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送长子姜浔入京做质子。
明知姜浔爱的是皇姐,我仍把他抢过来做面首。
三年时间,我对他百般折辱,让他名声尽毁。
后来,姜浔被放归燕地,转头起兵直取京都。
皇姐哭得楚楚动人,姜浔却咬牙切齿地走向了我。
「楚皎皎,谁允许你又纳面首的?」
「还特么纳了四个!」
姜浔又进京了。
不同于五年前做质子时的狼狈落魄,这次他身披银装铠甲,手持利剑,所过之处跪倒一片。
他起兵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微合着眼,品味着面首喂到嘴边的葡萄。
「殿下,不好了!燕世子闯进宫了……」
外头传来宫人乱作一团的声音,随即我的殿门被一脚踹开。
我心里咯噔一下,眼睛猛地睁开,看向来人。
与五年前相比,姜浔的眉眼凌厉了许多。
他的眼神在我身上滞了许久,随即落在了我那四个面首身上,手按上了腰上的剑,似乎在极力忍耐着杀意。
「楚皎皎,两年不见,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变!」
他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一群狼狈的皇室中人。
我那一向在女儿香和黄金酒中醉生梦死的父皇,此刻狼狈不堪地垂着头,被士兵按在了地上。
而他的身边,我那一向高贵得不可一世的皇姐楚翩然,此刻双目含泪,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看上去我见犹怜。
父皇小心翼翼地探头道:「燕世子,朕把大公主翩然许配给你,你饶朕一命,可好?」
楚翩然微微一愣,含泪的眸子染上了几分羞怯。
是了,五年前,姜浔曾那样深爱着皇姐,而皇姐也许也曾对他有意。
可那时的他不过是个低贱的质子,是没资格和高贵的皇姐相提并论的。
而现在……
我好奇地探头看向姜浔,想看他的选择。
却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眸子,吓得脖子一缩。
我迅速低头,想继续做只沉默的鹌鹑,却没想到姜浔绕开了皇姐,一把把我从榻上拎了起来。
「楚皎皎!」
他咬牙切齿地唤我的名字。
「两年时间没见,谁允许你又纳面首了?」
「还一下子纳了四个?」
我心里沉沉落下去。
他不会记恨着曾做过我三年面首的事吧……
2
五年前,父皇为了收拢权力,命各路异姓王送质子入京。
姜浔身为燕王长子,赫然在列。
他长身玉立,眉眼温柔却笑意不达眼底。
爹不疼娘不爱,还要被送到暴君眼皮子底下承受折辱。
又怎么能真的笑得出来呢?
各路质子入京,父皇为彰显国力,举办了极尽奢华的宫宴。
皇姐楚翩然献舞助兴,惊鸿一面艳惊四座。
少年们眼中发出炙热的光。
可我万万没想到,她表演完后,把水袖抛给了我。
「皎皎身为嫡公主,不如也来表演个节目?」
我尴尬地握着那半截水袖,感受着四周投来的异样眼光。
合宫都知道,我身为嫡公主,六艺一窍不通,只会吃喝玩乐。
母后生我时难产而薨,父皇又对我这个女儿不管不问。
我从小由嬷嬷带大,没有专门的老师教我歌舞,更不会有人教我弹琴作画。
楚翩然此举,分明是要在如此重大的场合羞辱我。
是姜浔帮我解的围。
「初入京都,浔斗胆,与三殿下共作一首祝词,以彰陛下天威。」
父皇笑呵呵地端起了酒,对姜浔的讨好很是受用。
我们面前铺了一张长桌,姜浔同我挨得很近,近到我能嗅到他身上的淡淡檀香。
他先写完一句词,然后在我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出下半句。
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下,顺利完成整首。
从我记事起,我就从未见父皇对我笑过。
这是第一次。
3
也许多了几分同病相怜,我和姜浔熟悉了起来。
我偶然见到了他贴身带着的帕子。
丝线极上等,上面还绣着一个「翩」字。
看上去是皇姐的帕子。
姜浔爱慕皇姐?
可皇姐说过,她以后要嫁的是尊贵无比的男人。
以姜浔现在的身份,是谈不上什么尊贵的。
更何况,父皇本来就猜忌燕王,是绝不会把皇姐嫁去燕地的。
所以我只能委婉地劝姜浔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每次讲完,姜浔总是用一种奇怪得像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
不识好人心。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不知父皇是嗑多了丹药,还是被吹多了枕边风,他把各路诸侯召进了京。
随便安了个通敌叛国的名头,开始大开杀戒。
首当其冲的就是燕王夫妻俩。
姜浔被士兵拦在刑场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爹娘双双头颅落地。
他身上都是刀伤,眼泪夹杂着微红血色滚滚滴落,破碎的恸哭声犹如幼兽哀鸣。
皇姐没来,而我却像野兽般冲了出去,把他护在了怀里。
我想起刚才偷听到的声音。
「斩草要除根,朕不能给自己留下任何祸害!」
「朕正当壮年,就算朕这个皇帝当得不够格,也绝不准别人惦记这个位置!」
「诸侯得死,那些质子也全都得死!」
我冰凉的手指抚上姜浔的脸,轻轻擦拭掉他的泪。
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姜浔,你得活下去,你必须活下去……」
如果我做错了什么,请你原谅我。
4
我向父皇求了道圣旨。
让姜浔舍弃姓氏,以面首的身份入我殿中侍候。
我知道,这对他来说,是莫大的羞辱。
可这是保他性命唯一的方法。
我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扇了姜浔一个耳光。
「父皇,他们燕王一党大逆不道,我会好好折辱姜浔,让他成为最下贱的人,帮父皇好好出这口恶气!」
明明我收了力气,可姜浔颀长的身子依旧踉跄了两下,险些跌倒。
他眼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是一片麻木的苍凉。
双膝跪在地上,勾唇惨然一笑。
「阿浔一定会好好侍奉殿下。」
看着他的样子,我的心揪得生疼。
可我只能一鞭又一鞭地甩下去,任他皮开肉绽。
楚翩然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道:「看不出来,你竟这么狠毒,难不成是遗传了先后的性子?」
「不许你说我母后!」
我压抑的眼泪终于有机会夺眶而出,转头一鞭子甩向了她。
「我母后是世上最善良的女子,是出了名的贤后!」
眼看我和楚翩然越吵越凶,父皇终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罢了,你们在朕面前还敢闹成这个样子!还不赶紧滚回去思过!」
我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终于能把姜浔活着带回去了。
5
我的殿中布满了眼线,做戏做到底。
我让姜浔当众跪在殿中,日日打得皮开肉绽,却又总在夜深人静时往他房中放上好的金疮药。
只准他吃残羹剩饭,为了让他多吃些好的,我每道菜只夹两三筷,不动声色地全都剩给他。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父皇那边放心下来。
姜浔的身体看上去有很多伤口,可实际上却好了很多,脸上也有了些血色。
他鲜少同我说话,每日只听着我的吩咐乖顺地任我打骂,从不开口怨我什么。
可他这样,我反而心里更难受。
直到母后祭日,我吃多了冷酒,发起了高烧。
而楚翩然却称腹痛,把太医都叫去了她那里。
夜里,我喉咙干涩,眼前一阵模糊,全身烫得惊人。
宫人们都跑去楚翩然那边抢人,一下子只剩我自己。
硕大的宫殿显得无比荒凉。
突然,一双冰冷的大手覆盖住了我的,传来了阵阵舒爽的凉意。
「身子不好还吃冷酒?」
额头上换了新帕子,有人在给我轻轻擦拭身体,嘴里被喂了颗苦苦的药。
「睡醒了就没事了。」
我死死抓住了姜浔的袖子,闭着眼说浑话。
「不许走,留下来陪本公主睡觉……」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把姜浔拽倒在床上,翻身伏在他胸口上。
迷糊中,我点着他的唇,吃吃地笑了。
「姜浔,你知道我每天装得多累吗……」
「我知道。」他哑声道。
「不,你不知道……」
我觉得头无比沉重,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竟迷糊睡去。
第二日睁眼,宫人们焦急地围着我,太医上前为我把脉,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三殿下福泽深厚,身体已无碍。」
我盯着身侧空空的床铺,明明昨晚那个怀抱的触感那样真实,可终究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梦醒了,我依旧是那个恶女公主。
「叫姜浔来侍疾。」我冷声吩咐。
宫人们很快请来姜浔,他眼底青黑,想来昨夜没睡好。
可在这么多人面前,我还是要装作恶毒的样子。
「这么冷的茶也敢端给本公主,是活腻歪了吗?」
我把茶水泼了他一脸,茶渍染脏了他的衣服。
姜浔的头发湿答答地往下滴着水,脸颊苍白瘦削,整个人看着十分狼狈。
可他的背却挺得笔直,甚至眼底还多了几分淡淡的笑意。
我眨眨眼,总以为看错了。
不过这样的他看起来鲜活很多,好看极了。
我变得贪心了。
我不仅想要他活着,还想要他快乐。
我想放他自由。
6
距离我把姜浔带回殿中已经三年了,父皇整日沉浸在美人乡里,当初的杀意也淡了很多。
所以我在殿中放了一把大火,从乱葬岗精挑细选了一具男尸,烧成了干尸。
为了不让父皇怀疑,我故意把自己的手臂烧伤了一大片,在殿里哭了三天。
在得知那块烫伤会永远落疤的那一刹那,楚翩然眼里毫不掩饰地幸灾乐祸,而父皇也深信不疑。
我放下了悬坠的心。
真正的姜浔已经被我送出了京都。
我对他说:「你去燕地,去塞外,去别国都好,不管你信不信,这三年我都是有苦衷的。」
「我知道你恨父皇,我也恨,恨不得宰了他。」
「可你记住,不管什么时候,要先保住自己的命。」
也许是我这辈子和他见的最后一次面了。
话有些多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我表情沉重,可姜浔的眸里却多了一抹色彩。
他一把把我拥到了怀里,抱得紧紧的,似乎要揉进他的骨血里。
「楚皎皎。」
他下巴抵在我的肩头,第一次唤我的名字。
「等我回来。」
从宫里长大,嬷嬷教我不要信任何人的话,尤其是男人。
所以我从不信什么承诺。
但我仍笑着回他。
「嗯,我等你。」
不会等到的。
我看着那匹烈马消失在天际处,转身抹了把脸,整理好了所有真实流露出来的东西,回宫继续做我的恶公主。
可我却从没想过,有一天,姜浔会以这样的方式回来。
这样会让我的四个面首很尴尬的。
7
我回过神,小心翼翼地掰开姜浔的手指,谄笑一声。
「这不是没想到你能回来嘛……」
姜浔面色如墨,眼神化刀一一扫过地上跪着的面首们。
但偏偏我那面首们都是硬茬,有几个倔强的甚至抬头直视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看到姜浔的脸色越来越黑,我侧身挪了挪,挡住了我的面首们。
我轻轻扯着姜浔的袖子。
「燕世子,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从前咱们之间的那些恩怨就……」
「楚皎皎,你叫我什么?」姜浔凌厉的眉眼扫过来。
「我总不能叫你……」
我扫了一眼一旁抖个不停的父皇,无声地比了个口型,「陛下?」
姜浔嘴唇气得发抖:「从前你怎么叫,现在就怎么叫!」
「至于这皇位……」
姜浔一转身,将剑架在了父皇脖子上。
「我根本就不稀罕!」
他一步步逼近父皇,眼睛通红,字字泣血。
「你以为天下人都想要你这江山?你去外面看看!到处都是乞丐、拐子、土匪……这大好的河山都被你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你的疑心病害死了我爹娘,害死了千万黎民百姓,你早就不配在这个位置上了!」
「如今我并非要谋反,而是要勤王!」
姜浔高高扬起手中的剑。
「当今圣上为道士所惑,吾先燕王之子姜浔替天行道,除暴君,拥新帝……」
「等等!」
我倏地一下站起来,满殿的人都看向了我。
父皇第一次用平视甚至是仰视的目光看着我,颤抖的声音带着乞求:「皎皎,救救父皇!」
姜浔没有回头,手中的剑却停在了父皇头顶。
「皎皎,我知道他是你父皇,但……」
我打断了他的话:「让我来杀他。」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偌大的宫殿针落可闻。
姜浔猛地转过头,呆愣地看着我,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走到姜浔身边,伸手去拿那把剑,面无表情地对准了地上那人的脖颈。
「你的命,我亲自来取。」
「反正我又不是没杀过人。」
「第一个死在我手里的就是我母后,您说是吧,父皇?」
8
楚殷珩不仅枉为人君,他还枉为人父、枉为人夫。
就连一个人他都算不上。
至少我从没见过哪个爹爹会逼着自己五岁的女儿亲手杀了她娘。
当年为了求娶我母后,楚殷珩跪在宰相府门口三天三夜,滴水未进,以自身的性命逼外祖父就范。
那时他只是个刚从冷宫被捞出来的皇子,机关算尽故意邂逅了我母后,耍手段破坏了母后的几次定亲,又在母后面前讨巧卖乖,终是赢得了美人归。
外祖父倾尽朝堂之力助楚殷珩登基,而他也如承诺那般交予母后凤印。
母后尽心料理后宫,外祖父全力稳定前朝,楚殷珩安稳坐了四年皇位。
直到第五年,萧才人带着比我还大一岁的皇姐楚翩然入宫。
听说她是楚殷珩年少缠绵的白月光,当初为了迎娶我母后,不得已委屈身怀六甲的她住在江南避风头。
她进宫后便是专宠,随后一路晋升至贵妃,吃穿用度极其奢靡,看上去比母后还要尊贵。
萧贵妃不甘心上头有个母后压着,拼命吹楚殷珩的枕边风,却不知这风也刚巧吹到了楚殷珩心里最压抑的地方。
他恨外祖父,恨母后,也连带着恨我。
他不记得当年的扶持之恩,他只知道他想当说一不二的皇帝,想做天下的主宰,想让外祖父匍匐在他的脚下。
于是,宰相府莫名被搜出龙袍,皇后宫中搜出诅咒贵妃的巫蛊之物,昔日风光无两的宰相府如今沦为案板上的鱼肉。
外祖父全族被斩那天,母后的满头青丝尽白。
我藏在帘子后头,看到癫狂的父皇掐着母后的脖子,满目血丝。
「朕最痛恨你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朕知道你心里最看不起朕!」
「来,求朕啊,你跪下求朕,朕就给你一条生路!」
母后满脸泪痕,一双眼睛充满了浓浓的怨恨,啐了楚殷珩一脸的血。
楚殷珩显然被激怒了,一把把母后甩在地上,怒骂了一句:「贱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