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文波

1991年的时候，我刚20岁，就参军入伍，到北京做了警卫兵。

我在部队上一呆就是两年，在第三年的时候，由于我在平时的训练中兢兢业业，表现不错，就被提升为了班长。

我当时很高兴，一心想向家人报告这个好消息，但是不久后，我就接到一封家信。

因为我母亲小时候没念过书，所以这封信是由母亲口述，是我妹妹代笔写的。

母亲在信上说，我的外公患了肺癌，可能时日不多了，老人家唯一挂念的，就是我这个孙子，母亲希望我能回家陪陪外公，让老人家在走的时候，能够少一点遗憾。

一听到外公病重，我的心里就难过万分，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其实，外公和我并没有血缘关系，外公和外婆没有子女，我母亲是他们抱养的女儿，外公和外婆将我母亲当亲生的女儿养大，而我父亲，是我外公外婆的上门女婿。

在我和妹妹小时候，父亲一直在外省的建筑队上班，家里也都是我外公在管家。

我们家住在县城边上，家里的土地不多，只能种一些经济作物，母亲常年在地里种菜，卖菜。

外公和外婆在市场里卖手工面，小生意挣钱不多，但外公每天赶集后，都要给我带些零食回来，即使没有零食，外公下酒的炒花生，他也会给我抓两把吃。

妹妹虽然比我小3岁，但外公却仍然偏爱我一些，每次妹妹想来抢我手里的零食，外公都会帮着我说话，所以妹妹一直都嫉妒我，说我是男生，才会得到外公的偏爱。

我初中毕业后，一直没有找到工作，于是我想报名参军，但父母并不支持。

我母亲觉得，当兵没有什么出息，只不过在部队上呆几年而已，还不如去学个一技之长，以后也能有谋生的手段。

但我自小心里就有一个当兵梦，父母怎么劝我都没用，外公很疼爱我，他就对我母亲说：“当兵是好事，能够锻炼孩子的体格和胆量，至少以后不会怕他被人欺负。”

有外公替我做主，所以我才如愿报了名，经过体检和社会调查等层层筛选，我如愿来到了部队上。

如今听说外公居然患了癌症，一想到那么慈爱的老人就要离我而去，我心里难过异常，泪水模糊了双眼。

我的外婆已经离世多年，我想，如今外公病情严重，如果我不回家陪伴外公一段时间，失去为他老人家尽孝心的最后机会，以后我肯定不会原谅自己。

所以，我匆匆在连队里告了假，就打点行装，坐火车向家里赶去。

经过20多个小时的火车颠簸，我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时分了。

母亲和妹妹看到我突然回家，都是又惊又喜，毕竟我们一家人已经两年多时间没有见过面，那一刹那间，我们的眼眶都湿润了。

母亲连忙去厨房里做饭，我问：“外公在哪里？”

妹妹说：“外公还在诊所里打点滴，药水还没有完，我这是回来给他找件加冷的衣服，马上就要过去接外公。”

于是我也赶忙起身，和妹妹一起去诊所看外公。

外公在大医院里检查出了病症，已是肺癌晚期，他便坚持要回家，一是觉得没有再动手术的必要了，再则，他也是不想增加家里的负担。

妹妹说，外公在家里一直靠着药物，进行保守治疗，偶尔病情加重的时候，他才去附近的诊所打点滴，缓解病痛。

妹妹在路上告诉我，外公可能只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了，他一直在念叨着我的名字，如果我再不回来，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听妹妹说到动情处，我的眼圈又红了，赶紧抹干了眼泪，生怕一会儿被外公看到难过。

在诊所见到外公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外公居然变得那么消瘦了。

以前，外公也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但经过岁月的无情摧残，和病痛的折磨，外公的脸看起来是那么沧桑，衰老，身体好像矮了一长截。

外公一看到我，脸上就露出了笑容，虽然身体的不适，让他的神情有些痛楚，但我还是在他脸上看到了亲人相逢的欣慰和满足。

外公输完药液，我们就扶着他回家，在路上，我看到外公走路格外吃力，就干脆弯腰蹲在了地上，对他说：“外公，我背你回家。”

外公伏在我的背上，我轻轻一使力，就将外公稳稳地背起，向家里走去，一如我小时候，经常坐在外公的肩膀上嬉闹一样。

只是如今我长大了，外公却老了，病了。

晚上的时候，尽管母亲在家里重新给我安了床铺，但我还是抱着被子，睡到了外公的床边，想多陪一陪他。

那时候外公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大小便都只能在床边解决，所以他的房间总是弥漫着一种臭烘烘的味道，让人不愿走近。

但在我的眼里，此时的外公就像一个老小孩，那样的无辜却又无助，让我根本没法从他身边挪开脚步。

我只想着陪着外公，和他多说说话，给他讲我在部队的各种新鲜事，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能稍稍忘记身体上的痛苦。

第2天一大早，母亲就让我去市场上买菜，说中午我父亲的同事朱叔叔会到家里来吃饭，看望我外公，所以我就蹬着家里的人力小三轮车，向街上去。

因为我身上穿的是一套迷彩军装，走在路上有些惹眼，路上的行人纷纷回头看我，让我心里很有几分自豪。

在那个年代，大家对军人的印象都还不错吧？

等我骑着小三轮车，买了菜回家时，我却发现家里的客厅里不仅坐着朱叔叔，还有一个陌生的姑娘站在旁边。

她大约只有20来岁，一头的秀发披散着，穿了条蓝色的的裙子，皮肤白白净净的，个子也挺高，至少有1米65吧，我1米76的身高，似乎都比她高不了多少。

她看着我身上穿的军装，脸上也露出了欣赏的神色，我妹妹却在旁边看着我们笑，她对我说：“哥，这是小琴姐，老爸的同事朱叔叔的女儿。”

我不好意思地和朱叔叔打招呼，不明白朱叔叔的女儿到我们家里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当时我父亲还在单位上，听我母亲说，朱叔叔回家休假，他带着父亲的嘱托来看望我外公，但想不到，他的女儿也会来我家里玩。

吃过饭，朱叔叔和他的女儿就告辞了，但我母亲和妹妹一直望着我，乐呵着，把我笑得越来越懵了。

母亲问我：“文波啊，你觉得小琴这姑娘怎么样？”

我回答说：“很好啊，她个子高高的，皮肤又好，想不到老爸同事的女儿，居然这么漂亮。”

母亲笑道：“只要你喜欢就好，你父亲和你朱叔叔商量好，想凑合你和小琴在一起呢！”

我的脸“腾”地就红了，心里又惊又喜，想到小琴那么青春时尚的女孩子能和我谈对象，我就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但我还没有忘记外公的病，我责备母亲说：“妈，现在外公病重，你们怎么还有闲心给我说对象？”

母亲说：“文波，其实这也是你外公的意思，你也知道，你外公最疼的就是你，他现在身体不好，唯一挂牵的，就是你还没有成家立业，所以你外公给我说了好几次，要早点给你介绍个对象。”

“如果你和小琴真的谈成了，最高兴的人，应该就是你外公了吧！所以你一定要加把劲，主动一点，把小琴追到手，也算是给你外公冲喜。”

我心里有些酸楚，原来外公在重病之时，还挂牵着我的终身大事，他为我想得真长远，那我也只能听他的话，让外公高兴就好。

周末的时候，母亲让我去约小琴来家里吃饭，我这才知道，小琴就在县城里的一家招待所上班，于是我心情忐忑地去了招待所找她，看她能不能赴我的约。

来到招待所，女服务员们听说我找小琴，又看到我身上的军装，都“呵呵”地笑闹起来。

小琴正在三楼的服务室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她看到了我，又见她的同事们表情夸张，一张脸顿时比桃花还红，嗔怪地望着我说：“你怎么跑来了？”

我鼓起勇气，说：“我妈让我过来，请你去吃午饭。”

小琴是一个性格比较含蓄的女孩子，她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向她的同事们扮了个鬼脸，说：“去，去，去……有什么好看的，你们真丢脸。”

她旁边的女孩子搂着她的肩膀，嘻嘻笑着说：“小琴，我也喜欢兵哥哥，要是你不喜欢他，就把帅哥让给我吧？”

小琴低着头捶打她：“你真不害臊，愿意你就拿去，我不稀罕。”

后来，小琴终于点头，答应跟我一起回家了，但她那些同事却都不放过我，非逼着我去买糖果瓜子招待她们，才肯放我们离开。

我只好下楼去买了些零食，将小琴的那些小姐妹们安抚好，她们才将小琴的手放到我的掌心，让我们去约会。

下楼时，小琴的那个好朋友还一再叮咛我：“兵哥，不要忘了，你一定要帮我介绍一个兵哥哥才行啊……”

我真想不到，那个时候当兵的男子，居然这么受女孩子的欢迎吗？

现在想来，当时小琴会钟情于我，也是因为我是一个军人，我身上的迷彩军装，迷惑了她少女懵懂的心吧？

从那以后，我和小琴便经常见面了，大部分时间，是我去招待所找她，有时候她也会主动到我家里来，和我一起陪着外公说话。

有一天，外公突然说，他很想吃甘蔗，小琴便立刻骑着自行车，到外面去买了一大袋甘蔗回来。

虽然外公没能吃下多少甘蔗，但他却笑着，频频向我点头说：“文波啊，小琴是一个孝敬懂事的好孩子，你一定要珍惜呀！如果能看到你们结婚，我就死也瞑目了。”

我连忙说：“外公，别说胡话，你一定能身体好好的，看到我以后成家立业。”

我家附近的小山坡上，有一个小寺庙，那一天，外公突然想去寺庙里还愿，但依照他的体力，根本上不了山。

于是，为了满足外公的心愿，我就背着他，向上山的台阶一步步攀登，小琴跟在我们后面，一路扶着外公。

我小心翼翼地背着外公行走，终于让外公如愿来到寺庙，让他还了愿。

他在回程中对我说：“文波啊，外公许愿说，希望你和小琴能早日结婚，今后好为我们陈家开枝散叶呀！”

我听了，心里又是喜，又是悲，转头看了看小琴，她的眼角有泪花闪过，她一定也听到外公的话了。

20天的假期眨眼而过，我该回部队了，临行前，我和小琴都依依不舍，外公也倚卧在床榻上，流着眼泪对我说：“乖孙啊，外公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当兵，好好做人，将我们家发扬光大呀。”

我心情沉重地回到了部队上，一个月后，家里就来信说，外公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父母在信里说，外公走的时候，还是不停地念着我的名字，当时小琴也在，她以我家未婚孙媳妇的身份，为外公送行。

只是我刚刚才休完假，路途遥远，没法再回去参加外公的葬礼了，我只能写信给父母，给小琴，遥寄我的哀思和祝福。

在后面的日子，我和小琴就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我给她讲部队里的有趣事，讲我在首都北京的所见所闻。

我还用自己微薄的工资，给小琴买了一双红色的军靴，花去了我220元钱，那时候，为了凑这笔钱，我省吃俭用了好几个月。

我在部队上呆了4年，本来连队也有心提拔我，但终因自己的文化水平太低，难以再往上升迁。

加之我也特别思念小琴和家里人，迫不及待地想回到老家，所以到退伍的时候，我就迫不及待地登上火车，回到久别的家园了。

那时候，小琴还在招待所上班，我回到家里，小琴就介绍我去了她哥哥在市场上的水产店打工，学着经营店铺。

两年后，我和小琴才举行了婚礼，我们也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水产店铺，卖鱼卖虾，还有各种冷冻食品。

现在，一眨眼时间已经过去了二三十年，我和小琴真挚动人的情缘，在岁月的沉淀中，也变成了平平淡淡的生活，柴米油盐。

我们的儿子，现在已经大学毕业，在参加工作了，他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我常常想，儿子没有选择去部队上历练一番，是一件挺遗憾的事情。

妻子以前总以嫁给军人为傲，现在她却时常对我和儿子说：“当军人的女朋友太苦了，只能靠着书信传递爱情，现在的女孩子，恐怕再也没有我们当初的纯真了。想想那时候，我们居然就靠着书信来往，谈了几年的恋爱，还忠贞不渝的样子，呵呵……”

听到妻子这么说，我便忍不住问她：“老婆，我真有那么大的魅力吗？想当初我回家探亲，我们交往也不到20天的时间，你怎么就立刻决定了和我谈恋爱，在家里整整等了我两年呢？”

妻子笑道：“那时候的女孩子，一点都不物质，我和朋们觉得，当兵的人都很实在，是靠谱的结婚对象。”

“而且，我看到你对外公那么孝顺，这样的男人，肯定是顾家的人啊，所以我就决定要嫁给你了。”

妻子的话，让我又想起了外公，是外公的迫切期盼，才促成了我和小琴的这段情缘吧？

我真要谢谢他老人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