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马轲
整理:王慧
马上又七月十五了,堂弟和堂妹打来电话,说:大哥,七月半得回老家上坟,都准备点啥呢?我们离得远,到时候肯定得提前开车回去哩。
我爸兄弟四个,现在就剩下三叔和我爸了。
奶奶前年的一场丧事,带走了她最有出息的两个孩子,就是我的二叔和四叔。
我爸是老大,已经八十多岁了。
自此之前几次感冒发烧以后,他变得糊糊涂涂,说话颠三倒四,和他说也是白说,根本指望不上。
于是我问他俩:有没有给三叔打过电话?现在老一辈中也就三叔能管事了,大伯年龄大了,脑子不中用了。
堂妹说:我从昨天都开始给三叔打电话了,可是他不接,发信息也不回,后来又往家里给三婶打电话,三婶说她不管,三叔也不管,让咱们自己看着办。
自此前年奶奶去世以后,三叔就不太张罗家族里的事了。
两条活生生的人命。
20多万白花花的银子,看来是真的给三叔换回来个巨大的教训。
说起来就心痛。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如果世界上有早知道多好!
早知道是如今这样的结局,当初无论如何我们也会拦着三叔的。
办不办丧礼有什么重要!只要人能健康地活着,我认为比什么都都好。
奶奶是97岁离世的,属于喜丧,老太太临终前几个小时,还朝我爸嚷嚷着要吃烧鸡呢,可是等我爸气喘吁吁到镇上把油滋滋的烧鸡买回来的时候,老人家已经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到了也没吃上烧鸡。
为此三叔很是埋怨我爸∶你这老大到底是咋当的?明明知道咱妈一辈子就爱吃烧鸡,你干嘛不多在家里备两只呢?她一个卧床不起的老太太 ,又能吃上几口呢?这可倒好,四个儿子,最后却让老妈带着遗憾走了。
三叔脾气大,好面子,为了彰显家族的强大气场,在奶奶的后事上,彻底罢免了我爸作为老的权利。
他大包大揽,坚持要风风光光的大办一场。
远在省城的二叔和四叔自然得回来。
听说他俩回来了,瞬间家里的亲戚们也都行动了起来,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能沾上点热乎气,就都算亲戚,奶奶的丧事整个办成了村里里的豪门盛宴。
到底有多气派呢?
我们老家的村子是个长方形的,断断续续拉扯有三里多,而我们家就住在村西头,村东是官路,近几年被修整得利利落落。
奶奶的丧礼上,光开来的豪车能从村东的官道排到我们家门口。
整个村子仿佛被车队包围起来了,不了解情况的还以为我们整个村子在过狂欢节呢。
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家族比较大,人多。
另外一方面却完全来自于我的两个叔叔。
二叔在北京,说起来只是个普通的教员,但是他的学生们却都非同一般,都是掌握着各地实权的大人物。
趁着奶奶去世,来家里找二叔帮忙的人不少,全国各地都有。
四叔在省医院工作了十几年,在内科疾病方面颇有建树,平日里上班的时候,挂他一个号还得几百块钱呢,现如今大专家回了老家,自然上门求医的人络绎不绝。
说起来都是来参加奶奶的葬礼哩,实际上大家各怀心思,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哩!
而我三叔呢,就是那个只负责显摆,得瑟的主家,无论谁劝都不听,好几个本家的叔叔都说不要太张扬了,咱们也和别人家一样,普普通通把丧事办了就行,别让外人说闲话。
但是三叔不服气,说人家是嫉妒,又不是没那么多亲戚,别人家不张扬,那是他张扬不起来,都没有那么多的亲戚,他倒是想显摆呢,没那资本。
家里的流水席就摆了五十多桌,整整吃了七八天。
牛羊猪买了十几头,从早上睁开两只眼睛就开始招待客人吃饭,直到凌晨四五点院子里还是人头攒动。
三叔忙得顾不上去给奶奶磕头,更顾不上去灵前守孝。
不过因此也让他躲过了一劫。
奶奶去世的时候正值寒冬,天气冷得刺骨。
按我们当地的习俗,只要老人一天没下葬,家里就要派年轻的子侄小辈守灵,整个晚上烛火不能灭,灵前必须要有人。
奶奶辈分大,自然守灵的人就多,每天晚上都是二三十个人一起坐着。
我爸他们兄弟四个是轮班值守的。
我爸和三叔是一班,二叔和四叔一班 ,其他兄弟子侄们随心。
轮到二叔和四叔值班的时候,人就特别多,好多是他们的朋友或者病号,这些人狠不得替两个叔叔守灵,要不是伦理上说不过去,这些人估计都想跟着两个叔叔喊亲爸了。
因为天气太冷,害怕把两个叔叔冻着。
等到轮到他俩晚上值守的时候,亲戚们就七手八脚地准备木炭和炉子,几十个人挤在一起,一边陪着他们守灵,一边聊天说闲话。
一些机灵的人就是趁这时候套近乎拉关系的。
聊得累了,大伙儿就到头躺下,地上铺有毛毯和油布。
两个叔叔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离去的。
那天晚上天气异常的冷,正好轮到他俩值夜,和前次一样,亲朋们早早就准备好了炭火和碳盆,放在离叔叔最近的地方,外面寒风呼啸,室内温暖如春,再加上大家又都喝了点酒,聊得开心。
宾主尽欢,夜至深处,大家不由得都来了困意。
两个叔叔也趴在奶奶的棺头,就此沉沉睡去。
第二天,等交班的人过去,才发现出事了。
两个叔叔怎么喊都喊不醒。
满屋子的宾客,有一大半都陷入昏迷状态。
少部分人也是头晕恶心,浑身无力。
这时候大伙儿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些人是一氧化碳中毒了啊!外面那么寒冷,空间如此密闭,屋子里放了好几个碳盆,不出事才怪呢!
机智的人已经早早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
两个叔叔率先被接走,其他的亲朋也被送到了医院。
这场事故损失简直大到不能再大了。
两个叔叔没有抢救过来,亲戚中有十二个人住了近一周的医院,症状轻的也是半天才缓解过来。
作为葬礼的主事儿,三叔吓得晕过去好几次,要不是几个侄子又是捏鼻子又是掐人中,恐怕连三叔也被送走了。
农村办丧事真的是特别累人,还要熬夜,想必三叔也是接连熬夜,再加是白天忙着接待各路客人,身体本已虚弱,承受不了两个叔叔突然离世的打击,他最终也倒下了。
整整在家里躺了半年,三叔总算才缓过来一口气,在表叔的帮助下,离开了家乡,去外地打工了。
要不是因为奶奶离世,恐怕二叔和四叔也不会出这么大的事吧!
要不是三叔主张大办丧事,想必也不会来了那么多的宾客,为什么在我爸和三叔两个值夜的时候就没出事呢?
主要他们是两个平头老百姓,也没人给他们准备火盆和木炭啊!
亲友们嘴上不说,实际上心里对三叔懊恼之极,要不是因为他主张大办,家里怎么可能会出这么大的事呢?
逝者已逝,悔有又什么用呢?
三叔现在甚至不敢回老家去看看奶奶的墓地,不敢接两个叔叔家的电话,他说如果有早知道,他绝对不会讲面子,图风光,大办奶奶的丧礼了。
有的悲剧其实真的是可以避免的。
我们老家还有一个大官,和我们家一样,在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他也没有免了俗套,呼朋唤友大办丧事,和我奶奶的丧礼有过之而无不及,影响大到市领导都知道。
然而风光过去才没几天,这位大人物就下马了。
所以个人认为,现在农村真不提倡白事大办,劳心劳力,还伤财,有什么意思呢?无非就是虚荣心作怪,互相攀比呗!
有这些精力和时间,倒不如多陪陪活着的亲人,多孝顺一点,生前一碗水,胜过身后万吨灰。
白事是对逝去亲人的深切缅怀和追思,千万不要当成了炫耀自己实力的资本,能简办尽可能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