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赵阳

作者：小雅

我今年54岁，出生在一座小村庄，外人称我们这里为赵家村，这里大部分人家都姓赵，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血缘关系。

过年前夕，我回到了农村老家过年。我到家的那一天是腊月二十七，那时，我刚下车，就在马路旁见到了住在附近的富贵叔。

富贵叔全名是赵富贵，与我爸有着同一个曾祖父，又比我爸小一岁，因此我一直喊他富贵叔。

看到富贵叔后，我跟富贵叔打了招呼，问了声好，就离开了。没成想，大年初二那天，我起床后，我爸告诉我：“富贵走了。”

我感到十分诧异，我记得那天我遇到富贵叔的时候，富贵叔虽然佝偻着腰，耳朵也不太好使了，但是脑子清楚，认出了我，还跟我聊了几句，并不像大限将至的样子，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没了？

一开始，我以为富贵叔是出意外了，可是一提到富贵叔的死因，我爸就叹了一口气，告诉我：“早上，有人上门拜年，发现他上吊死了。哎，昨天他才过完生日啊！”

我老婆在一旁追问富贵叔上吊的原因，我妈没好气地接道：“还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那些不孝子吗？生了三个儿子，本来以为老了之后不用发愁，结果呢？七年不回，还不让妹妹赡养，吃食都靠周围邻居送，病了没人照顾，生日没人记得，活下去有啥意义？”

在我爸的絮絮叨叨下，我对富贵叔的人生有了较为全面的了解。

富贵叔出生于1936年1月24日，那一天是大年初一，也就是说，富贵叔是在过完了自己的88岁生日的第二天结束自己生命的。

富贵叔命很苦，三岁的时候就没了爹，与母亲相依为命，那时处于战乱年代，他们母子俩为了活命，经常需要东躲西藏，靠野草树皮为生。

1945年，富贵叔的母亲因病去世了，从那以后富贵叔成为了孤儿，靠吃百家饭长大。好在，我们这里民风淳朴，大家又都是亲戚朋友，虽然过得不怎么样，但是大家你家凑一点我家出一点，也让富贵叔顺利地长大了。

富贵叔长大后，承包了几亩地，以种地为生，在他26岁的时候，几位长辈怜悯他，想尽办法给他盖了房子，然后说了媳妇，就这样，富贵叔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小家，与老婆先后生下了三儿一女。

成家后，富贵叔更加勤快了，农忙的时候早出晚归下地干活，甚至在地里过夜，只为了多打点儿粮食养活妻儿，农闲的时候富贵叔就跟着几位亲戚出去找活干，赚一些钱补贴家用。

在富贵叔老两口的努力下，三儿一女都长大成人了，小儿子还考上了大学，当时大学生的含金量极高，富贵叔的小儿子也是我们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名动一时，大家都认为富贵叔要苦尽甘来了，认为他会享受到子孙福。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富贵叔的晚年生活会那么凄凉，应了“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这句俗语。

12年前，富贵叔的老伴因病去世了，葬在了山上，之后富贵叔继续带着还没考上大学的孙子孙女。等到他们考上大学后，富贵叔就一个人生活。

富贵叔的大儿子今年60岁，小学学历，一直以来以种地为生。他膝下有一儿一女，从小就丢给了富贵叔老两口带。

自打富贵叔的大孙子七年前在省城安了家后，富贵叔的大儿子就去了省城生活，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回过农村老家。

次子今年57岁，当年读完了初中，由于中考成绩不理想，因此没有继续上学。

由于次子不肯种地，因此富贵叔到处求人，最终将次子交给了亲戚，带出去打工，在外面认识了一个女孩子，结为夫妻，后来两个人在外地安了家。

次子膝下有一个女儿，三岁的时候被次子夫妻俩送回农村老家，由富贵叔代为照顾，直到考上大学。

目前，次子的女儿已经出嫁了，次子夫妻俩去了女儿家生活，距离上次回老家，至少也有七年了。

富贵叔的小儿子最有出息，当年考上了大学，20年前，25岁的小儿子不顾富贵叔老两口的反对，为了成功跟心上人在一起，当了城里人的上门女婿。后来，女方家去了国外定居，小儿子也跟着去了，据我爸讲，大家上次见到富贵叔的小儿子，都是在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在孙子孙女考上大学之前，富贵叔的日子过得还好，毕竟孩子们都是由富贵叔负责照顾的。儿子们一年至少回来一次，那时每逢过年，富贵叔家就十分热闹，年夜饭经常是一桌子坐不下，时不时就传出了欢声笑语。

那是我们经常看到这样的场景：进入腊月起，富贵叔就经常搬一把板凳，坐在马路边，一坐就是一下午，当看到从县里来的客车停靠时，就会迫不及待站起来，等到人下车了，发现不是自己的儿女，就会坐下来继续等待，直到最后一班车开过。

伴随着过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儿子们都回到家里了，富贵叔一天到晚满面红光，笑容满面，见到人就眉开眼笑的。

年过完了，儿子们离开了，富贵叔就会带着孙子孙女送别儿子和儿媳妇，一边扯着哭着喊着要爸爸妈妈的孙子孙女，另一边满含泪水地看着已经离去的客车，然后又开始了等待，年复一年。

然而，自打七年前小孙女考上大学后，富贵叔再也没有在马路上等到过一个儿孙，他们再也没回来看望富贵叔。

原因嘛，大家都不确定，村子里五花八门的说法都有，有的人说两个儿子嫉妒考上大学、跑到国外生活享福的老三，怨恨老三没拉自己一把害得自己过得很苦，迁怒富贵叔，故意不搭理富贵叔。

也有人说他们在外面混得很差，甚至犯了事，不敢回来看富贵叔，怕没脸见人。

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都不是他们对富贵叔不管不问的理由。三个儿子七年不归，年迈的富贵叔瞬间陷入了困境之中。

首先，富贵叔种了一辈子地，辛辛苦苦赚的收入几乎全部花在了儿孙的身上，自己基本上没存几个钱，房子也是破旧的砖瓦房。

他没有交过社保，虽然村子里给他申请了一些福利，但是那些钱根本不够用的，以前富贵叔还能从地里刨食，现在的他再也挥不动锄头了，只能靠捡破烂为生。

周围人可怜他，会给富贵叔送一些吃的，我爸妈就送过好几次，有一次，我爸包了饺子，给富贵叔送过去，看到富贵叔在吃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剩饭剩菜。

富贵叔跟我爸说，自己没捡到多少废品，实在是买不起食物了，又饿得不行，只能吃这些剩饭剩菜，听得我爸心酸不已。

其次，富贵叔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他患有一些基础性疾病，需要长期吃药，可是由于没钱，加上有些药必须去县城才能买到，腿脚不利索的他不方便去，因此长期断药，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

最后，他的儿子们自己不孝敬不说，还不让妹妹孝敬。富贵叔还有一个女儿，是他最小的子女，目前居住在外省。

五年前，富贵叔的女儿回家看望老父亲，看到老父亲艰难求生，十分心疼，把老父亲接走了，说要给富贵叔养老，那时大家以为富贵叔苦尽甘来了，以后有依靠了。

不料，半年后，女儿把富贵叔送了回来，父女俩抱头痛哭。大家问了才知道，三个儿子得知妹妹把富贵叔接走养老了，十分不高兴，认为妹妹多管闲事，说妹妹这么做，会让他们被人戳脊梁骨，无法抬头做人。

女儿跟三个哥哥据理力争，吵到最后不得不妥协了，得到了三个哥哥会给富贵叔养老的口头承诺后，把富贵叔送回了老家。

富贵叔回来了，三个儿子履行了半年的承诺，一家每个月给富贵叔500块钱，可是半年后，这笔钱也彻底断了，富贵叔怕儿女再发生矛盾，当女儿打电话的时候总是报喜不报忧。

七年等待，未能见到儿孙一面，过完88岁的富贵叔心如死灰，最终选择自我了断。

听完了富贵叔的遭遇，我感到唏嘘不已，想到养儿防老这四个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第二天，我与老婆来到了富贵叔家，凭吊富贵叔，让我感到讽刺的是，七年不归的富贵叔的三个儿子居然都回来了，把富贵叔的丧礼操办得很隆重，外面敲锣打鼓，大悲咒循环播放，隔了几排房子都能听到，里面哭声响亮，一个个儿孙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大年初六，富贵叔下葬了，跟老婆埋在了一起。然后，富贵叔的三个儿子为了分亲戚朋友的随礼钱，上演了一出大打出手的闹剧，让所有人看尽了笑话。

现在，富贵叔家再无一人，只留下了在寒风中坚持的老房子。

愿富贵叔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幸福美满，来生投胎到一个好人家，拥有幸福美满的人生。至于他的儿孙，我不想多说，只希望善恶终有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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