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刘嘉男

整理∶韩韩

我爸一米八五的身高，长得高大帅气，1992年毕业的正规大学生，本科，相当于现在的985。

就这样的一个人，谁见谁羡慕，可是他竟然找不到对象。

爸爸长到了30岁，比他年龄还小的两个姑姑都已经结婚生子了，唯有我爸爸还是孑然一身。

为了爸爸的终身大事，爷爷奶奶愁得觉都睡不着，这可是他们唯一的宝贝儿子啊！生了五个闺女才得了这一个儿子。

万一结不了婚，生不了后代，老刘家的香火可就没人往下传了。

爷爷交代了身边所有的亲戚和朋友，把家里的鸡蛋和鸭蛋都送光了，可是依然没人敢接这单生意。

方圆几个村子的姑娘都知道，老刘家的儿子有出息，但是他家的门可不是那么好进的，就是个活生生的火坑，没人敢跳，跳下去就万劫不复了。

说起来这事其实怪我爷爷。

爷爷有文化，通情理，是村里出了名的大能人。

唯一的遗憾就是他们家是外户，整个王家庄，只有爷爷这一户刘姓人家。

他和二爷兄弟两人，二爷家有一儿一女，女儿早就远嫁到了外地，儿子结婚两三年，并没有生下后代子嗣，在一次抢险排涝中意外丢了性命，此后二爷爷就成了五保户。

他那一脉是指望不上了。

爷爷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爸身上。

爸爸考上大学后，本来毕业是分配在省城工作的，但是爷爷不愿意，老刘家只有这一个心肝宝贝似的男丁，他放在心尖尖上都怕呵护不过来，怎么舍得他去那么老远的外地呢？

爷爷托关系，找熟人，散尽钱财，愣是把我爸的关系给转了回来，安排了一个好单位，在县上的商业局上班。

名牌大学生，长得一表人才，却屈居在小县城里当一个普通的小领导。

别人都说我爸太委屈了。

但是爷爷奶奶很自豪，小县城离家近，坐车不到20分钟就到了，老两口隔上两天就要往城里跑一趟，给儿子送蒸好的馒头，卤好的猪头肉，还有自己家鸡下的土鸡蛋……。

自此我爸调回县城工作后，爷爷奶奶就成了公交车上的老熟人，来来回回坐车的人都认识他俩。

大家故意开玩笑，说∶老刘，你现在享福啊！儿子的工作也安排正了，就等着他到时候从城里给你领回来个漂亮媳妇，然后再生几个大胖孙子，你们老两口就剩下笑了。

明知道人家是开玩笑，但是爷爷却急得直摆手，说∶不，不，我们不找县城里的儿媳妇，就找个附近农村的，家里穷富也不要紧，只要闺女能干活，能扛事就行，我们家的儿媳妇以后可是要顶门户的。

我爸妥妥的大学生，爷爷奶奶竟然琢磨着让他找个农村媳妇。

别看这么低的条件，实际上真没有人敢上门。

爷爷家的大门还真不是那么好进的。

爸爸有五个姐妹，三个姐姐和两个妹妹。

而且我这五个姑姑还都不是一般人。

大姑是村里的妇女大队长，做事雷厉风行，说话伶牙俐齿。

二姑在村供销社工作，她公公是供销社的采购员，姑父是司机。

三姑嫁给了村支书的儿子。

四姑的公公是我爷爷最好的朋友，也是个大家长，之前他还当过我们村小学的校长。

五姑就更了不得，姐妹五个，数她家最富，姑父在县医院工作，她公公婆婆是村里的医生， 老两口医术高明，在村里德高望重，把小儿媳妇宠得跟心肝宝贝一样。

我爷爷是不是很高明！

把自己的五个姑娘全部嫁到本村，选的还都是非同一般的人家。

其目地不言而喻。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给我爸爸打基础啊！话说有五个姐姐这么硬的亲戚，谁还敢在我爸这太岁头上动土呢！

不过凡事都具有两面性。

别人羡慕的同时，也不免心生担忧，这么大的家族，五个闺女都生活在一个村子里，关系错综复杂，谁家的闺女敢嫁进来呢，这不是擎等着往火坑里跳嘛！

我爸的婚事就是这么给耽误了下来。

周围那些漂亮的姑娘都希望我爸以后去城里生活，永远脱离农村，脱离我爷爷奶奶和五个姑姑们。

我爸是个大孝子，又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打算呢？

转眼间我爸就到了31岁。

小姑家的孩子都会走路了。

这时候爷爷奶奶再也按耐不住了，老两口从早到晚地找媒人，把择媳的条件一降再降，并且承诺，只要他们能过得好，以后想住城里也行，我们老两口坚决不过去干涉他们的生活。

这时候就有人把我妈介绍给了我爸。

我妈条件有多差呢！

她家是附近村子的，跟奶奶家距离有二十多里地，姥爷早早就离世了。

我妈只有姐妹两人，没有兄弟，这种情况当时在农村是很受欺负的，没儿子，又没了父亲，姥姥独自带着两个女儿生活，少不得背后被人说三道四。

因为家里穷，我妈和小姨都没有把初中读毕业。

姐妹两人像男孩子一样，在家里干农活，守着我姥姥过日子。

当时妈妈最大的愿望就是找个有能耐，家族大的婆家嫁过去，这样一辈子有人撑腰，就再也没人敢欺负姥姥和小姨了。

当媒人把我爸的情况介绍给我妈的时候，她高兴得喜上眉梢，忙不迭地表态说∶我愿意，怕什么小姑子和公公婆婆呢，都是他的亲人，难道还能存心害他不成?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我相信只要我是诚心对待他，孝顺他的父母，那些姐妹们还能不讲道理嘛！

我爸妈相亲第一次后，妈妈就喜欢上了我爸，心里就认准了他，这辈子非他不嫁。

第二次去家里的时候，给爷爷奶奶一人买了套衣服，做了双鞋子，五个姑姑，每人送了一双玻璃丝袜。

妈妈的嘴巴可甜了，爹啊妈啊地喊着，把爷爷奶奶哄得团团转。

看着老人高兴，我爸和五个姑姑心里也乐开了花，大家不由得感慨∶这媳妇看着其貌不扬，话也不多，但是还怪实诚哩，体格好，能干活，对老人孝顺，热心肠，娘家穷点就穷点吧！穷人家的闺女懂得过日子。

五个姑姑齐齐同意我爸的这门婚事，她们比我爷爷奶奶还能张罗。

爸妈成亲的各项事宜都是姑姑们忙活的。

大姑托人给我妈买了全镇第一台电视机。

二姑买的摩托车。

三姑是录音机，自行车。

四姑送了台单缸的洗衣机。

五姑最有钱，把我爸妈结婚的四季新衣服都包了，还专程跑了趟上海，给我妈买了块精致的小手表。

结婚那天，我妈别提有多风光了，五个姑姑穿的新愣愣的，亲自到姥姥家接亲，迎亲的车队一溜儿挂着红花，从家门口直直排到了村外。

知道我姥姥家人少势单，害怕妈妈出嫁后小姨和姥姥在家里受欺负。

五个姑姑特意商量，叫来了自己婆家的所有亲戚和人脉关系，有拖拉机的开拖拉机，有摩托车的开摩托车，阵势能闹多大就闹多大。

我妈穿着一身红绸，打扮得喜气洋洋，别人出嫁都是哭，而我妈却是忍不住地笑。

姥姥说∶闺女，一会儿出门你就假哭几声，反正盖头捂着脸哩，你就干嚎不流泪就行，否则人家该笑话咱了。

可是我妈有个性，偏偏就是不哭，把红红的盖头拉到了额头下，一路瞅着我爸，眉开眼笑地上了车。

村里好多人跟在后面看笑话，窃窃私语∶切，还笑呢，没到她哭的时候，公公婆婆健在，三个大姑姐，两个小姑子，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我妈嘴一撇∶哼，不怕，火坑也不怕，我偏要跳进去试试！

哪知道这一试就是一辈子，我妈并没有跳进火坑，反而进了福窝。

结婚第一天，等客人们都散去的时候，爷爷奶奶喊来了五个姑姑和我爸妈，说∶现在客人都走了，留下的全是咱们自己家人，我说话就不用那么拐弯抹角了，叫你们来是要交代几句重要的话。

第一，我们老两口喜欢桂红（我妈的名字），正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才把她娶进门的，从今天开始，她就也是我的孩子了，和你们姊妹六个是一模一样的待遇。

第二，她刚来咱们家，人生地不熟的 ，你们姊妹六个要多包容，多引导她，大家有话要当面说，有问题当面提，谁都不许背后里嘀嘀咕咕！

占英（我爸的名字）必须得多护着你媳妇，以后她才是要陪着你过一辈子的人。

第三，兄弟姐妹之间要团结，对待父母各尽各的孝心，不要指责别人，你有钱了可以多孝顺一点，她没钱可以少孝顺一些，只要你们能把日子过得好，我们老两口就没意见。

爷爷只是简单的说了三条，却仿佛给我妈戴上了几件护身符。

此后几十年，和五个姑姑关系处得跟亲姐妹一样，有我爸和爷爷奶奶撑腰，姑姑们对我妈客客气气。

平日里回娘家看我爷爷奶奶从来不空手，包括对待我和两个哥哥，也是从小宠到大。

有时候我妈和奶奶发生点小矛盾，姑姑也从来不盲目听从奶奶的，都是从中缓解矛盾，从来不挑事，哄过奶奶再来安慰我妈。

两好各一好，由此我妈也特别尊重四个姑姑，只要她们回娘家，妈妈自己不舍得吃的东西都给她们买。

虽然家庭很大，但是我们家几乎没有家庭矛盾，姑姑们特别同情达理，这几年我爸又辞职自己开公司，生意越做越好。

我妈仿佛跳到了福窝里一样，每年过年，几个姑姑都要和她一起去给姥姥拜年，声势浩大，给足了姥姥面子，在村里极其风光，谁也不敢再小瞧老太太了。

大家提起来都是我妈有福气，当年这火坑真是跳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