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片重看，这次轮到《情深深雨濛濛》。
俗套吗？
这部连片名读起来都带点羞耻感的言情老剧，却意外地好看。即便是在情节已知的基础上，整部剧仍然散发着很强的魅力。
为什么？
人物饱满。
22年前，我的视线还无法从那些年轻的面孔中移开。可如今再看，却发现了另一个宝藏。
是谁？
陆振华。
陆振华这个角色，你很难用一个标签化的词汇来概括。
他一生风流，娶了九个老婆，但追溯到情感的起源，竟然是一个用一生祭奠初恋的深情故事。
他在东北呼风唤雨，凭着一双手打下了“黑豹子”的英雄威名，但烧杀抢掠的暴行，他一样都没少过。
他在父亲的位置上永远缺席，几十年不离身的马鞭，曾激起了亲情间最大的危机。但这些危机，又随着剧情而冰释。
陆振华是一个爱恨交加的人物，是全剧最复杂、最矛盾的人物。
可当我回过头去重看，发现了更惊人的一点——
整部《情深深雨濛濛》，竟然是陆振华生命的倒计时。
故事以他的回忆开始，又由他的死亡结束。
他成了整部剧的灵魂所在。
当我站在陆振华的角度上再看一遍《情深深雨濛濛》，才明白他人生的最后一年，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而这些经历，究竟意味着什么。
01
故事开始于1935年秋，这是陆家从东北“逃难”到上海的第四个年头。此时的陆振华，已经六十岁了。
六十岁的陆振华，已经不做“黑豹子”好多年。连同作为“司令大人”的那些辉煌往事，早已散落在这南国的异乡。
如今的他，只剩下回忆。
于是，他说出的第一句话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直在想心萍。
心萍，全名陆心萍，是陆振华与八夫人傅文佩所生的第一个女儿，也是他最爱的女儿。
这女儿长到了15岁，被一场肺炎带走。几乎同时，东北陷落，陆振华丢了军队，举家逃往上海，从此他的人生只剩下了落魄与失意。
失意的“黑豹子”有多可怕？
当他看到傅文佩，就会想起心萍，想起心萍之死，想起落魄人生的开始。他神经脆弱，承受不了这种痛苦的折磨，只有迁怒于旁人，才能得到片刻的缓解。
他只想确定一件事——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
所以，他厌弃、鞭打、直到将傅文佩赶出家门。
傅文佩因为女儿而受宠，也因为女儿被放逐。
这是作为“黑豹子”的第八任夫人的宿命。
因此，在故事开始时，每个人都被摆好了位置。
王雪琴是女主，傅文佩是弃妇，陆振华是一个不肯认错、停止思考的老人。
他被王雪琴西洋的烟丝、刚出炉的糕点和一杯杯热腾腾的咖啡包围，眼前围绕着王雪琴生下的两儿两女，几乎很少想起另外的八位妻子，还有死去的心萍。
但就在1935年这个寻常的秋日里，回忆开始侵袭。
02
陆振华一生的情感，全都有迹可循。
最爱的女儿是心萍。
为什么？
因为心萍最像萍萍。
萍萍是谁？
是他只能在梦中相见的初恋，是他戎马一生最初的起点，是他天生的野心脱缰的理由。
她是十九岁的陆振华的一个梦，她那么美，又那么遥远。
为什么遥远？
萍萍是官家的格格，陆振华是痛失双亲的马僮。
阶层是爱情之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给我几年的时间，我愿意出去打一个天下给萍萍。
振华，我永远等着你。
带着雄心和誓言出发的陆振华，一走就是十五年。十五年后，萍萍的坟头，早已长满了青草。
她早在心上人离开的第五年，就因为父母的逼婚，举枪自杀了。
这场死亡难道是父母的错？五年的时间，一个女孩家有多少五年可以浪费？
是萍萍的错？错在她对爱情的忠贞，还是对誓言的信守？
这样一个悲剧，究竟是谁的错？
陆振华是一个一生都在犯错，但绝对不认错的人。
他为了弥补萍萍的缺席，找来了九个女人来陪葬。
这些女人唯一的共同点，是和萍萍形神的相似。
他一个个娶进家门，进门的第一条誓言是，我的这双手，会打一个天下给你。
一个被他娶进门的女人，要他的天下来做什么？
陆振华从未想过，也不愿意想。他只为麻痹受伤的情感，即便那是短暂的。
天意弄人，他在大街上撞见了最像萍萍的傅文佩，又和傅文佩生下了更像萍萍的陆心萍。然而终究，一切都失去了。
失去的不仅仅是情感的寄托，还有时光的流逝。
他已经老了。
03
老了的陆振华，蜷缩在上海这个异乡。他不缺钱，缺的是生存的活力。
他在上海，没了战友，也没有朋友。
东北的“黑豹子”，当年最爱的马叫作“追风”和“闪电”。而如今上海的陆振华，只有一匹名为“回忆”的老马。
他鲜少出门，最多是去马场，让“回忆”跑一跑。
而在整部剧中，陆振华唯一的一次社交，是在大上海。
他来大上海，寻找他出走的女儿陆依萍。
这个女儿自从被马鞭暴打后，再也不愿喊他一声爸。她宁愿接受一份歌女的工作，都不愿再向爸爸低头。
所以陆振华来了，带着一个司令的骄傲和父亲的威严，接见了上海滩的娱乐大亨秦五爷。
还望秦五爷您，能够谅解。
您要管教女儿，还请在家里。这里是大上海，只有白玫瑰。
社交场合的欲拒还迎，陆振华并不陌生。但颜面如此被驳，还是令他心惊。
昔日的英雄，在如今的权贵面前，落荒而逃。逃前还听到女儿的那句：
我已经长大了，你已经管不了我了。
今时不同往日，繁华已成过往。上海滩所有的一切，都在教育陆振华。
命运的清算，似乎也正是从这里开始的。
04
陆振华生命的最后一年，在承受着命运反复的暴击。
先是女儿依萍的反目，而后是逆子尔豪的孽债。接下来是女儿梦萍被强暴，再接着就是女儿如萍“被退婚”。
依萍在外白渡桥上纵身一跳，李可云抱着一个枕头要司令大人为他的孙子取名。
昔日的副官成了街上的黄包车夫，而八夫人傅文佩，早已没了当年最像萍萍的那张脸。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
陆振华一生最重声名，而对他人生的最重一击，正是女人的背叛。
女人是他用来自我疗愈的工具，没想到，工具竟然也会“背叛”？
十年了，他戴着一顶不属于他的帽子，养着一个并非他所出的儿子。
这太痛苦了。
太痛苦了。
黑豹子完了，军人气节没了，陆振华被逼着带到人生的审判桌上。
而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
人生最后的一点点时间，一辈子没有反省过的陆振华，开始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他再见傅文佩，看到傅文佩手中哆哆嗦嗦的一杯茶。他看到傅文佩为他准备的一个小小的烟灰缸，一个战斗的勇士，竟然会为一个烟灰缸感动。
他不剩下什么了，除了钱。
他要用这些钱，为傅文佩买一栋房子。
他希望还有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来弥补这个唯一的，珍视过自己的女人。
但很快，钱也没有了。
陆家最后一笔钱被盗，为陆振华敲响了丧钟。
琼瑶对陆振华这个人物，一定格外的偏爱。
她不忍这样一个昔日的英雄，承受捉襟见肘的羞辱。
她让他在情感受挫，声名受辱，生存都受到威胁之后，回到人生中最荣耀的位置，以一个英雄的名义来收尾。
战争来临，陆振华在同胞注目之下，枪杀了几名日本兵，并意外中弹。
我这样的人，马革裹尸才是死得其所。
弥留之际的陆振华，将萍萍的照片放在胸口。
05
有人问，如果萍萍没死，会怎样？
世间的如果有很多种，但没有任何一种如果是绝对的。
萍萍可能是白月光，也可能是饭粒子。
陆振华可以是无情者，也可以是痴情人。
人生是一段寻找的旅程，有的人满载而归，更多的人空手而回。
“过气将军”陆振华之死，预示着一个旧世界的终结。而盖棺定论之前，往往会覆上一层神秘的光环。
我们怀念一个旧世界，哪怕它曾深深刺伤其中的每一个人。
陆振华人生的最后一年，时间被拉得很长。
有多长呢？
琼瑶说，给他一部剧的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