警察叔叔到了,说不定我人都凉了。
我选择逃,就没想过再回去,一次都不行。
我是个胆小鬼,我不敢冒一点点险。
后来,阿姨也给我打电话,温柔地说我爸的好,劝我回家。
我很破防,不停地说我爸的种种恶行:「阿姨,我不能回家,你明知道我回家会挨打。」
我听到她用他们老家那边的方言轻声嘟囔了一句:「你不在家,那挨打的人就是我了……」
哈哈。
她竟然以为我听不懂。
她不知道我总是幻想着要和她成为真正的母女,还偷偷地学他们那边的方言。
亲妈也好,后妈也好,总归我是不能和其他人一样,拥有一个真正的妈妈。
也许这就是我的命。
我知道我应该放弃幻想,不再天真,不再愚蠢。
但我做不到,我才十五岁。
我学习好,会装乖。
我是家长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可是,没有人愿意把我和他们口中的不成器的孩子换一换。
因为血浓于水,因为爱。
而我,我只有遗传下来的恶劣基因,和只要死读书就能得到的好成绩。
7.
寒假快要到了。
我想要去做寒假工,但是打听了一圈,没有人愿意雇佣童工。
而且,我长着一张过于稚嫩的脸,看上去和小学生没有差别,连谎报年龄都做不到。
这一点我是遗传我爸的。
他就是靠着比实际年龄年轻好多岁的长相,频频得到女人的青睐。
发现自己和他很像,这让我感到绝望。
唯一的好消息,是班主任通知我,让我去市里参加资助贫困生的慈善活动。
我们市经常有这样的慈善活动,因为我们当地有很多有钱人。
外地人提起我们当地,总说我们这里的人多么多么有钱。
但是我偏偏没有投胎到任何一户有钱的人家。
钱也好,爱也好,我一无所有,还要时不时地献出我的自尊,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有多穷,多窘迫,我的家人有多垃圾,道德有多败坏……
但我必须去。
我参加过很多次这种活动,我知道他们会在酒店里招待我们这些穷孩子,让我们吃上一顿几年都吃不上一次的美味大餐。
然后我会领到一些笔记本、圆珠笔、铅笔盒、粉色或蓝色的大书包……
最后,我会用熟练的笑容和这些有爱心的好人们合影留念。
我用着这些东西,经常被人嘲笑。
初中生里流行非主流、简约、或者前卫的东西。
而我是土气和过时的代表。
我自卑,也不太自卑。
人性是很复杂的。
比方说某个女孩,她很喜欢嘲笑我。
她说我土,笑话我不会用电脑,觉得我跟不上新出的综艺的梗。
但是,如果她没有密切地观察我的一举一动,不对我抱有百分百的关心,是不会发现我所有明显或细微的缺点的。
我发觉她很在意我。
她会带着我社交,不让我落单。
我手酸她会帮我做热敷,徒手为我拧滚烫的毛巾。
她所有的零食都会第一个分我吃。
很久以后,我知道有个词叫做「傲娇」,说的大概就是她这样的人。
她不好意思直白地对我好,总要损我几句。
总之,我的贫穷和我犯罪者子女的身份带给我的痛苦是一阵一阵的,在我快忘记的时候突然给我来那么一下。
就像投石入水,会溅起好大的水花,但总会归于平静。
8.
我早早来到举办慈善活动的酒店,熟练地坐在角落里写作业。
事实上我不用这么卷就能保持好成绩,但是我知道,只要我这样做,大人们就会觉得我很乖。
他们喜欢带自己的孩子来参加这种活动,让养尊处优的他们看看泥潭里挣扎努力的我们,用我们做榜样或反面例子,教育他们好好学习,别光顾着吃喝玩乐。
我丝毫不介意大人们用我去教训他们自己的孩子,我还会暗爽。
但是这种爽持续不了多久,我只要看看他们穿的衣服就会陷入自卑。
如果我不写作业的话,就会有人凑到我跟前,一遍遍地问起我的家庭情况,事无巨细地了解我身处的环境有多么恶劣。
不过,这次的慈善活动很特殊,我紧张到写作业也只是装模作样。
他们要组织一对一的结对帮扶活动,一旦结对成功,我以后上高中的学费就有着落了。
以前我总是很自信,游刃有余,觉得一定会有人愿意帮我。
我觉得他们的善心不是随随便便发的,也是有所衡量的,而我的成绩真的很好。
但是这一次,久久没有人选择我。
我无比窘迫,开始疑神疑鬼。
因为我是个女孩?
还是因为我不够可怜?
确实,这么多单亲家庭的孩子,还有这么多父母残疾的孩子和孤儿。
我和以前不一样的是,我爸出狱了,还结婚了。
我名义上是有父母的。
在这个全是穷小孩的活动上,我依旧感受到了这种不如别人的痛苦。
我不如别人可怜……
我难过地低下头,看到一双红色的高跟鞋。
9.
这是一双白白的大脚。
我抬起头,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姐姐」。
他很美很美,妆很完美,红唇涂抹得很好看,如烈焰般吸引着我的目光。
即便如此,我还是能一眼看出他的性别。
我咽了咽口水,用讨好地口吻喊了他一声:「姐姐」。
我在小说里面看过的,他这种是女装癖。
他喜欢这么穿,说明他心里是想当女人的。
听到我喊他姐姐,他愣了一下。
估计他是没想到我这么会察言观色吧。
然后他咧开嘴笑了。
他笑起来真好看,比我爸好看一万倍。
我在想,如果他换上男装,一定是很帅很帅的。
我痴痴地想着,听到他柔声跟我说:「小妹妹,我跟你结对好不好?」
我只愣了一秒,就疯狂点头。
我怕我回答得晚了,他会反悔。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是我不用依靠家暴父亲就能上高中的机会。
这甚至是一种自由,我可以自由地选择把自己的尊严出卖给谁。
我算计着得失利益,喜极而泣。
10.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显然是被我吓到了,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么啦?」
我欲言又止。
那些我已经重复过几百遍的内容,我突然耻于把它们说出口。
我不想把那么脏的世界说给这么美的人听。
我恨我自己流着和我爸一样肮脏的血液。
他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试探性地说:「我知道有一家枣片特别好吃,我带你去买,好不好?」
我点了点头。
又马上摇了摇头。
好多人教过我,不懂事的孩子是会被看不起的。
这种时候应该矜持,要拒绝。
我天性并不纯良,但是我学会了装纯良,大人们喜欢教我表演,我乐于听讲。
他笑着摇了摇我的手:「走啦走啦,就当是陪姐姐一起。」
他看上去好像是在憋笑。
为什么?
因为我的演技太烂,所以他发现我嘴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