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初,得知胡适不久就要离开大陆的消息后,亚东图书馆的负责人汪孟邹邀请了胡适的安徽同乡为胡适设宴送别。
眼见客人一个接一个,陆续都来了,汪孟邹趁他们上楼的空,把自己的侄女儿汪协如叫到了一边,低声说:
“请你给珮声(曹诚英)再打一个电话,一定要叫来吃饭。”
随后,汪协如就又给自己的好朋友曹诚英打了一个电话,请她务必要过来吃饭。
本来在去不去之间挣扎的曹诚英,终于还是以推辞不过为由去了亚东图书馆对面的大新酒楼。
“穈哥,你不要跟蒋介石走了,好不好?”曹诚英一到就关切地向正在写着对联的胡适说道。
胡适看看她,笑了笑,并没有说话,接着写自己的对联。
胡适
曹诚英因为有课吃完饭就匆匆离开了,离开的时候,她看了胡适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第二天,她来到亚东图书馆拿出了一枚戒指和几百美钞交给了汪协如,说:
“穈哥,没有钱,这些麻烦你转交给他!”
汪协如收下了戒指,把钱交还给了曹诚英说:“这么点钱,带到美国去顶什么用!”
曹诚英笑了笑,又把钱给了她,没有停留就走了。
看到汪协如转交给自己的美钞和戒指,心里不知道想什么的胡适随写了一封信请汪协如转交曹诚英。
“干嘛那么急?心还没有封口呢!”看着胡适交到自己手中还没有封口的信,汪协如问说。
胡适回答说:“托熟人带信,用不着封口。”
汪协如把胡适没有封口的信原封不动的交给了曹诚英——
曹诚英看没看没人知道,信中写了什么也没人知道!
只知道这是两个曾经相爱恋人的最后一封通信。
曹诚英
曾几何时,在和曹诚英热恋的时候,这位“爱惜羽毛” 的胆小君子,是想过和江冬秀离婚,与自己的挚爱曹诚英做一对真正的神仙眷侣的。
胡适在《怨歌》这首诗的末尾直抒胸臆地呼告道:拆掉那高墙/吹掉那松树/不爱花的莫裁花/不爱树的莫种树。
毋庸讳言,这里的高墙指的是他和江冬秀那没有爱情,只有父母之命的婚姻,所谓松树,指的是遮挡阳光和雨露使爱情之花憔悴和凋谢的封建势力。
1923年夏,在杭州西湖南高峰烟霞洞养病的胡适与自己的表妹曹诚英过了一段“神仙似的快活生活”,谈了一段“蜜也似的恋爱”。
梁园虽好,却不是久恋之家。烟霞洞虽好,却只是养病的地方。
1923年10月5日,病情大好的胡适不得不与曹诚英离别前往上海办事。
但是事情还没有办完,他就被好友徐志摩调侃着要看他写给曹诚英的情诗。
躲避不过的胡适,只好拿出几首诗给徐志摩看。徐一边看一边又问:
“就这些吗?你还有藏起来秘而不宣的吗?”
徐志摩漫不经心地一问,直接让平日里温和镇静的胡适红了脸,过了很久才吐出一个字:
“有!”
缓了缓,又补充说:“我不敢全拿出来,是因为有所顾忌!”
这一次徐志摩和胡适谈了很多,他在日记中写道:
与适之谈,无所不至,谈书、谈诗、谈友情、谈爱、谈恋、谈爱、谈人生、谈此、谈彼,不觉夜之渐短。
当然,最重要的是谈胡适和曹诚英的恋情,甚至怂恿胡适与江冬秀离婚。
“我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冒险?”想来想去,胡适还是有些犹豫。
徐志摩斩钉截铁地回答他说:“你要敢于搞家庭革命,不要瞻前顾后!”
胡适内心十分想离婚,来一场彻底的家庭革命,但一想到最终还是要面对原配妻子江冬秀,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点儿也没有办法。
1923年12月中旬,胡适回到北京,但是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带着自己的大儿子胡祖望借助在北京西山翠微峰秘魔崖下的朋友家。
翠微山是北京西山东麓的一座名山,与卢师山、平坡山一起被称为北京西山八大处的“三山”。
同样是居于深山悬崖,胡适在翠微山秘魔崖的心情与感受与在西湖南高峰烟霞洞的感受完全不同。
在他看来,翠微山上布满了无数呻吟的黑影,狰狞的鬼怪,耳边的风声好似鬼哭狼嚎。
他抬起头看到的是漏风的屋顶和的月光。这时,冷清的山风吹来,窗纸上的松痕,不停地摇摆。
有感于现在的清冷凄凉和当初烟霞洞中的温馨浪漫,胡适写下了一首朦胧含蓄,诗情浓郁的小诗《依旧月圆时》(《秘魔崖月夜》):
依旧是月圆时,
依旧是空山,静夜。
我独自踏月归来,
这凄凉如何能解!
翠微山上的一阵松涛,
惊破了空山的寂静。
山风吹乱了窗纸上的松痕,
吹不散我心头的人影。
胡适手迹
写完后,他将这首诗与另一首诗《暂时的安慰》一起寄给了曹诚英,并在诗的末尾写了一段很值得玩味的话:
英国诗人勃朗宁影响我不少,但他的盲目乐观主义——如他的皮帕·帕斯——毫不能影响到我。此诗的前半,几乎近似他了。然而只是一瞥的心境,不能长久存在。我不是悲观者,但我的乐观主义和他不相同。
众所周知,自从1910年胡适去美国留学后,他就变成了乐观主义者,而且是一个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
可现在他却说,乐观不过是一瞥的心境,不能长久存在。
胡适是一个智者,无论是对曾经的初恋韦莲司,还是柏拉图式的恋人陈衡哲,他都能保持相当的理性。
然而,自从遇见曹诚英,他却坠入了情网,跌入了爱河,再难做智者。
1924年1月,胡适与蒋梦麟、余文灿、张希伯以及妻子江冬秀等人再次来到西山游玩赏月。
其他人都觉得月色很好,风景怡人,只有他觉得大风扬尘,勉强能睁眼看到那将落的月。
这是典型的相由心生。
别人认为月色极好,风景怡人,是因为真的在游玩赏月,而胡适看到此时此刻的月色,一定会联想到当初在西湖南高峰烟霞洞的月色。
景色依旧,人事已非,也只能勉强睁眼看了。
曹诚英
和妻子朋友游西山回来以后,胡适一直心神不宁,坐卧不安,他在一则日记中叙述自己当时的状态说:
十五日来,烦闷之至,什么是也不能做。
愁思难遣的他,只好又写了一首诗来排遣:
多谢你能来/慰我山中寂寞/伴我看山看月/过神仙生活/匆匆离便别经年/梦里总是相忆/人道应该忘了/我如何忘得?
“人道应该忘了,我如何忘了?”不管是想忘忘不掉,还是根本就不想忘,总之我们可以看出,这个时候的胡适饱受相思之苦。
1925年春,思来想去,他终于鼓起勇气作出了决定:要和江冬秀离婚,搞一场彻底的家庭革命!
早在胡适提出离婚以前,江冬秀对于他和曹诚英的事情就已经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并吵闹过多次,但是只要胡适不跟她离婚,她吵吵闹闹也就过去了。
然而这次胡适却公然提出了离婚,这让江冬秀大为恼火。
胡适与江冬秀
据胡适的远房表弟石原皋回忆,胡适夫妻俩闹离婚那天,他正好到胡适家去,只见江冬秀吵得急了,拿起裁纸刀就像胡适脸上扔去。
石原皋见状,连忙上前把他俩拉开,江冬秀指着胡适,大怒道:
“你要离婚可以,两个儿子是我生的,也不用要了!我先把两个儿子杀掉,再与你拼命!”
胡适的侄媳妇李庆萱也说,胡适与曹诚英情投意合,后来被江冬秀发现以死相逼,这才作罢。
相比于石原皋和李庆萱的说法,关于胡适与江冬秀闹离婚这件事,流传最广的是曹诚英曾经的追求者、胡适的小老乡诗人汪静之的说法:
胡适回到北京提出离婚,冬秀听后,到厨房里拿了一把菜刀说:两个儿子是我生的,杀了儿子再和你离婚!
结果婚没有离成,只能像牛郎织女一样,每年南下杭州或者上海的时候,与珮声相会一两次。
现在的我们已经很难确认,闹离婚的时候江冬秀手里拿的到底是石原皋口中的裁纸刀,还是汪静之口中的菜刀,但有一点可以确认——
江冬秀曾经以死相逼,吓得胡适不敢再提。
江冬秀
最后,没有办法但又实在想离婚的他,只能借酒消愁,买醉止痛。
有一天,他一气之下喝了10碗酒,醉醺醺地壮着胆子给江冬秀的大姐江润生写了一封长信,痛陈江冬秀的不是和给自己造成的苦闷与不幸,表示以后仍要离婚。
江润生看了胡适的信,立即回信婉言相劝,劝他冷静下来,不要冲动。
胡适冷静下来,思前想后,也只能作罢。
由于无法与江冬秀离婚,自然也没有办法给曹诚英一个家。
尽管此后胡适还深深的爱着,但他却希望曹诚英忘了他,寻找一位可以相守相依的生活伴侣。
令人唏嘘的是,从始至终都不乏追求者的曹诚英一直到死都终身未嫁。
1972年,她病逝以后,人们按照她的遗嘱,将她葬在绩溪老家村口一条路旁,那条路,是胡适回家的必经之路。
曹诚英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