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王小红

文:阳阳

我姥爷兄弟两个，他是老大。

姥姥和二姥姥两妯娌拼尽全力，非想给老周家生个儿子。

二姥姥生了五个闺女，我姥姥也一口气生了三个。

两个女人比赛一样，一个比一个能怀，但是都生的是闺女。

无奈何，老天不保佑！

人算不如天算，二姥姥生第六个闺女的时候，难产，大人和孩子一个也没保住。

临闭眼的时候，二姥姥叫过了我姥姥，说:“嫂子，咱俩没本事，到底也没有给他们老周家生个儿子，我是没指望了，要不你就抱养一个吧！我娘家有……。”

二姥姥话都没说完，两眼一合，巴掌一摊，人走了。

姥姥趴在她的床边哭得死去活来。

女人这一辈子，你说到底图个啥啊！

二姥姥头七过完，她娘家的弟媳妇就来了，送过来一个小男孩，一岁多的样子，长得四方大脸，一副虎头虎脑的小模样，很是讨人喜欢。

这个男孩就是我舅舅。

舅舅的亲生父母因为生的儿子多，担心养不活，正好姥姥家缺儿子，两家人一拍即合，这个男孩就成了老周家的顶门杠和传后人。

姥爷兄弟两人把舅舅当心肝宝贝一样疼爱，两个家庭，十几口人，却只有这一根独苗苗啊！

舅舅小学毕业的时候，正好遇上了那十年动荡，学生们不再继续上课，城里乡下，到处乱跑。

姥爷担心舅舅跟着人家跑丢了，就和二姥爷商量，说:不如让这孩子去他大姐家吧！大女婿人老实，又是个有文化的，反正这年头他也无法上班工作了，说不定在家里还能帮咱带带孩子哩，哪怕熏陶熏陶也行。

于是，十一岁的舅舅就被送到了我们家。

知道的说他是我舅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我大哥呢！我只比他小了三岁。

送过来的时候，姥爷就给我妈下命令:你弟到你家是做客的，你可别使唤他啊！吃喝我们给你送过去，只要保证我儿子不乱跑，不受伤，吃饱喝足就行，如果能再学点文化知识就更好了。

我爸妈乐得清闲，就依了姥爷的话，真的把舅舅给养了起来，每天除了吃，喝，拉撒以外，其他时间就是学习。

爸爸让舅舅背古诗，从初中到高中的古诗都得背，他每天挨个儿检查默写。

学完语文学数学，外语。

我爸最喜欢讲的就是历史和政治，晚上回家后把大门一锁，一家人齐齐整整围着桌子等他讲故事，上至五千年文化，下至天天文地理。

爸爸一肚子的学问在外面不敢得瑟。

有了我和舅舅两个忠诚的学生，他也乐得倾囊相授。

舅舅比我聪明，他数学极好。

而我则更倾向于文科。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七八年过去了，我和舅舅都长成了大小伙子。

1977年的时候，我们这边恢复了高考。

爸爸之前的学生们纷纷来家里求教，大家荒废了十年的时间，都希望我爸能在学业上给予指点，以便于能考个好大学，博个好前程。

我爸本来就是个热心肠，被冷落了十年，英雄好不容易又有了用武之地，他比那些学生们还用心。

拿出了珍藏多年的课本和教材，他竟然在家里办起了免费的学习班。

一分钱不收，只要谁想学习就到了家里来，他甚至提供免费饭菜和义务帮人报考。

这个学习班，自然少不了我和舅舅。

我俩跟其他人一样，称呼爸爸为王老师，也中规中矩地上课，下课，提问问题。

第一年，经过爸爸卖力辅导的学生，18个就考上了16个，其中两个的水平实在是太差了，考历史的时候，竟然连四大古国是什么都不知道。

考上学的同学们都带着鸡蛋，点心等礼物回来酬谢我爸，感谢他对大家无私地帮助。

由此爸爸信心大增，第二年不仅扩招学员，依然不收费以外，他还做出了个大胆的决定，准备让我和舅舅也参加一次高考。

舅舅小学毕业，有毕业证。

可是我不行，我连毕业证都没有。

万般无奈之下，爸爸只能送我去上初中，而舅舅则凭着一张破旧的小学毕业证，还真报上了名。

一个小学毕业生，竟然要和高中生一样去参加高考了。

舅舅挺自卑，觉得自己肯定不行，也没报什么希望，别人都在忙着复习的时候，他在睡觉。

别人刷题，苦思冥想钻研的时候，他却在满村子掏鸟蛋，找吃食呢！

感觉舅舅没什么其他爱好，但是对吃却情有独钟，只要是能进口的东西，就没有他不爱吃的，尤其是对肉和蛋，简直是没有任何抵抗力。

拳头那么大的鹅蛋，他一口气能吃四五个，不用炒，也不用炖，就那么清水煮着吃。

舅舅在家生活七八年，两个姥爷把自己家的蛋都送过来完了，进入他口中的美食数也数不清。

不过到底是吃得好，舅舅就是比他的同龄人显得壮实很多。

我爸就想让舅舅努力考警校。

为了激励舅舅学习，我爸和两个姥爷商量个计策。

在考试前一个月的时候，爸爸和舅舅打赌，说:你如果能把我安排给你的内容背完，我每天给你煮十个鸡蛋，如果到时候几个需要背的科目能考90分以上，我让你姐给你炖三只鸡，别人谁都不能吃，只让你一个人吃。

本来他是开玩笑的，明知道舅舅不爱背书，肯定背不过来，所以才敢下这么大的注。

哪知道舅舅偏偏是个好吃毛，年龄小，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他根本不知道大学到底是干什么的，对于一些专业更是听都没听过。

人家考大学是为了奔前途。

他纯粹是为了赌我爸那几个煮鸡蛋。

男孩子用起心来真的很厉害。

自从有了我爸的鸡蛋承诺，舅舅弯也不溜了，鸟蛋也不掏了，一门心思在家里背起书来。

我爸早上起床给他布置好任务，然后到晚上就开始提问，如果回答的全部正确，舅舅第二天中午就可以吃十个煮鸡蛋了。

只要回答错一个，舅舅就没鸡蛋吃。

为了能吃上鸡蛋，舅舅真是豁出去了。

走路在背书，上厕所在背书，哪怕睡觉也在小声嘟囔着背书。

简直要把我爸乐坏了，一天天的加大任务量，有时候一天让他背几十页的重点内容。

好多东西舅舅自己也不懂，就是囫囵吞枣硬背的。

整整背了一个月，爸爸忽悠的舅舅才吃了三十多个鸡蛋，不过效果特别好，舅舅把语文的古诗词全部复习了一遍，历史，政治和地理书上的内容背了个烂熟。

考试那天，爸爸也没去送他，在家里吃过饭就让队里的拖拉机把他捎走了。

临走时告诉他:反正你也考不上，就把自己会做的按个人理解的意思写出来就行，就当是考着玩了。

舅舅心态特别好，逛街一样走进了考场。

考完结束后赶紧回家找我爸，说:姐夫，完了，我肯定要考上什么学校了，你是不知道啊！考试出的题我都背过，可简单了，随便一个我都会。

爸爸还笑着说他吹牛。

没想到结果出来后，舅舅竟然考了全乡第一名，历史，政治，地里都考到90分往上。

舅舅一个小学毕业生，竟然考上了交大。

爸爸赔了三只鸡，换来了舅舅非凡的人生，大学毕业后出国深造，后来又回到省里工作。

现在已经退休。

他说当年要不是我爸的激将法，肯定没有现在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