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远是龙台村人,自幼父母双亡,由大伯乔福养大,大伯乔福长得较丑,又少一条腿,一直没能娶到妻子。等到乔远到了成婚的年纪,乔福不想让乔远步了自己后尘,到处找人说媒,希望乔远可以早日娶妻生子。
01晨光熹微,龙台山还是一片朦胧,一处山洼里,便传来了“咚咚”地砍树声,乔远正不停地抡着斧头,在他旁边,还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一脸的睡意,看着乔远,眼神中充斥着不满的情绪。
老者打了哈欠,似乎还有起床气,指着山巅的方向,抱怨道:“乔远,你仔细看看,日头还没有升起,你就跑这里砍柴,吵的人睡不着觉。”
乔远苦笑道:“沧老头儿,我也不想啊,但是,你也知道,我大伯给我说了一个婚事,但是,人家要的彩礼太多了,我不多赚点银子,怎么办嘛?”
在他很小的时候,便与沧老头儿相识,两个人算是忘年之交。他不知道沧老头儿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过往,初遇时,沧老头儿便已经在这山里结庐而居了。
他会经常给沧老头儿带酒喝。
沧老头儿微微皱眉,郁闷地道:“那一家要的彩礼确实多,不过,你不是已经凑够了嘛,还在这里发什么疯?”
乔远抿嘴不语,只是狠狠地砍柴,过了一会儿,才叹息道:“又加了,未来岳母说了,她女儿的脚比之寻常人要小许多,不仅美观,而且天生不凡,非富即贵,要嫁给我,真是委屈了她女儿,因此,让我再拿二十两银子做彩礼。”
沧老头儿瞪大了双眼,惊呼道:“啥玩意儿?”
他忍不住笑了,调侃道:“这么说,那些双眼皮,也可以多要彩礼喽?脚大也可以多要彩礼,毕竟是干活的料,谁娶谁知道啊!”
听着沧老头儿的话,乔远哭笑不得,想要说两句什么,却见沧老头儿像个兔子一样,一蹦一跳,跑得飞快,向着住处奔去,不一会儿,沧老头儿又返回来,在另外一边,开始砍柴。
沧老头儿撇嘴道:“别愣着,我也帮帮你吧,多砍一些柴,到镇子上卖了,好早点成亲。”
乔远真诚地道:“谢谢!”
沧老头儿却没管他,自顾开始砍柴,一老一少,在太阳升起时,已经是满头大汗,却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乔远也没有再说感激的话,忘年之交也是朋友,朋友之间,本就该如此,大恩不言谢,一切记在心中。
后来,沧老头儿不仅和乔远一起砍柴,每次乔远从山下到来时,他都准备了一些草药,让乔远去镇子上卖干柴时,顺便到药铺卖掉。
就这样,婚期将近时,乔远总算是将这额外的彩礼给补全了。
成亲当日,一切顺利,宾朋皆欢喜,将新娘娶回家后,众人便在乔远的院子里和院子外摆开酒席,要痛痛快快乐一下,乔远跟着大伯不停地敬酒。
乔远的大伯那嘴角笑的都咧到了耳根了,总算没有让乔远和自己一样打光棍儿。
然而,正在高兴之时,隔壁的张大妈却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大呼道:“不好了,新娘上吊了!”
众人一惊,乔远最先冲了过去,到了洞房里,看着眼前的一幕,吓一自己一跳,连忙上前,将新娘玉芬救了下来,放在床上,查探气息,发现气息极其微弱,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众宾客也已经到了洞房之外。
乔远的大伯乔福拄着拐杖走了过去,扫了一眼,便知道玉芬没救了,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懊恼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张大妈皱眉道:“我也不知道,你们不是让我照看玉芬嘛,你们在外面吃席,我担心她饿,便想着给她送一些吃的,没有想到,刚进门,就看见她悬在了梁上。”
新娘的娘家人,也就是玉芬的大舅和几个表兄走了进来,将乔远围了起来,怒声道:“乔远,这件事情,你必须给我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乔福闻言,不满地大声嚷嚷道:“交代?这本来是乔远大喜的日子,玉芬却闹这么一出,要交代,也该是你们娘家人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就是!”
“就是,娘家提出的要求,乔远可都是照办了,现在大喜变成了丧事。”
“你们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在彩礼上,就欺负人家乔远老实,现在,又想欺负人家乔远。乔远确实是孤儿,可是,真当我们龙台村的人是吃素的吗?”
一时间,龙台村的人十分恼火,本来,因为彩礼的事情,便对玉芬一家人有意见,只不过,玉芬已经嫁过来了,众人便也不说什么。可是,如今彩礼出了,人却没有得到,娘家人还想要挟乔远,他们再也忍受不了了。
乔远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知道事情不能这样继续下去,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都别说了,现在先想想怎么救玉芬吧,她还有气。”
可是,众人也没有注意,看上去就是“进气少、出气多”,这怎么救吗?
这时,沧老头儿醉醺醺地走了进来,朦胧着双眼,含糊不清地道:“小子,这正喝喜酒呢,怎么全都跑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沧老头儿身上,甚至,有人想要冲过去揍沧老头儿。
乔远连忙阻止道:“这是我的一位朋友,喜欢喝酒,估计是喝多了,你们不要和他计较。”
随后,他苦笑着解释道:“刚过门的新娘悬梁自尽了,快没气了,也不知道附近哪里有郎中。”
沧老头儿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让自己尽量清醒一下,瞪大了眼睛,往前看去,啧啧地道:“救,倒是有办法救的,除了这小子,其他人全都出去。”
乔远一怔,想起自己少年时认识沧老头儿,这么多年,沧老头儿一个人隐居山里,样貌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而其他人也没有发现过沧老头儿的存在,便知道沧老头儿不简单。
连忙将众人都赶了出去,让他们去院子里等着。
等众人离开,沧老头儿才叹息道:“你小子,要记得给我保密哦!”
乔远点了点头。
沧老头儿让乔远过去,将玉芬扶起,坐正,然后把嘴巴微微掰开,只见他伸出食指,从指尖挤出一丝清液,滴入了玉芬的口中。
在乔远的目瞪口呆之中,沧老头儿挥了挥衣袖,转身就离开了屋子。
过了一会儿,玉芬嘤咛一声,竟然真的醒了过来,看见乔远的第一幕,便哭泣道:“为何要救我?为何不让我去死呢?”
“玉芬,这可是我的婚礼,也是我的家,再者,即便你是个陌生人,我也不能不救。”
乔远苦笑,叹息一声道:“你能跟我说说,到底是为什么吗?心中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玉芬眼中含泪,不敢直视乔远的眼睛,缓缓低下臻首,轻声道:“我心中早已有了别人,我心悦他,他也心悦我。”
“我懂了!”
乔远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再说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他摇了摇头,犹豫了一番,艰难地做了一个决定:“今日,这婚事作罢,我亲自送你回去!”
玉芬不敢相信,乔远竟然愿意放自己回去,将信将疑。
乔远却带着玉芬走了出去,招呼宾客,宾客们见玉芬没事,也不好意思询问发生了何事,开始放开肚皮。
直等宾客尽欢后,他才抱拳解释道:“诸位吃好喝好了,有件事情,还是要跟你们说一声,今日,我与玉芬姑娘和离,各位亲朋也做一个见证,我俩之间是清白的,任何事都没有发生。”
此言一出,众人都傻了,不知道乔远这是要闹哪一出。
乔远叹息道:“强扭的瓜,不甜,各位亲朋,我会亲自送玉芬姑娘回去,今日婚事,就此作罢,还望各位不要再议论了。”
沧老头儿哈哈一笑,潇洒离开,向着远处漫步而去,大袖飘飘地道:“小子,你这个忘年交,老夫没有交错。”
乔福看着乔远的举动,想要阻止,可是,终究只是叹息了一声,坐在椅子上,喝着闷酒,不发一言。
最终,乔远还是将玉芬送了回去,玉芬也告诉乔远,自己一定会将彩礼给他还上,只是需要时间。乔远还安慰玉芬,并不着急。
众人都为乔远不值,乔远也是一如既往,做着农活儿,得空就去砍柴、采药,谁家需要帮忙,也是一喊就到,仿佛,那天婚礼上发生的一切,都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影响一般。
但是,乔福却知道,乔远如此努力,便是不想以后自己的媳妇儿跟着自己受苦啊。
虽然,乔远还未成亲。
这一切,其实,一直有人看在眼里。
02一天中午,乔远刚吃过饭,便听到有人敲门道:“请问,这里是乔远的家里吗?”
乔远前去开门,看着眼前眉似远山、脸如鹅蛋、皮肤若雪的女子,疑惑道:“敢问,你是?”
鹅蛋脸女子笑了,一双眼睛弯了起来,亮晶晶地道:“你就是乔远吧?我叫林雪梅,住在古山沟,听说你会打井,想请你帮忙,当然,也不白忙,可以给你工钱。”
乔远挠了挠脑袋道:“管饭就行,工钱什么的,倒是无所谓,都是乡里乡亲的,我知道你们那个地方,确实缺水。”
林雪梅脸红道:“你一直都这么热心肠吗?不要工钱,以后哪里有银子娶妻?”
乔远被她这样一说,不好意思地笑了。
乔远的大伯乔福则在远处匆匆地拄着拐杖,笑的合不拢嘴地道:“他有空,他一直这么热心肠。”
林雪梅娇憨地笑了,说道:“那明天,我在家里等你。”
说完,转身就跑了,像是山里的一只粉色蝴蝶,身姿轻盈而快活。
乔福望着林雪梅,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姑娘要是能给你做妻子就好了。”
乔远苦笑,摇了摇头,自己这个大伯,看见哪个姑娘,都想要给他找人说媒。没有理会自己的大伯,他转头拿上斧子,还带了一葫芦酒,自顾前去山上砍柴,那酒自然是带给沧老头儿的。
翌日清晨,乔远带上工具,一大早就出发了,到了古山沟,找到林雪梅家时,她刚刚做好饭,一双小手油乎乎的,摊了许多饼,看见乔远时,娇憨地笑了。
乔远虽然吃过饭了,却还是被林雪梅逼着吃了一张饼。
此后,古山沟里的青壮年也来帮忙,本就是为他们打井。乔远先是探查了方圆周围左近,选择了合适的地点,从而开始领着人打井,只用了半个月时间,便将一口井打好。
03这半个月,乔远一直都住在古山沟村,与林雪梅接触的也多了。
众人也看出来了,林雪梅对乔远有好感,每天给乔远的饭最多、饼最多、菜最多,自然,林雪梅的父亲也看了出来,只是,并没有点破。
原来,乔远与玉芬和离之时,林雪梅正好在龙台村走亲戚,目睹了那一幕,便十分欣赏和佩服乔远,对乔远着一份担当、坦荡和大气很是钦佩,早已暗生情愫。
后来,就算是乔远已经回了龙台村,林雪梅也总是找借口前往,去见他。一来二去,时间过了两个月左右,他们之间的那一层窗户纸终于捅破了。
这一次,乔远没有再找媒人,而是亲自上门提亲,林雪梅的父母也见过乔远,对他也是十分满意,当乔远去提亲时,两个人也是热情招待。
然而,等酒足饭饱后,林父却将林雪梅支开了,单独与乔远聊天,默默伸出两根手指,说道:“彩礼,我们要双倍的!”
乔远直接愣住,无法相信,前一刻,他们还谈笑风生,后一刻,便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忽然间觉得,确实应该找一个媒人,有一个中间人,这些话也好商谈。
乔远尝试地商量道:“林叔,能不能再少一些。”
林父摇头,态度坚决,说道:“雪梅还有一个弟弟,没有成亲,他那一份彩礼,我们给他准备不了。”
乔远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等他离开林雪梅家时,远远地看见雪梅,也只是苦笑着打了一声招呼,不知道该如何说。
04回到家里后,大伯乔福也觉得无法接受,主要是他们真的拿不出来那么多彩礼,何况,玉芬母亲收的彩礼,还没有安全退回来,准备一份彩礼已经是捉襟见肘,如何再多准备一份呢?
这让乔远苦恼不已,乔福又找了媒人,想要从中说合,可惜,林父就是不松口,甚至不让林雪梅再与乔远见面。
乔远将自己整日沉浸在干活儿之中,想要麻痹自己。
这天,他在山中砍柴时,沧老头儿匆匆跑来见乔远,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的山头,说道:“你那个未来岳父在放牛时,似乎摔伤了,还摔进了一处山洞里,你如果不去救他,估计就算别人来寻他,也找不到他。”
虽然被林父要双份彩礼,可是,乔远此时已经没有时间介意这些,匆忙向着沧老头儿所指的方向而跑去。
沧老头儿连忙从后面追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乔远捆干柴的绳子,边走边喊道:“没有我带路,你也找不到,绳子,绳子,也要带上。”
过了一个时辰,才到了沧老头儿所说的地点,那个地方确实偏僻,而且,杂草丛生,乔远自问对周围的山势十分熟悉,也从没想过,那里竟然有一处山洞。
沧老头儿递给他一个瓷瓶,说道:“这里的东西能治他的伤,不过,还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痊愈,我走了。”
乔远谢过沧老头儿,又从周围找了许多藤蔓,编织成绳子,与自己原来的绳子接在一起,拴在旁边的大树上,缓缓向山洞下爬去,到了下面,已经是漆黑一片。
又爬了一段时间,才听到林父的呼救声,乔远不由得苦笑一声,如果不是他爬下这山洞,在山洞外面徘徊,根本听不见林父的呼救声,真如沧老头儿说的那样,其他人根本找不到林父。
到了山洞底部,吹燃了火折子,找到林父。林父看见乔远那一刻,直接哭出声来。乔远将他绑在自己的背上,拉着绳子,艰难地爬出了山洞。
到了外面,天色已经渐黑,乔远将沧老头儿给自己的清液喂给了林父,便背着林父匆匆向古山沟村走去。
没多久,山顶的风吹来,阵阵寒意,林父叹息道:“今天如果不是你,即便有人能找到我,我估计也在那山洞里冻死我了。你怎么会想着救我?如果我死了,也没有人阻拦你和雪梅了,没人给你要双倍彩礼了。”
乔远苦笑着道:“那我还算人吗?今日,且不说是林叔,您是雪梅的亲生父亲,即便换成一个陌生人,我也会救的。”
林父似乎想到了什么了,问道:“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出了山洞时,你给我喝的那一滴清液,当初,你应该就是用它来救玉芬的吧?”
乔远点了点头,有些遗憾地道:“故人相赠,可惜,这是最后一滴了。”
本以为林父会十分感动,不曾想,林父来了一句:“我可以给你免一份彩礼,你娶雪梅不需要彩礼,但是,她兄弟的彩礼,你还是要出。”
乔远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埋头赶路,虽有月光,毕竟是在山上,他也不敢分心,否则,就是要摔着两个人了。
将林父送到家里后,他便离开了。
05第二天,他便继续上山砍柴了,等晚上回到自己家里时,却闻到了浓烈的酒香,进门一看,只见大伯乔福正自斟自饮,还准备了几个小菜。
乔远洗漱了一番,笑着问道:“大伯,今日有什么高兴事啊?”
“菜,我还没有动,你过来,且等我慢慢说!”
大伯乔福故作神秘,招呼乔远过来,本来还想卖个关子,可惜,他藏不住话,饮了一口酒,说道:“你和雪梅的事情成了,今天,媒人捎来消息,所有的彩礼都不要了。”
乔远“唰”地一下,站了起来,忐忑地道:“真的假的?”
乔福哈哈大笑道:“这自然是真的。”
乔远缓缓坐下,依旧还是不敢相信,毕竟,昨天晚上背着林父回去时,林父还说只能免一份彩礼,他还是要再出一份彩礼的。
大伯乔福看着乔远迷茫的样子,这才缓缓解释,原来雪梅的那个兄弟心悦之人正是玉芬。玉芬的母亲此前就是嫌弃雪梅家里太穷,不肯将玉芬嫁过去,只是,玉芬都要悬梁了,她也不敢再多阻止。
就这样,玉芬的母亲终于同意玉芬嫁给雪梅的兄弟,还不要彩礼。
于是,林父很是羞愧,便连忙让媒人捎来消息,也不再给乔远索要彩礼。
“这……”
乔远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连喝了三杯酒,这才停了下来。
乔福比乔远还要高兴,喝的是酩酊大醉,醉后一直在哭,不停地喃喃自语道:“兄弟,小远要成家了,做哥哥的算对得起你了。”
明月升起,安静地照着大地,即便是夜晚,也能看清很远的地方。
数天后,乔远和林雪梅成亲,玉芬也来参加了两个人的婚礼,好不热闹,一个月后,雪梅的兄弟和玉芬也成亲了,皆大欢喜。
不久之后,玉芬的母亲将乔远当初所给的彩礼全部退了回去。
乔远拿着这一部分银子,准备自己再努力赚一些,前去镇子上开一个杂货铺,不曾想,林父和玉芬的母亲听说此事,二话不说,都拿出一部分银子,给了乔远。
乔远在开了杂货铺三年之后,赚了一些银子,将这些银子给了玉芬和雪梅的兄弟,帮着他们在镇子上开了一家山货铺子。
自此以后,几个家庭的生活算是蒸蒸日上,而乔远和林雪梅也有了孩子,大伯乔福又开始了带侄孙子的旅程。
乔远总说道:“大伯,我儿子,你要带, 我孙子,你也要带,我就想偷懒!”
每次,乔福都是笑着,将自己的拐杖砸过去,乔远扭头就跑。
沧老头儿也会经常过来游玩、蹭酒喝,乔远后来才知道,自己这个老友竟然是一株老山参。
高昂的彩礼断不应成为阻碍相爱之人长相厮守的深壑,人品与上进心或许尤为重要。
诚然,老人的意见亦当予以尊重,古人云:“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人或许未有所成,然而,其一生的阅历却是弥足珍贵的。正所谓家和万事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