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忆起儿时经常看到的情形来，在生产队饲养室外的空地上，一头毛色污秽、无精打采的毛驴拴在一个木桩上，既不叫，也不闹，从日出到日落，从春天到冬天，总是懒懒地横卧着睡觉，偶尔也站起来踢腾几下子，抬起头来向四周张望一番，但是缰绳就那么长，它活动的范围无非就绕着木桩转两圈而已。

据乡亲们说，这头毛驴最初可是生产队牲口里面的佼佼者，耕地拉磨样样出色，别的牲口干活往往需要两头在一起合作，否则的话就干不动活了，而这头毛驴独立耕种，干活也不偷懒，拼了力气向前冲，所以上地的人们都喜欢使唤这头毛驴。后来也不知道这头毛驴到底是怎么了，好像既耕不了地了，也拉不了磨了，于是就整天拴在这个木桩上，期盼着它的一日三餐，消耗着它的无聊生命，等待着它的老去和死去。村里有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常说，这毛驴拴在木桩上，即使一点活也不干，也是要老要死的。

现在想起这句话来，突然间就有了一种莫名奇妙的痛痛的感觉，自己不就是那头拴在木桩上的毛驴么！但是自己又好像不是这样的一头横卧着的毛驴。

当年师范毕业，稀里糊涂的就成了一名乡镇学校的教师，学校就变成了自己的木桩，从太阳升起到满星满天，从花红柳绿的春季到万里雪飘的寒冬，自己就在那方小小的天地里，晨而起，起而作，夜而眠。那时候的自己，并没有像有的人那样，企图挣脱缰绳，驰骋到另一方天地里去，而是陶醉于木桩方寸之间的生活，备课上课，读书写作，短短的几年内，竟然有若干篇豆腐块见诸于一些报刊杂志。

近些年来，逐渐到了知天命的年龄了，一生的所从事的工作是一眼可以望到底了，交际的圈子越来越小了，生活也越来越单纯越来越清静了，于是不光把自己拴在学校的木桩上，更是把自己拴在了小小的斗室的木桩上，缰绳是越来越短了，范围是越来越小了，校门不出了，除了上课外房子的门也不出了，不再去凑热闹了，不再去谝闲传了，安安静静地卧下来，踏踏实实地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有用的事情。

有的同事很不理解，已经拴在这个木桩上了，而且已经到了这份年龄了，还想干什么？还能干什么？还有蹦跶的意义吗？这让我想起一个小品里的一句话来，说人这眼睛一闭一睁，这一天就过去了，一闭不睁，这一辈子就过去了。当我每天早上看到第一缕阳光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这一辈子并没有过去，而是一天又过去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高兴之余又有点惆怅，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 候。但是，我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年轻的时候，总觉着这时间大把大把的有的是，召之即来，挥之不去，无穷无尽。现在呢，感觉每天急匆匆的，这时间悄无声息地从晨曦中溜走，从我的饭碗里溜走，从我的睡梦中溜走，从我的黑发间溜走，刚刚还是星期一呢，这一晃就又到周末了啊。

面对着高堂明镜，面对着如雪的白发，面对着拴着自己的木桩，悲有何用？有时候想一想，既然自己就是一头被木桩拴住的毛驴，反正拴着也是拴着，与其耗着时间，耗着生命，不如就拼了命多干一点活吧，给自己的生命之车多装一点，再多装一点，岂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