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对晚唐藩镇和五代军阀很感兴趣,打算用三到四万字的篇幅写一个系列文章,此为第三篇。头两篇的传送门,放在本文末。
熟悉历史的朋友都知道,契丹就是北宋的克星,但凡是个有点影响的战役,宋人几乎就没打赢过。别的王朝刚开国时气象万千,精兵猛将气吞w里如虎,视开疆拓土如寻常事尔。唯独宋朝不走寻常路,一开国就让自家皇帝改行当起了“高粱河车神”,还是屁股挨了两箭的那种。
从此畏辽如虎,要钱送钱、要地给地,就跟国足踢宇宙队似的。
但仅仅在60年前,情况却截然相反——那时候在还没一统的中原大地上,虽然各路军阀都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彼此攻伐上,但只要偶尔抽出工夫,随便拉出一个都能把契丹人打成狗。
天祐十九年(922年),晋王李存勖正一只手跟后梁姓朱的死磕,一只手还得赶紧去收拾在自家后院搞叛乱的成德节度使张处瑾。正左右互搏得手忙脚乱之际,契丹人又来添乱,一举攻陷了包括涿州在内的幽州镇十几座城池,威胁易州、定州等要地。
李存勖恨不能再长出第三只手……但军情紧急,他没空抱怨,只能临时召集了5000骑兵紧急北上赴援,结果在新城(今河北高碑店)与万余契丹前锋遭遇。
李存勖的作战风格跟他亲爱的爹地李克用基本上没区别,就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反正就是一看到敌人就恨不得光着膀子扑上去互砍的那种天生猛男。所以这回一碰到契丹人,他根本不管敌众我寡,更不关心后边有没有援兵、伏兵,连招呼都不打就开始带头冲锋。
这种毫无美感、无脑莽夫式的纯武力搏杀的结果是什么呢?
“契丹遽见帝军,惶骇而退。帝追蹑数十里,获安巴坚之子。时沙河冰薄,桥梁隘狭,敌争践而过,陷溺者甚众。”(《旧五代史·卷二十九·唐书庄宗纪第三》)
一场大胜之后,李存勖根本不休整、不部署、不侦察,就是追。十几天后追到望都(今河北保定)遭遇耶律阿保机亲领的契丹主力10万骑,面对十几倍于己的敌人,李存勖的战术没有丝毫变化,就是莽,就是冲。
虽然冲1万人和10万人好像完全是两回事,可在沙陀李家的猛男眼中,两者区别就在于如果你冲不溃、打不垮敌人,唯一的原因就是你还不够猛、不够莽。所以冲一次不行,李存勖就冲两次,直到连续冲锋四次后,这厮被永远都杀不完的契丹人团团包围、寸步难行。
幸亏从兄李嗣昭率300骑拼死把他救了出来。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怕是早扛不住、早虚了,换成赵光义没准已经开始热身准备日行千里夜走八百了。可李存勖呢?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冲一下。
然后就是第五次冲锋。面对这样不要命的疯子,契丹人直接就崩了,全军大溃,被晋军掩杀数十里,死者枕籍于途。而在归途中,契丹败军又逢大雪冻死不少人,最终跟着耶律阿保机回到国内的已不足两万人。
契丹总共才有多少人?吸取教训的阿保机从此一心一意的向北、向西拓展地盘,终其一生都不敢再踏入汉地半步。
其实才追出几十里就收兵一点都不符合李存勖的审美。那为啥不追了?因为他收到紧急军报,说南边的黄河防线快被梁军打崩了。所以这位晋王殿下只好带着那帮疲兵、伤兵又疯跑800多里地,到德胜北城(今河南濮阳)救火去了。
要不是姓朱的总捣乱,会不会就没有辽国了?
事实上后唐李氏在自相残杀到油尽灯枯、被石敬瑭勾结契丹灭国之前,总共跟契丹人大战过3次。每次姓耶律的都被打得心服口服,然后“卑辞厚币数遣使聘中国”(《新五代史·卷七十二·四夷附录第一》),像后来的宋人那样要钱送钱、要地给地。
而这可不是只有后唐李家才能做到的事情。
后梁与契丹不接壤,所以没打过架,却能无数次把老李家这个“契丹克星”打成狗。后晋石氏没骨头不用提,后汉不足3年而亡也无话可说,但后周世宗柴荣要不是在北伐途中突然病逝,契丹可能真就没了,起码收复燕云十六州不在话下。
不光是军队,就连当时的中原百姓面对契丹也丝毫不虚。石敬瑭勾结辽国灭后唐之后,契丹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可就把自晚唐以来武德充沛的河南老乡给惹急眼了。一时间中州大地上义军蜂起,杀声震天,砍得契丹贼兵人头滚滚,吓得辽主耶律德光骑着骆驼跑路。最终在跑到杀胡林(今河北栾城)时,惊惧之下骤然暴毙。
是不是也有点“高粱河车神”那味儿了?
五代这么猛,为啥几十年后的“六代”北宋一下子就那么怂了呢?
这要是说起来,可就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
01
话说历史上每逢改朝换代,总是老百姓倒血霉——从秦末到汉初把天下人打没了一半(3000万到1650万),刘秀复汉的代价之一2700多万人口消失无踪(5600万到2800),汉末到西晋更狠,直接吞没掉了八成的百姓(6500万到1240万)。之后的两晋更替没了1700万(2260万到540万),由隋到唐是3900万(4600万到720万),两宋更替是8600万(13000万到4400万),蒙元灭宋是6800万(8060万到1252万),朱元璋驱逐鞑虏是5300万(6300万到966万),满洲人入关又没了近6000万(约7000万到1千万出头)……
(请注意哈,以上从史料中摘取的数字都来自于编户人口。意思是不见了的人口并非都死掉了,有相当一部分是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新朝廷还找不着或者来不及上户口。)
反正只要是换个外姓当皇帝,搞没一半天下百姓的都是心慈手软的大善人。但唯独晚唐藩镇和五代军阀,却是个少见的异类。
在黄巢之乱前,唐朝大概有6000万人口。可老黄一起兵,先是从山东杀到河南,再从河南流窜到岭南,又从岭南北伐一路冲进长安,数年间几乎转战了大半个中原。更要命的是,因为无法建立稳固的根据地获得钱粮和兵源,所以乱军只能大肆劫掠、驱民为兵,可以说是走到一处便毁灭一处,一路三光到底。
根据不同史料统计的数字,在黄巢为祸的6年多时间里,因之而亡的人口达1000万~2000万。因此到了晚唐藩镇开始割据那会儿,整个天下的总人口在4000万到5000万之间。
而在赵匡胤灭掉十国、完成“小一统”之后,大概点了下人头,得出的结论是全国上下大概有3200万口人。也就是说在晚唐藩镇和五代军阀大乱斗的这80多年里,总共搞没的人口数量在1000万出头。
从唐到宋,偌大的天下四分五裂,大小割据政权逾二十,几乎无处不战、无日不战。大小军头杀红眼睛了屠降、戮俘直至灭门绝户都是寻常事。就这么你死我活的杀了几十年,天下人口的损失还不到三分之一,简直就是个奇迹。
在前篇文章中我们说过,因为杀戮太重以及被杀的风险太高,所以晚唐藩镇和五代军阀几乎统统都有心理疾病、个个都是变态。像朱温荒淫,李克用偏执,李存勖爱唱戏、丁会直接歌坛出道……此外像什么王珙喜欢收藏人头,刘仁恭热衷收集美女,钱镠酷爱人体解剖,王继勋要是哪天不抢个民女回家就睡不着觉等等,种种匪夷所思的行径简直太司空见惯了。
但唯独面对百姓,他们的表现就非常的拧巴了。
你当他们不想像黄巢、秦宗权等“乱贼”那样肆意的去抢、去杀?怎么可能!但问题是臣妾做不到啊……
晚唐藩镇和五代军阀的体系如出一辙,就是个军阀套娃。大军阀下有中军阀,中军阀下有小军阀,小军阀下是大头兵——看上去大头兵位于最底层,但却像斗兽棋里的老鼠能弄死大象一样,让大小军阀都得小心翼翼的哄着、捧着、供着,否则信不信分分钟哗变给你看?
那年头普通武夫乃至于普通百姓的跋扈和好斗,真是和平年代的人无法想象的。
又因为当时是募兵制,各藩镇的大头兵基本都是本乡本土的,谁敢动他们的妻儿族人一下试试?管你是节度使还是防御使,剁你狗头如果还得用第二刀,那都无颜再见家乡父老。
所以晚唐和五代的军队,几乎都是看家狗性质的。就像有个形象的比喻,叫立户胜虎,乡畔似狼,离家如豚(即猪)——典型如晚唐时的河北三镇,在自家的那一亩三分地上,就算朱温和李克用这种当世豪杰遇到了都得浑身脑壳疼。好不容易摆弄住了,也是三天两头反给你看,简直烦不胜烦。可要是出了河北呢?那就是白送的一盘菜,经常被乡兵壮勇撵着满山跑。
所以那时候的诸藩混战,打到别人家的地盘上征派粮草、军资,抓些民夫干活,甚至杀红眼了小规模的“误伤”一批,扛走些大姑娘小媳妇都是可以容忍的。但再过分就不行了,经常是不用人家的大头兵气势汹汹的跑来报仇,当地的老百姓没准都能把这帮兽兵统统干翻。
还屠城?指不定谁屠谁呢!不服的,可以去采访一下耶律德光麾下的那帮契丹兵。
可能是第一个年号就叫“武德”的缘故,所以大唐朝的武德特别充沛,军中民间皆是如此。尤其是那些久经战乱的地区,就不光是人人皆兵了,简直是人人皆精兵。就像刚立国时关中兵最猛,整个盛唐几乎就是靠人家一刀一枪打出来的;一场安史之乱又锻炼了河北人民,卢龙、成德、魏博三镇的“美名”遂传遍天下;中晚唐时淮西镇(位于今豫皖鄂苏四省交界处)又叛40多年,加上黄巢之乱的波及,使得该地打了近百年的仗,于是乎又打响了“蔡贼”(即蔡州,今河南汝南)的招牌,成为各大藩镇争相重金招募的优质兵源。
而黄巢更大的“贡献”,则是让在大唐的头200多年来向来表现不咋地的河南兵彻底爆发了小宇宙。而朱温正是因为有了这帮久经战火考验的老乡(宋州砀山人,当时属河南)相助,才能屡屡将恍如西楚霸王再世的李克用打成狗,最终篡唐为梁。
能打,还不怎么(敢)扰民,这是多好的兵啊!可在当时,绝大多数的军头们却不这么想。
李克用征战一生从未屠城,朱温也仅留下过一次劣迹,还可能是被黑的(各种史书中“褒李贬朱”的倾向简直都毫不遮掩)。但对于杀降屠俘,各大军头却从不手软。
拿魏博镇来说,就被屠过三次半——唐天祐三年(906年)因节度使罗绍威担心部下哗变,于是邀朱温平乱。老朱带大军在魏博蹲了半年,花了小罗百万缗钱、吃掉牛羊70万头,临走还砍掉了8000魏博牙兵的狗头。
悔得罗绍威直接发明了个成语“铸成大错”——“合六州四十三县铁,不能为此错也”(《资治通鉴·卷二百六十五·唐纪第八十一》)。
后唐天成元年(926年)出身魏博的银枪效节军按老规矩哗变要求提高待遇,齐州防御使安审通根本不惯病,“尽屠之”。
清泰初,魏博余孽捧圣、忠孝、忠肃等七军作乱,枢密使范延光受命“俱诛之”。
后晋时,轮到范延光领着魏博军作乱。不过石敬瑭毕竟骨头软、不是专业武夫嘛,本来诛杀令都下达了,又瞻前顾后的给撤销了,这才让老范逃过一劫。
大头兵杀(自家的)节度使如宰鸡,节度使杀(别人家的)大头兵面不改色,藩镇间的互相攻杀更是日常任务,反正就是杀来杀去,杀得死去活来。而且最诡异的是一帮大兵在打生打死,老百姓还敢来看热闹,更离谱的是还轻易没人敢招惹。
就这么打来打去打了近百年,老百姓没死多少,武装到牙齿的大头兵们却差点被打绝种了。
02开唐府兵最盛时,也不过才58万人,却打下来120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安史之乱后藩镇林立,各镇养兵少则万余,多则十几、二十万,加一块早就超过了百万,结果大唐疆土却缩水到不足400万平方公里。
是因为这百万大军不能打?答案恰恰相反——就算是号称“独以强亡”的汉末诸侯,单拉出来没准都能被晚唐藩镇和五代军阀打成狗。
随便举个例子。当年曹操要拿下徐州,就去打陶谦。话说徐州可是重镇要地,这要是被曹老板夺走了可还得了?可周边的袁绍、袁术、田楷等诸侯对此好像无所谓,压根不管,最后就刘备带着仨瓜俩枣跑去当救兵。
可轮到号称小曹贼的朱老板呢?朱温腰杆粗了以后,打算吞并天平、泰宁(均位于今山东西南部)两镇。结果头一天还跟天平、泰宁狗咬狗的平卢(治今山东青州)、武宁(治今江苏徐州)等镇二话不说,回头就对着宣武军四打一,直揍得朱老板满头包。
为了拿下这俩不起眼的小藩镇,朱温就足足打了10年。而且只要他一出兵,除了最开始的平卢、武宁外,其他如河东、魏博、成德、淮南甚至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凤翔、龙剑等藩镇都全力以赴的有兵出兵、有钱出钱,实在够不着的也得吆喝几嗓子给捧个人场,反正就是不能让姓朱的得逞。
是因为朱温人缘太差?事实上恰恰相反,人缘差的是李克用——这厮要是惦记上了谁家,一定会被群殴得更惨。
人家老朱可是文武兼资、擅于权谋而且脸皮贼厚,要不怎么叫小曹贼呢?所以刚篡唐那会儿,他也是雄心万丈,意图削平藩镇、天下一统的。可每回只要他一出门,就被群殴,哪怕去欺负人嫌狗憎的李克用,都能招来一顿混合双打。长此以往,朱老板日益绝望,继而意志消沉,干脆一心一意找儿媳妇玩耍去算逑!
就算把正牌的曹刘孙弄到这个时代,也得三脸懵逼,更何况山寨朱老板呢?
朱温还算是善钻营、会搞“统战”的,都搞成了这个德性,那为啥脾气坏兼嘴巴臭的李克用、李存勖父子却能笑到最后?
而且五代之中,后唐是综合实力最强,疆域最广、最接近于统一北方的那个,是不是太不合常理了?
其实也不奇怪。因为朱温是新派军阀,根本不玩老藩镇的看家狗那一套规矩。所以每打下一镇,必夺其权、收其兵,改为文官治理。反正在宣武军中,就只能有朱老板一个军头,其他什么中军阀、小军阀,统统给我有多远滚多远,不服的就砍死。
所以甭管朱温多会耍花招、说话多好听,但三五回后本来面目必定暴露无遗。这下谁还上当受骗,又怎么能不往死里揍他?
李克用恰恰相反,就是个老派军阀。虽然他嘴臭人疯,对部属都动辄辱骂殴打,但人家真能打啊!而且从来都是冲锋在前、撤退断后,哪怕是个大头兵都被敌人围了都拼死营救——这就太合大唐武夫的胃口和审美了。所以挨揍挨骂后不高兴归不高兴,打上头后还是人人愿为其效死。
更重要的是,李克用和李存勖父子东征西讨后,被征服的藩镇只需甘愿附庸、上供钱粮,就马照跑、舞照跳,一切照旧。更妙的是,一旦家里有事,那个杀神是真掏心掏肺的来帮忙啊!
这种好事……呃,应该说是真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了,降就降了吧,总被降姓朱的强吧?
所以朱温拼着千古骂名称了帝,但所谓的“大梁朝”跟原来的宣武军就是换汤不换药。而李存勖一起势,就跟吹气泡似的膨胀到差点吞并整个北方。
但后唐成于此,亦败于此。
朱温的大梁朝虽然看上去惨了点,但却是名副其实的一方霸主,在境内说一不二。可李克用父子弄出来的那个大唐朝呢?说白了就是个藩镇联盟的盟主而已。
要是李氏集团内部团结、武力强大,这个盟主跟皇帝也没什么区别。可万一这个前提条件不存在了呢?
同光四年(926年)李克用的从子李嗣源兵变。李存勖平叛过程中又带头开莽,结果意外中流失而亡,李嗣源随即登基,史称兴教门之变。
李嗣源得位不正,李克用的一大堆亲儿、义子什么的自然不服。于是内战爆发,从李嗣源到李从厚再到李从珂,足足打了近10年。结果就是纵横大河南北近60年的李家精兵近乎打光,成德、魏博等藩镇余孽开始跳反,石敬瑭勾结契丹南下将后唐灭国。
要是李家自己不作死,契丹人敢来?要知道仅在10年前,耶律阿保机的长子耶律倍还屁颠屁颠的跑来归顺,被李嗣源赐名东丹慕华(后来又给改成李赞华)——就问李赞华的死对头耶律德光敢说个不字?
03后唐覆亡带来的重要影响有两个。其一是石敬瑭的卖国求荣,严重挫伤了汉人的自尊心和自信心。也正是从后晋开始,隋唐以来汉人睥睨四方,视一切夷狄如土鸡瓦狗的精气神开始一日不如一日,直到两宋畏敌如虎。
其二则是自晚唐以来久经战火考验并世代承袭的大多数精兵锐卒消耗一空,尚武好战的优良传统亦随之断绝。也是从后晋起,各朝的兵一代不如一代,直到两宋堕落成渣。
有人可能反对,认为后周的兵还是很能打的,其实这是种错觉——柴荣北伐与赵光义飚驴车就隔了20来年而已,差不多都是一批兵打的(募兵制下,只要操训合格,大叔兵甚至爷爷兵也没啥稀奇的)。但为啥差距那么大?因为契丹人啊!柴荣打的是耶律璟,那可是跟当今大漂亮国的某老登并称的人类史上的两大“睡王”之一,弄得整个辽国一脸衰相,成天不是内乱就是走在内乱的路上,不被柴荣打成狗才怪。而倒霉的赵光义呢,撞上的可是号称辽国中兴之主的耶律贤和萧绰这“二圣”在朝,所以立马原形毕露,只好骑驴狂飙。
其实柴荣早就发现禁军堕落得厉害,不复晚唐、朱李时的彪悍善战:
“宿卫之士,累朝相承,务求姑息,不欲简阅,恐伤人情,由是嬴老者居多;但骄蹇不用命,实不可用,每遇大敌,不走即降,其所以失国,亦多由此。”(《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九十二·后周纪第三》)
所以他在位期间花费心思最多的并非北伐,而是整顿禁军。主要措施包括招募新军,裁汰老弱,拔擢强壮等等。只可惜柴荣英年早逝,赵匡胤得位不正,哪敢招惹军队?只好花钱收买,于是周宋禁军振作了没几天,又一头栽进烂泥塘里,再也没爬起来过。
但就算后唐没把那些百战老兵都拼光,轮到赵匡胤的时候,恐怕也剩不下几只好鸟了。
为啥?两个原因。其一是别看晚唐藩镇成天混战,但打来打去还是老样子,一点变化都没有。最多就是冒出个出头椽子朱温,把唐帝给废了自己干,然后大家有样学样,晚唐藩镇摇身一变就成了五代十国。
甭管是节度使还是这个王那个帝,生存压力都很大,所以必须搞“先军”。这种情况下军队地位高、待遇好,人人都想当兵,自然就容易练出好兵。而好兵们为了保住地位待遇,就得豁出命去替自家主公效力,于是好兵+不怕死,就成了精兵。
而朱温和李克用在不断吞并中小型藩镇的过程中,都曾不顾风评的大肆杀降屠俘,为啥?因为杀掉的大多是各镇最核心、最激进的刺头。不杀掉他们,就无法扭转藩镇兵“看家狗”的本性,就无法杜绝哗变、叛乱。所以哪怕这些刺头都是各镇经验最丰富、意志最顽强的精锐老兵,也得斩尽杀绝。
剩下的没那么精锐但比较老实的,则打散编入本部。因此说从梁唐开始,军队普遍的精锐程度就开始下降了。而后唐灭梁,因为是李存勖被朱友贞逼得上绝路不得不行险突袭了把汴州,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居然就成功了,所以是近乎无损的接收了梁军的全部兵马。
当时李存勖被打得只剩下不到5万兵马,而接收的梁军俘虏居然高达近20万,这该怎么整顿收编?他也没办法,最后只能各过各的,这不仅为后来的李家内乱埋下了伏笔,更让梁兵这支五代第一强军从此一蹶不振。
第二个原因更好理解——历史上的历朝历代都不乏强军、锐卒,但几乎没有一朝能让一支军队长久的保持战斗力。就拿唐朝来说,开国时的关中府兵打遍天下无敌手,什么突厥吐蕃高句骊都是小趴菜。可一旦承平日久无仗可打了,府兵制也就完蛋了;安史之乱让河北镇兵成名,屡屡让朝廷灰头土脸。可太平了百年以后,到晚唐就成了朱温和李克用的专用马桶,谁打马过来都能用一用,而且用得贼爽……
自朱温崛起,河南兵就成了天下第一精兵。李克用、李存勖父子麾下那能让契丹小儿止涕的河东精锐骑兵遇上宣武重甲步兵,十次里有八次要被揍得连亲妈都认不出来。宣武军一度强到什么份上?两条腿的步兵居然敢、还能包抄住四条腿的骑兵,还几乎将其全歼——若非史书凿凿,说出来谁敢信?
而在朱温晚年将宣武军主力改编成汴州禁军,并一传数朝,几十年后摇身一变成了北宋禁军。这支军队在当年直面河东铁骑正面直冲时,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岐沟关之战面对能令他们的父祖辈笑掉大牙的契丹游骑的骚扰,仅一天工夫就全线崩溃,被人家收割了几十里地的人头。
所以朱温、李存勖绞尽脑汁也削不成藩、收不回兵权,而赵匡胤仅用了一杯酒就轻松搞定,不是没有原因的。
要还是精兵锐卒,借他八副胆子也不敢。可要是一群孬兵怂将,那还有什么难度?
04曾见过有人替宋朝的崇文抑武政策辩护,主要理由就是武夫粗鄙,不会治国,只会乱搞。
我也不知道这种观点对不对。在翻了几遍晚唐及五代史后,就更迷糊了。
晚唐藩镇和五代军阀就是武夫治国,这个没得跑。但他们治得怎么样呢?
后晋清泰三年(936年),成德军节度使安重荣受命兼任镇州刺史(今河北正定)。刺史嘛,当然得管民政,偶尔还得客串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可老安不但是个纯武夫,还是个粟特人,斗大的字就认识一箩筐,连官话说的都带股子羊肉串味儿,能把案子审明白吗?
史书里记载了这么一件事。
有一天安青天坐堂,来了一对老夫妻状告儿子不孝。老安虽然没文化,但最讲究忠孝节义。所以闻言大怒,问也不问审也不审,直接抽出佩剑扔过去,让老两口赶紧捅死那个不孝子。
当爹的犹犹豫豫,不忍下手,可当妈的却兴高采烈的抢过剑来追着儿子满屋砍。这时安重荣下令恢复秩序,然后细细询问,这才发现爹是亲爹,妈是后妈,而儿子并无不孝。于是他宣布结案,都滚回家去好好过日子。
正当一家三口往出走时,老安抽弓搭箭,然后一个十环把后妈射死了。
这个案子该怎么评价?别人判案用律法,安重荣判案用兵法,压根不是一个系统的,怎么评!但我怎么总觉得有点……小爽?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武夫都像安重荣这么爱管闲事,大多数时候他们更愿意把这种破事甩给百无一用……嗯,偶尔还有点用的文人,然后只管要钱要粮要兵。东西和人给的利索自然没话说,要是不满意,大不了砍了再换一个,也不废啥事。
不过到了晚唐和五代,因为竞争日剧,所以像安重荣那样军政一把抓的武夫越来越多。还是老安,史书上是这么说他的:
“重荣自能钩距,凡有争讼,多廷辩之,至于仓库耗利,百姓科徭,悉入于己,诸司不敢窥觊。”(《旧五代史·卷九十八·晋书列传第十三》)
文人写史的毛病就是太雅,不接地气,老安地下有知一定非常不满意。我想按照他的风格,应该这么写——比如治理农桑,春天时老安就带着他的兵下到十里八乡,每至一处便吼一嗓子都给我滚出来春耕!然后看谁磨磨蹭蹭、干活懒懒洋洋就赏谁一顿鞭子。
夏天的时候再下乡,看谁家的禾苗长得东倒西歪或是杂草丛生,就再赏一顿鞭子;要是谁的庄稼种得好,一高兴就是大把的绢帛赏下去,哪怕赏赐超过了农户几年要交的赋税,但有钱难买我乐意!
秋天的时候该收税了。谁敢偷税漏税,直接一刀砍了,哪怕挨砍的是节度使的亲爹也不带有半分犹豫。因为能收多少钱粮关乎全镇大头兵的存亡和利益,节度使要是不高兴,那也砍了就是,多大点事!
至于多收、重收在大多数情况下还不至于。一则武夫其实比文人要脸,二来都是乡里乡亲,甚至是同僚家眷,真下不去手。
其实就这样。武夫治国,粗糙、粗浅、粗暴,简直是胡作非为的代表。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没有好处,而最大的好处其实就一个——相较于文官治政,武夫基本上“不折腾”。
别小看这三个字。中国百姓基本上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百姓,勤劳、坚忍、节俭,只要不瞎折腾他们,他们就能给你制造出奇迹。
在卢龙、成德、魏博三镇的治下,河北成了大唐人口和财富最多的地区。经济总量占比相当于今天的粤苏鲁浙川这五大经济强省的合体,惹得皇帝和朝廷天天得红眼病,嘴上叫着削藩,其实就是想抢劫。
自朱温治汴以后,以汴州为核心的河南就成了全国农业和商贸最发达的地区,可以说直接造就了富庶甲天下的北宋。
更重要的是,军阀治政在无意间解决了一个几百年来都解决不了的老大难问题,那就是士族门阀。
05总有人说(包括我在内)是黄巢和朱温联手剿灭了士族门阀最后的余孽,其实这个道理是讲不通的。黄巢确实把南方及关中世家清洗了一遍,然后朱温又在河南补了一刀,可问题士族门阀的大本营在哪儿?是在河北啊!
隋唐时最牛批的门阀莫过于“五姓七望”。其中陇西李氏在关西,太原王氏在河东,荥阳郑氏在河南,剩下能量最大、最有影响力的四个(博陵崔、清河崔、范阳卢和赵郡李)的老巢,统统都在河北。
杨广为啥要尽起百万大军攻打一个小小的高句骊?一个非常重要的目的就是消耗河北世家;李世民一天到晚跟只斗鸡似的紧盯不放的主要目标,也是河北门阀;为啥安史之乱会爆发在河北,哪怕李隆基事前迷糊,事后难道还想不明白?中唐以后河北三镇为啥成了刺头,哪次朝廷想削藩时少得了一大堆姓崔姓李或姓卢的宰相在拼命起哄架秧子?
然而像杨坚、李世民这样的几百上千年难出一个的雄君明主,都没啥太好办法收拾掉的士族门阀,对于藩镇武人而言其实就是小菜一碟。
从晚唐藩镇到五代军阀,其统治逻辑其实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
“父子相继,亲党胶固,岁久益骄横;小不如意,辄族旧帅而易之。”(《资治通鉴·卷二百六十五·唐纪第八十一》)
就拿魏博镇来说,最多时养过10万兵,按照一户6口算,这就牵扯到至少60万人。再加上姻亲、亲族、乡党,与之利益相关的又何止百万?
而魏博全镇的百姓,也就300万左右——如此庞然大物,谁敢招惹?节度使、外镇将谁敢贪暴、欺榨、荒淫,甚至就是能力不行昏庸了一下,信不信下一刻就能被无法无天的大头兵斩了狗头?
唐宋之间的近百年,没人敢碰武人的根本利益,谁碰谁死,哪怕如朱温、李克用这样的枭雄人物照样白给。即便到后来武人的力量已经衰弱得不像话,赵匡胤搞“小一统”时照样得小心翼翼,严格约束军纪。而且反抗越激烈的地方,宋军就越老实,好像只是在川蜀放纵了一把。
这也不奇怪,谁让你“十四万人齐卸甲”呢?即便如此,也造成了严重的后果——整个北宋,四川地区是各种民变、匪乱最严重的地区,照样得还债。
那士族门阀呢?
自魏晋以来士族门阀的能量之所以这么大,主要靠两手抓。其一就是垄断知识文化、控制教育资源和人才上升渠道。这样一来,但凡读得起书还读得好书的,全是世家子弟或其资助的附庸势力,皇帝不用他们当官还能用谁?这就造成了隋唐诸帝一边嚷嚷着干掉士族,结果朝廷里的文武百官又几乎都是士族家出来的,那还能有个好?
所以只要皇权稍一暗弱,士族门阀就可以操控朝官架空皇帝,甚至改朝换代也不算啥大事。要不怎么说哪怕杨坚、李世民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傀儡摆设,士族门阀才是真正的“太上皇”。
其二就是经济手段,简单说就是拼命的兼并土地、人口这两种农业社会里最值钱的资源,然后用海量的财帛反哺人才培养体系,继而继续扩大自己的权势和影响力。
但这个自魏晋以来屡试不爽的祖传法宝,到了藩镇割据的时代完全失去了继续存在的可能性。
在中央,自甘露之变后宦官就取代了文官成为唯一能影响和支配皇帝的力量。在武德充沛的大唐公公面前,世家就算培养输送再多的精英,也照样是给人家端茶倒水的角色。要想继续掌控朝政大权,唯一的办法好像就是把自家子弟都给阉了……但到后来连公公们也被军头们杀鸡宰羊了,这就实在是没辙了。
都要硬的两只手先废了一只,另一只的下场好像更惨。
在正常的朝代,士族门阀胆子都贼大。哪怕在初唐时李世民父子能横扫四夷、把自己弄成个天可汗,那又怎么样?在士族门阀眼里连个屁都不是。
所以别看老李家一门心思斗世家,但斗来斗去就斗出个寂寞。还不是把均田制、租庸调制都给斗没了,彪悍勇猛的府兵都斗成了世家农奴?
想干掉士族门阀,常规的、文明的办法都没用,还得靠手握刀把子就无法无天的武人。
还是魏博镇,其境内辖一州名为贝州(今河北邢台)。但在魏晋南北朝时,贝州在大部分时间里叫的是另一个名字,即清河郡。
清河,也就是贝州,是隋唐时号称天下第一世家的清河崔氏的老巢。那么当顶级士族遇到藩镇中的战斗机,会发生什么事情?
还能发生什么!
在别的时候,谁敢阻止老崔家兼并土地人口,拦着人家偷税漏税,信不信顷刻间就会被无数正义的朝官当烂棉花弹,弹到皇帝都救不了你?可有了魏博镇呢?虽然终唐一朝清河崔氏出了12个宰相,其中8个是出在魏博设镇之后,但那又如何?把大头兵惹急眼了,连节度使都照砍不误,你个离刀把子八百里远的宰相算老几!
藩镇保境安民都保成看家狗了,图的是啥?不就是钱粮财货、妻小平安吗?听说有个姓崔的既不想纳税,还要抢咱家的地、惦记咱家的妻女,这种忘八蛋还留着不砍,兄弟我还有脸见人吗?
所以在藩镇的地盘上,富人收重税,穷人收轻税,谁都跑不了。谁敢耍花招,就是跟所有的武人作对,说砍死你要是隔了夜,脸都得丢光,出门都不要意思见人。
哪怕清河崔再能往朝廷里塞宰相,对藩镇还是有心无力。既无法兼并土地人口,在重税的压榨下吞下去的也得吐出来,百余年长此以往下去,都不用动刀子,家底再厚的世家也完蛋了。
五代过后,谁还听说过清河崔、博陵崔、范阳卢和赵郡李?
要知道人家黄巢可没来过河北!
06这种“耕者有其田”的诡异状态,武人很满意,老百姓应该也挺高兴,但有钱人肯定不开心,当皇帝的更受不了。
所以朱温称帝后就想削藩,李存勖灭梁后也要削藩,结果都把自己给削死了。原因无他,那时候的武人太能干,他们削不动。
但从后晋以后,晚唐以来立户胜虎的武夫要么死光了,要么堕落了,到最后都被当年随便就能打成狗的契丹人打成狗了,就没那么难了。
但其实也没那么简单。
赵匡胤黄袍加身后,本来立志要收复幽云的。但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先易后难,把南方那帮窝窝囊囊的“十国”收拾了再说。
哪怕是收拾废柴,也是适可而止——老赵手中的玉斧一划,宋军开进到大渡河就止步不前了,西北大片故土也视而不见,就连心心念念的幽云十六州,他也弄了个封桩库出来,想看看能不能不打仗、用钱把土地赎回来。
为啥?朱温练出来的汴州禁军是怎么烂成北宋的兵渣滓的,还不是承平日久!要是让他们南征北战的练起来,没准还真能再操练出一支百战精兵,那时候要是再跋扈、割据起来,你怎么破?
为了江山姓赵,为了大宋朝不至于成为五代后的第六代,赵匡胤可能觉得没什么是不能牺牲的。军队烂点就烂点,打不赢前朝那样气势恢宏的野战,守守城总还可以吧?
他觉得这就够了。
所以赵匡胤用一杯酒喝断了宋军那本就不怎么坚实的脊梁,又捧起被武人欺压了一百多年、正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的文官当助手,玩出了一手精妙的崇文抑武。
只是后来的靖康之变和崖山蹈海,就不是他能想到的了。即便想到了,可能也觉得值了——319年的赵家江山,有几朝几代能比得上的?
传送门一:
传送门二:
下一朝都是对上一朝得失总结。即使清朝,也总结明朝的弊端。我朝总结了前朝民国买办的祸害,即使饿肚子当裤子也要搞工业化搞尖端武器,吸取外敌入侵教训
耶律德光:吾不知中原之民如此难治也。唉,赵大赵二说真的对比各个开国君主,能力也就那样。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因为有石敬瑭 杜重威等等这些狗腿子在,才让中原对外的战事处于劣势。
五代就别特么吹了,真流批也不会乱成那糟心样
其实也就四个字一句话——“物极必反”,阴阳相生!
晚唐的军阀节度使,没事干就把游牧蛮子灭国玩[得瑟]五代时期是中原人均战力最高峰,武夫当国,不服就是干……赵匡胤亲自经历过[得瑟]
得国不正,腰板不直
军队能不能打,主要是靠实战演练的,就跟你会不会考试,要靠模拟题训练一样。抗战前期,人人闻日本人如虎,争相奔逃。后来打的次数多了,反正跑也是死,不跑也是死,杀一个还是死,哪为啥不杀一个呢,说不定还能活呢。于是开始反杀,就落到日本人躲炮楼里不敢出门了。后世亦是如此!
没有幽云十六州,契丹骑兵下中原没有屏障、赵匡胤重文轻武,杯酒释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