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桓玄之乱(三):司马元显才是真正的司马夹头

抗抗说历史 2024-10-06 19:18:57

衣赐履按:上一回,我们讲到,公元400年,三月,以武力攻克荆州、雍州的桓玄,被东晋朝廷任命为都督荆、江、司、雍、秦、梁、益、宁八州及扬、豫八郡诸军事,荆、江二州刺史,桓玄的声势,倾轧朝廷。

五月十七日,东晋卫将军、东亭献侯王珣(王导的孙子)去世。

五月三十日,徐州刺史、会稽内史谢琰(谢安之子)被变民首领孙恩斩杀。

七月四日,太皇太后李陵容去世。

八月九日,尚书右仆射王雅去世。

衣赐履说:王珣、谢琰、王雅之辈,虽然算不上一流人物,但他们的离世,使东晋朝廷更加弱不禁风。

十一月,司马元显请求领徐州刺史,朝廷下诏,加司马元显侍中、后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扬、豫、徐、兖、青、幽、冀、并、荆、江、司、雍、梁、益、交、广十六州诸军事,领徐州刺史,封其子司马彦璋为东海王。

【司马元显】

衣赐履说:司马元显本年十九岁,他都督的十六州中,包括桓玄所督八州中的荆、江、司、雍、梁、益,但没有宁、秦,不好确定这次任命的真实意图。

另,被封为东海王的司马彦璋,是司马元显的次子,估计也就两三岁,他是作为东海哀王司马冲的曾孙,给东海王这一枝儿续香火的。以前我们讲过,八王之乱的第八王,司马冲的老爹司马越,对东晋的建立恩德甚重,司马越这枝儿数次绝嗣,东晋都为其续嗣。

十二月二日,有孛星(一般指彗星,代表灾厄)出现在天津九星附近。因了这个天象,司马元显被解除了录尚书事,但没过多久,又加授他为尚书令。

司马元显越发骄纵,吏部尚书车胤实在看不下去了,特地晋见会稽王司马道子,请求对司马元显加以制约。

司马元显听说车胤去见老爹,觉得很可疑,就对司马道子说:

老爹,车武子(车胤字武子)见您的时候,为什么把旁边的人都打发走?他究竟跟您说什么了?

司马道子不回答。

司马元显非要问出个究竟,司马道子大怒,吼道:

小子,你是不是打算把你老子关起来?老子跟朝廷干部谝个闲传都不行吗?

司马元显从老爹那里出来,对左右说,车胤那老东西,离间我们父子关系。

随后,司马元显派人斥责车胤,车胤惶恐,于是自杀。

衣赐履说:车胤,听着耳生,但他的事迹,则家喻户晓。

话说,有个后生,特别爱学习,但家中很穷,常常连灯油都买不起。夜里读书,没灯不行啊,但这哥们儿有办法,冬天怎么干的,咱不知道,夏天则有记录,说是他做了一个练囊,练囊就是用白绢做成的口袋,他白天出去抓萤火虫,装到练囊里,到了晚上,把练囊挂起来,就着萤火虫发出的亮光读书,夜以继日地学习。

这个后生,就是车胤。

有个成语叫“囊萤映雪”,“囊萤”,说的就是车胤;“映雪”,说的是一个叫孙康的后生,以后我们也会碰到。

这种故事,跟凿壁偷光一样,经不起推敲,最好不要拿来激励孩子学习,可能起到反效果。

另,我们以前讲过,两晋没有铸钱,前朝流传下来的钱币,还有粮食、布帛,都可以作为通货使用。不同时期,绢的价值大约在布的两到三倍之间,我猜,穷得灯油都买不起的车胤,大概率舍不得用绢这种硬通货来做吊灯,呵呵。

公元401年,孙恩变民集团与晋军不断冲突,互有胜负。

桓玄培植心腹,训练部队,屡次上书,表示要为朝廷讨伐孙恩,朝廷不许。

六月,孙恩逼近京师建康,桓玄整顿部队,再次上书,要求出战。司马元显大为恐惧,恰好孙恩撤军,司马元显舒出一口长气,下诏制止桓玄起兵,桓玄无奈,命部队解除戒备。

十一月,刘牢之部将刘裕击破孙恩,孙恩逃往海上。

桓玄向朝廷奏请,任命老哥桓伟做了江州刺史,镇守夏口;任命司马刁畅为辅国将军、督八郡军事,镇守襄阳。又派部将皇甫敷、冯该据守湓口(江西省九江市);强行将沮水、漳水(漳水注入沮水,沮水在湖北省江陵县西,注入长江)流域的二千户少数民族,迁徙到长江以南定居,设置武宁郡(湖北省荆门市北),又招集流民,设置绥安郡(湖北省荆门市)。

朝廷下诏,征召广州刺史刁逵、豫章太守郭昶之,桓玄都把他们留住,不让他们回朝。

桓玄认为,自己已经占有大晋三分之二的疆域,便多次让人上报祥瑞,打算迷惑众人,又给会稽王司马道子写信说:

孙恩那些贼寇,上次逼近京城却又退军,原因有三:一是风不顺,战船前行困难;二是天降大雨,无法火攻;三是粮食也耗尽了,并不是被官军打败的。当年,王国宝被诛杀,王恭并没有乘势入朝执政,足以见得,王恭并不是存心与明公为难,但是,他却被扣上了不忠的大帽子。现在的朝中权贵显要,有深孚众望之人吗?名声好的,也不是没有,只是不能得到信任罢了!就这么一天一天下来,才酿成今日之祸。朝中的君子们,害怕大祸临头,没有一个敢说话的,只有我桓玄任职于外,才斗胆说点儿真话、实话。

司马元显看了信,不由心中忐忑。

智囊张法顺对他说:

桓玄凭借他家累世之资,一向雄豪,现在,他干掉了殷仲堪和杨佺期,独霸荆楚,并且,桓氏世代居于西部,很多人都愿意为他所用。而您所能控制的,也不过就是东部的三吴之地(太湖流域及钱塘江流域)。孙恩作乱,东部地区生灵涂炭,官家私家,积蓄枯竭。桓玄一定会借机谋乱,实在堪忧啊。

司马元显顿了半晌,眨巴眨巴眼睛,说,为之奈何?

张法顺说:

桓玄刚刚夺得荆州,人情未稳,他现在首要工作是安抚民心,尚无暇顾及其他事务。我们应该趁此时机,发兵征讨,以刘牢之为前锋,而您则亲率大军紧随其后,桓玄的首级一定会悬挂在我们的军旗之下。

司马元显认为张法顺说得很对。正在此时,桓玄任命的武昌(湖北省鄂州市)太守庾楷,发现桓玄与朝廷梁子越结越深,他盘算着桓玄大概要完蛋,到时候别连累了自己,于是,秘密派人投靠司马元显,表示:

桓玄那厮,不得人心,手下干部都不听他的,如果朝廷派军前来征讨,我愿意充当内应。

衣赐履说:庾楷是前豫州刺史,被谯王司马尚之打败,投奔桓玄。

司马元显大喜,立即派张法顺前往京口(江苏省镇江市),与刘牢之商量征讨桓玄事。但是,刘牢之对征讨桓玄,似乎并不热情。

张法顺回来后,对司马元显说:

我观察刘牢之言谈表情,这厮跟我们,肯定不是一条心,不如召他回京,一刀杀了。否则,他必会坏了我们的大事。

司马元显不听。

于是,东晋朝廷大治水军,征选兵卒,装备战舰,准备攻打桓玄。

公元402年,元旦,朝廷下诏,历数桓玄的罪状,任命会稽王司马道子为太傅;尚书令司马元显为骠骑大将军,征讨大都督,都督十八州诸军事(又加了两个州,呵呵),加授黄钺;又任命镇北将军刘牢之为前锋都督、征西将军,前将军、谯王司马尚之统率后卫部队,讨伐桓玄。同时下令大赦,改年号为隆安。

司马元显打算把桓氏家族的人全部诛灭。中护军桓脩是骠骑长史王诞(王导的曾孙)的外甥,王诞是司马元显的亲信,王诞向司马元显保证,桓脩与桓玄绝对不是一伙儿的!司马元显于是放过了桓脩。

张法顺对司马元显说:

自举大事以来,我们还没有立过威。骠骑司马桓谦兄弟,就是桓玄的耳目,现在应该诛杀他们,这样,既切断了桓玄的情报来源,又是对他的震慑。这次出征,能否实现战略意图,关键在于前锋。而刘牢之这个人,反复无常,万一有变,则大事去矣。现在,可命刘牢之斩杀桓谦兄弟,以证明他没有二心。倘若刘牢之不听命令,我们也尚有应对的余地(若不受命,当逆为其所)。

衣赐履说:史书说张法顺是个“驱走小人”,很为高门士人看不起。我感觉,此人绝对是个牛逼人物,只不过选错了服务对象。不过,话说回来,在当时的东晋朝廷,他不选司马元显,又能选谁?

司马元显说:

不行,除了刘牢之,没有人是桓玄的对手。况且,兵事刚起,就斩杀大将,这个仗还怎么打?

桓氏家族世居荆楚,桓谦的老爹桓冲,对那里的百姓颇有恩惠,司马元显任命桓谦为持节,都督荆、益、宁、梁四州诸军事,西中郎将,荆州刺史,妄图用这种手段来收取荆楚百姓之心。

衣赐履说:司马元显以桓氏家族来打击桓氏家族,一定是头被门夹了,他才是货真价实的司马夹头啊!张法顺一定被气得血压飙升,我简直能看到他瞪得血红的眼珠子,听见他心脏血管爆裂的声音。

桓玄认为,朝廷处于多事之秋,眼下哪顾得上对付自己?正可以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等到朝廷大军即将出发之时,桓玄的堂兄、太傅长史桓石生,密派信使通告消息,桓玄大吃一惊,打算把部队全部集结到江陵,加强防守。

长史卞范之对桓玄说:

明公威名震于天下,司马元显乳臭未干,刘牢之早已失尽人心,我们大军兵临建康,以威势震慑他们,以赏赐分化他们,则可坐待他们土崩瓦解。哪有纳敌入境、自取败亡的道理!

桓玄听从,留老哥桓伟镇守江陵,向朝廷呈上奏书,又广发檄文,揭露司马元显的各项罪行,既而挥师东下。檄文传到建康,司马元显心头恐惧。

二月七日,安帝司马德宗在宫城的西池为司马元显饯行。

桓玄虽然率军出发,但能不能取胜,心中也是小鼓乱敲,他暗自盘算,只要前方战事不利,老子就随时闪人。没想到,大军都过了寻阳(江西省九江市),也没见到朝廷的一兵一卒,桓玄大为高兴,部队士气大振。

此时,武昌太守庾楷要做朝廷内应的事儿泄露,桓玄将其囚禁。

二月十八日,朝廷派齐王司马柔之持驺虞幡前往荆州、江州,告谕桓玄部众停止军事行动。司马柔之到达姑孰(安徽省当涂县),被桓玄的前锋将领,一刀杀了。

【驺虞】

衣赐履说:驺虞,是古代民间传说中一种奇异的野兽,长得像老虎,身上有黑色条纹,尾巴比身子还长,性情仁慈,不吞吃有生命的东西,不践踏青草。旗帜上绣驺虞,称驺虞幡,专门用来解散队伍、化解兵事的。

二月二十八日,桓玄抵达姑孰,派部将冯该等人进攻历阳(豫州州政府所在县,安徽省和县),襄城(侨郡,安徽省繁昌县)太守司马休之,据城固守。桓玄大军切断了洞浦(亦名洞口、洞口浦,安徽省和县南)道路,焚烧了豫州的舰船。豫州刺史、谯王司马尚之率九千步兵,在洞浦之上摆开战阵,又派武都太守杨秋屯驻横江(安徽省和县东南长江渡口)。杨秋非常识实务,立即向桓玄军投降。司马尚之的部队溃散,他自己也逃到涂中(滁河流域,安徽省滁州市一带),桓玄把他抓了个活的。司马休之出城迎击,大败而逃。

征西将军刘牢之思来想去,一方面,桓玄少有雄名,倚仗荆楚之众,自己不一定能搞得掂他;另一方面,如果搞掂了桓玄,自己则功盖天下,一定不为司马元显所容,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便不愿讨伐桓玄。

衣赐履说:《通鉴》上说,刘牢之自恃雄才大略,又拥强兵,就想借桓玄之手干掉司马元显,然后再找机会干掉桓玄,自己取而待之。这一段,大略引自《宋书·刘敬宣传》,我个人感觉,刘牢之只是将才,未必有那么大的志向。

朝廷命刘牢之出兵,刘牢之不得已将部队屯驻到溧洲(江苏省南京市西南长江中小岛)

胡三省注:溧水出于溧阳县,在建康东南。司马元显命刘牢之西上攻击桓玄,他却屯驻于溧洲,方向不对。《晋书·刘牢之传》上是洌洲。

《通鉴》载,司马元显跟他爹司马道子一样,从白天到夜里,每天只管喝酒,其余不问。刘牢之出征之前,拜见司马元显,请示作战方略,愣是见不到他。直到安帝司马德宗为司马元显饯行时,刘牢之才与众人一道,与司马元显匆匆见了一面。

参军刘裕请求进攻桓玄,刘牢之不许。

桓玄派刘牢之的族舅何穆,向刘牢之游说:

自古乱世君臣,能够相互信任的,不过燕昭王与乐毅,刘玄德与孔明,但是,都大功未成,两位君主就去世了。假设他们功成事遂,乐毅和孔明也未必能够免于灾祸诶。古语云,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因此,文种被句践诛杀,白起被秦昭襄王诛杀,韩信被汉高帝诛杀。这几位,可都是英雄王霸之主,连他们都不敢信任大功之臣,更何况那些凶愚凡庸之辈呢!自开天辟地以来,拥有震主之威,立下不赏之功,而又能在昏乱之世谋得善终的,又有谁呢!

至于管仲做了齐桓公的宰相,雍齿被汉高帝封侯,这种情况倒不少见,更何况,你跟桓玄之间,并没有射中衣带钩、屡次相逼的大仇呢!现在,老实说,你战败了,你家族倾覆;你战胜了,你家族还是倾覆,难道你还以为能保得住性命吗!依我看,你不如改投门庭,保住富贵,则命与金石一般坚固,名与天地一般不朽,何必搞到身首异处,身名俱灭,被天下耻笑的地步呢!希望你仔细考虑。

衣赐履说:这一段,涉及不少典故,雍齿可能大家不太熟悉,简单解释一下。雍齿和刘邦是同乡,前209年,随刘邦起兵反秦,曾被委以重任。秦军在丰邑围攻刘邦,刘邦打败秦军之后,命雍齿驻守。雍齿出身世家,刘邦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亭长,论级别也就是个股级,甚至副股级,所以雍齿颇有些瞧不起刘邦。前208年,雍齿向张楚国大将周福投降,献出丰邑。刘邦大怒,攻打丰邑,没打下来,这才投奔项梁,项梁借兵给刘邦,才得以打败雍齿。后来雍齿又投奔赵国,赵国归汉,雍齿才随着归汉。因此,刘邦十分痛恨雍齿。

刘邦统一天下之后,论功行赏,评功评奖时间有点长,功臣们担心不能受到封赏,就出现一些不稳定因素。张良给刘邦献计,先封刘邦最痛恨的雍齿,这样,大家心里就有底了,连雍齿都受封了,我们还担心什么呢!

此处,何穆以管仲曾经射中过齐桓公的衣带钩,雍齿曾经多次与刘邦叫板(屡逼),但他俩最终都得偿所愿为例证,诱使刘牢之向桓玄投降。

刘牢之认为何穆所言颇有道理,就派人与桓玄联系。

东海中尉、东海(侨郡,江苏省镇江市)人何无忌,是刘牢之的外甥,他跟刘裕竭力劝阻刘牢之,刘牢之不听。

刘牢之的儿子、骠骑从事中郎刘敬宣劝谏说:

现在国家危在旦夕,天下的权重,就在老爹您和桓玄身上。桓玄凭借他父亲桓温和叔父桓冲的资望,占有了整个荆楚地区,大晋国土,三分而有其二,一旦纵容他凌驾于朝廷之上,他的威势声望形成之后,就难以铲除了。董卓之乱,就要重现了!

刘牢之大怒,说:

我怎能不知道这些!我今天消灭桓玄,易如反掌,但是,扫平桓玄之后,你让我如何对付骠骑大将军司马元显!

于是,刘牢之决定,向桓玄投降。

衣赐履说:对于真正的政治强人来说,刘牢之所担心的,根本就不是问题。刘牢之走到了他现在的位置,对他来说,就是一场悲剧。

说白了,刘牢之就是一个没有政治远见、却又自以为是的政治打手,桓玄和司马元显,都是挼货,刘牢之倒向哪边,哪边就得利,但他二三其主的政治品格,就决定了被人铲除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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