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九月
救下来的少年将军,说要娶我,我便跟着走了。
可他还是养了外室,都说那外室跟我神似。
可我看着那张脸,恍然间明白,她更像我阿娘。
原来,将军爱的不是我。
1.
自小住在医仙谷,我有娘亲,至于我爹,谷里的人闭口不提。
我知道不该问,毕竟娘亲和师兄师姐们抚养我不易,有些事情我选择性地默认了。
可这样宁静的日子还是被打破了。
我遇到了一个人,李轩受了重伤,而我不能见死不救。
为医者,总是心软几分。
他英俊非凡,眉黑如剑,眼睛明亮如星。
直到现在,那段记忆依旧清晰得像昨天。
即使李轩昏睡着,也掩盖不了他身上的那份高贵傲气,那双细长的眼睛因痛苦紧闭着,一头黑发凌乱地垂在脸颊旁,抿紧的唇显得更加红润。
穿着那身透着肃杀之气的黑色盔甲,却莫名有种吸引人的幽邃魔力,就像山林间能勾人魂魄的魅影。
我想他该是位少年将军。
我十五年的生命里,从未踏出过医仙谷周围十里地,哪见过这样的场面,芳心暗许,不过是一面之缘。
我从药筐里翻出了止血的草药,急急忙忙地用石头捣碎,迅速敷在他胸口最显眼的伤口上。
在我给他处理伤口的瞬间,李轩猛地睁开了眼睛,同时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不由自主地惊叫起来,大概他看清楚眼前只是一个柔弱女子,没有威胁之后,又失去了意识。
只剩我一人,站在斑驳的树影下,阳光透过树叶洒落,心中因他刚才眼神中的锋利,久久不能平静……
2.
之后我艰难地架着李轩一步一步地回了医仙谷,从晨曦初上走到落日黄昏,在到达医仙谷看到一身白衣焦急地在门口等候的师兄时,我险些脱力跌坐在地上,幸而师兄在看到我之后疾步走来接过了李轩。
一身铁甲的大男人的重量,我大概拼尽了全力。
“小师妹,快点儿回去吧,师傅要是发现你打扮成她的样子偷偷出谷,又免不了一顿责罚,这个人我带去师傅面前。”
长身玉立的师兄腾出一只手为我擦了擦汗。
我用力地点点头向我的住处跑了过去,阿娘每日都会在晚饭后考校我的医术,如今已至饭点,如果不尽快回去就要露馅了。
只是总还是恋恋不舍地回了几次头。
回到房间后,我换下假扮阿娘的装束,擦了眼角点上去的痣,换上平时的粉裳,对着镜子挽了发髻,正想看看医书忽又顿住,拿出在妆奁中早已落灰的胭脂生疏地上妆。
我生疏地学着师姐的样子,修改了几次满意地放下胭脂,这样既不奇怪也比平时更好看了,我对着镜中的自己点了点头这样想。回头却见阿娘已不知在门旁看了多久。
阿娘倚在门边看着我的样子,眼神中带着淡淡的忧伤,深邃悠长,像是在追忆着什么。
我慌乱地想要将桌子上的胭脂藏了起来,却被阿娘的话定住了动作。
“你知道为什么阿娘一直不让你出谷吗?”
阿娘今岁不过三十余,丝毫不见老态,除了眉宇间超乎年龄的沧桑,仍然温婉动人。可是在那一刻,我好像看到了阿娘素来直挺的腰都塌了下来。
“为什么那?”
“你出生时,有一位游方道长路过告诉我,你十五岁时有一道情关,度过了,平安顺遂一生。度不过,身死道陨,含恨而终。”
阿娘缓步走进,直直地盯着桌上的妆奁,接着又道:“我问那道长有什么法子避开,道长告诉阿娘,只要你十八岁之前不出谷,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我听着,心惊胆战,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阿娘,你还信这个?”
我们医仙谷,一年四季不知道要救治多少上门求医的病人,按理说,我们这些医者,治病救人,本来就是从阎王爷手中抢人,和老天作对。但偏偏又见惯生死,深知命运半点不由人,对命数讳莫如深。
如今听阿娘这么说,偏偏我又不笨,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那个被救回来的男人动了情,已经是被吓得汗流浃背。但是,让我放下对那个男人的喜欢,又是不甘心的。
“阿娘......”
“之前十五年,是阿娘自作主张,替你做了决定。这之后,知春,你自己的命运,就都握在你手里。”
阿娘低着头,在阴影中让我看不清的她的神色:“好了,前些日子阿娘留给你的书背完了吗?”
阿娘转身拿出书架上的医书,竟然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开始考校我。
独留我一人还在刚才的对话中缓不过神来。
3.
这之后,我纠结了一段时间,被阿娘口中的后果吓得好几次下定决心放弃自己的喜欢,可总是在背医书的时候背着背着就出神地想着初见那个男人的画面,一遍一遍地脑海中描摹他的脸庞。
直到有一天,我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他养伤的地方。
我在窗户旁偷偷地向里面望,在心里告诉自己,只看一眼自己就走。
可是在与坐在床上器宇轩昂的男人目光相触时,初见那天如雷的心跳声再次在我的耳边炸开,我僵在原地无措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云知春?”我听到磁性低沉的男声这么叫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原来也可以这么好听。
“你怎么知道我?”
“听云谷主提起过。”
“你叫什么名字?”
“李轩。”
“好听的名字。”
“多谢。”
我问了李轩的名字后,干巴巴地夸赞着,只恨我平时只看医书不懂半点儿诗词,说不出什么有文化的溢美之词。
“云姑娘来到此地,是为何事?”
“我、我来看看你,你、你别多想,来我们医仙谷的病人,我大多都会来看看的。”
李轩垂眸低低地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红晕,原来的他像是画像上的山中鬼魅,一瞬间活色生香了起来。
李轩握拳在嘴边,低低地咳了几声:“云姑娘,有没有人说过,你和云谷主很像。”
“当然呀,我不像我阿娘,又能像谁那?”
“若不是云姑娘眼角没有痣,李轩都要以为是云姑娘救的李轩了。”
我心中一突,心想绝对不能让李轩知道是我救的他,不然扮作阿娘偷偷出谷一事是绝对瞒不住的,还要连累师兄受罚。只是,不知道李轩有没有和阿娘说道谢的事,若是说了,岂不还是露馅了吗?
“那李郎君和我阿娘道谢了吗?”
“尚未,李轩刚刚清醒,还未来得及。”
好呀!只要把他引出去等到阿娘休息之后再领回来,就能避免他们见面啦,再说医仙谷病人那么多,阿娘也不一定都能看顾,只要晚一点儿回来就不会露馅了。
“你这些天都躺在床上一定很无聊吧,医仙谷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你要不要跟我去?”
李轩愣了一下,抬起头细细地盯着我,我鼓起勇气盯回去,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李轩终于挑着眉点了点头。
我跑进屋子里拉着李轩的手跑向后山的山顶,有微风卷着清脆的鸟鸣声和飘零的花瓣拂过我的面庞,我转头瞧着李轩没有因为伤口不适的样子,放心地转回头看着翠绿的树和碧蓝的天开朗地笑出声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笑,明明这条通向山顶的路我从小到大已经走了千遍万遍,只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一个特殊的人,我就开心地不得了。
3.
“瞧,蓝楹树!”我指着山顶中几乎将整个山顶覆盖住,随着风枝条飘摇,散下纷繁蓝楹花瓣的树给李轩看。
明明,我几乎没怎么出过谷,可偏偏就是有一种没缘由的自信,这棵树只有医仙谷才会有,一定是天下独一份。
显然,我猜的大差不差,纵使是李轩也没有见过此间人间盛景,他眼中异彩连连:“桃源仙境,不外如是。”
“你坐没坐过秋千?”我这样问李轩。
李轩剑眉一挑,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摇了摇头。
我就又牵着李轩来到自己经常休息小憩的秋千下,在垂拂下来的蓝色枝条间,原本普普通通的木头秋千也变得如梦似幻,透出一片安宁清韵来。
我将李轩按在秋千上,自己来到他的身后要推他,这位一直处事不惊年纪轻轻位高权重的小侯爷才显现出一点意外来,他转身歪头瞧我:“你要推我荡秋千?”
“当然啦,你不是没坐过嘛?也试一次吧,很好玩的。”
李轩这才收了玩味,如墨一般的丹凤眸定定地瞧着我,忽又垂下视线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儿。
若不是我全副注意力都在李轩身上,当真要忽略过去了。
我兴高采烈地开始推秋千,开始之后,我才后悔的不行。
虽然李轩因为疗伤已经脱去了一身玄甲,可是一个常年锻炼的八尺男人,再怎么轻,我这个小身板推几个来回也足够要命了,偏偏我这个人又倔的不行不肯服输,最后等李轩下来,我立马一屁股接任了他的位置坐在了秋千上。
“好了,现在这个地方还给我。”我有气无力地说。
李轩突然开朗地笑了出来,他人长得貌美俊逸,平时行事深沉有度,周身矜贵之气让人不敢直视,突然笑起来,却又开始像他那个年纪的少年郎,意气风发,耀眼夺目。
后来他告诉我,自打他在父亲身死替父领军之后,他已经许久没那么笑过了。
可是他是真的开心,还是为我的不自量力而感到可笑那?
我现在已经分不清了。
我只知道,这件事之后,我便天天带着李轩探索医仙谷的各种地方,有时是两个人像一开始一样去山顶荡秋千,我推他,他推我,有时是两个人一起去小溪中赤着脚捉鱼,只可惜两个人的烤鱼技术都不是很好,有时又是曙光将起时放风筝,暮夜之中放河灯,只是这个时候,大都是李轩耐不住我的磨才敷衍地两三笔写下自己的心愿。
我心满意足地瞧着随着水流逐渐飘远的荷花灯,不愿意告诉李轩我的愿望。
那段快乐的时光到底是为了带着李轩躲避阿娘防止露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的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迟迟不愿意面对,直到有一件事的发生。
我照常地来到李轩的屋子,没什么讲究地一把推开门:“李轩,我们还去.......”
我顿住了没再说下去,因为屋里并不像往常只有李轩一人,入目的是李轩坐在案桌旁提笔写着什么,师姐在一旁含笑着看着他磨墨。
一对碧人,岁月静好。
师姐的眼神我是不会看错的,因为我就曾千次万次用这种眼神注视着同一个人。而如今,李轩还是那个李轩,他身边拥有这种眼神的人却换了。
我有些懵地看着案桌上的纸,从未见过的诗的锋利字迹,在我眼里却扭扭曲曲地像是在嘲笑我的无知,偏偏我又忍不住地想要去探究读懂。
向来文静的师姐被我的动静吓了一跳,站起身带翻了砚台,墨迹染上她洁白的裙子。我恍惚中想,早就跟师姐说过了,白裳太容易脏了。
我瞧着他们,扯出笑容:“啊,原来师姐也在啊,那我就不打扰了。”
大抵是我的笑容实在不太好看,李轩担忧地皱了皱眉站起身向我走来。
4.
我没管,转身跑了出去。
回到住处后,我趴到自己的床上,才发现不知何时我的脸上竟然已经布满了泪水,难怪刚刚路上师兄看到我很震惊。
我将头埋进臂弯中,伤心地想着:云知春啊云知春,你伤心什么呐?你有什么资格伤心那?你又是李轩的谁那?谁都不是。
门外却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我惊喜地跳下床打开门才发现不是自己心中所希望的人,闷闷地喊到:“师兄。”
“刚才路上见你哭得伤心,我放心不下,就来看看,是有什么伤心事,可以说来给师兄听听吗?”
师兄这样说着,轻轻地拂了拂我脸上的泪痕。
我更加委屈了,从小到大,我一直把师兄当成自己的亲哥哥,想要什么糖葫芦桂花糕都是磨着师兄出谷偷偷给我带回来,偶尔闯下什么祸事也都是师兄求情担着,可以说,我现在这么娇气,有一半的原因都是师兄。
正巧当时我的那些少女心思不知道与谁说,让师兄进了房间之后,一下子就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都跟师兄倾诉了出来。
我原以为师兄会安慰我,没成想师兄听完沉默了好久,沉默到我不自在地抛却了一半的伤心,开始担心师兄是不是也有了不开心的事。
“知春,也到了情窦初开的时候了。”往日师兄脸上总挂着的温润如玉的笑容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眼波流转间眼底似是有泪光,师兄眼角殷红像是有些哀怨地问我:“只是,若是让知春在师兄师姐和他两者之间选其一,知春会怎么选那?”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抉择了,想问师兄为什么一定要两者选其一,就没有兼得的办法吗?又想问师姐和李轩二选一也就算了,怎么师兄把自己也算上了。最后支支吾吾又什么都没说出来,开始头疼得厉害。
恰逢外面一声惊雷,我慌张地拿了一把伞推着师兄出去:“师兄,早点儿回去吧,马上要下雨了,一会儿再回去就淋湿了。”
在师兄接过伞之后慌张地合上了门。
过了一会儿,雨势渐大 ,风声鹤唳,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莫不是师兄又折返回来了?我这样想着打开门,竟然是淋的像落汤鸡一样的李轩。
我慌忙地想要将人拉进来,李轩却不动:“我找了很多地方,山顶、小溪、药庐、草地,后来碰见了你师兄,才知道了你的住处。”
“你不开心了吗?看到我和你师姐在一起?”
我抿着唇低头不做声。
屋外雷声轰鸣,雨幕将远处的树木与天空模糊成了绿色与灰色,我听到眼前这个男子说:
“知春,我喜欢你。”
我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着他,下一秒却被揽进一个冰冷带着淡淡血腥味的怀抱。
低沉磁性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知春,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你的,或许是你带着我在山上自由肆意地奔跑的时候,或许是你在我身后努力推秋千的时候,又或许,是你放河灯之前为我们的愿望虔诚祈祷的时候。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无时无刻不在发自内心的开心。等我养好伤,回到军营,打败敌人,你等我一段时间,我会带着八抬大轿来娶你,此生此世仅你一人,好不好?”
这个雨中的怀抱那么冰冷,但是我想,我不会再比此刻更加幸福了。
于是我将我从小带大的平安符给了他,在谷中日日夜夜地盼着他得胜归来。
之后一如李轩所说,他告诉了我他的真实身份,养好了伤就亲赴战场一举击溃了外敌,在之后就是三书六礼,十里红妆。
在出嫁前,阿娘哀伤地看着我,她跟我说:“来人间走一遭,兜兜转转谁也逃不开一个‘情’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