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德17年,秋。
贡院外。
苏从礼垂下眼帘,掩盖了眼中的震惊之色。
前一秒他还在今才属于自己的院里,吃着龙虾,喝着果汁,享受着美好的人生,下一秒,时空变换间,他就出现在了贡院外。
最前方已经开始“唱号过堂”,考生等待检查后就能进场。
苏从礼低头,只见他手上提着一个装着粮食、蔬菜、锅碗瓢勺等的大篮子,看着跟逃荒似的。
要问苏从礼怎么知道这是贡院,那还要感谢各种古装电视剧和视频的洗礼,看着挺眼熟的。
往前后各瞄了一眼,苏从礼就知道他是穿越了,他认识的人,可没能耐找个剧组跟自己开这种玩笑。
八月的还没凉下来,可在深夜里,一直吹着风还是有些冷的。
苏从礼裹紧了长袍,顺便掐了一把大腿内侧的嫩肉。
嘶~!
冲的疼意,顺着掐过的地方,往全身蔓延。
苏从礼有些后悔自己下手太狠了。
只见他稍微弓了下腰,刷白的脸,还有打着摆就差跳脚的身子,让在他前后方排着的人都看了过来。
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的苏从礼,可不敢就这么跟别人搭话。
在前面那个兄台张嘴的一瞬间,赶紧下意识的接收了这具身体的记忆。
下一瞬,苏从礼想仰长啸。
失误啊!
他应该先接收记忆的。
要不然,刚才掐的就不是自己,而是前面那个看着人模人样,实则心比从煤炭里滚过一圈还黑的兄台。
“苏兄,你怎么了?”黑心的兄台转过身,一脸关心的问苏从礼。
要不是苏从礼刚才已经接收过原身的记忆,都要被他脸上的关心感动,一股脑跟他诉苦。
还好,现在的苏从礼有了原身的记忆,能站在上帝视角分析问题了。
捂着被扭疼的大腿嫩肉处的手,悄悄地上移,一把捂在了心口处。
他掐自己的本意是装病赶紧走人,要不然,初来乍到,空空的脑袋瓜子可坚持不了这场在古代的科举。
现在的情况是,必须马上走人,就算脑袋里有货也是考不成的。
不过,走之前,要把这个黑心兄台解决了,原主的名声,从现在开始就养起来。
这可是关乎生命的大事!
苏从礼将疼得苍白的脸,怼到这位叫何岩的黑心兄台眼前,一滴因疼痛而生的冷汗恰巧从额头流下,顺着脸颊,滑落在泥土地上。
黑心兄台见状,赶紧问:“苏兄是身体不适吗?”
“苏兄怎么了?”后方一个穿着月白长袍的年轻人也关切的问着。
苏从礼摆摆手,随着动作,让脸色在火光的映衬下更显得苍白。
“我没事,就是一瞬间觉得好像有什么事发生,心里空空的。”苏从礼边抚心口边。
黑心兄台和月白长袍年轻人闻言一愣,黑心兄台忙:“会不会是苏兄你最近太累引起的不适?”
苏从礼也就是知道他干了黑心事,很注意的盯着,才从他眼睛里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慌乱,看来这位黑心兄台不想让他继续下去,在转移话题。
苏从礼可不愿让他如意,在心里嗤笑一声,他苍白着脸,仿佛不经意的盯着家乡的方向摇了摇头。
就这么瞬间功夫,苏从礼已经是一脸的失魂落魄,他看着黑心兄台,喃喃道:“该不会,我家里有什么事发生?”
话落,明显的看见黑心兄台额头的冷汗,突然就这么在凉风阵阵的深夜冒了出来。
还不待黑心兄台什么,后方就有好打听的书生开口问他:“有事你家里应该会来信,你最近收到家书了吗?”
苏从礼在心里给这哥们的配合点了个赞,他摇了摇头道:“自从来到长庆府,就没收到家书,可能是我的错觉吧。”
这句话,苏从礼的声音比较大,前后好多人都听到了。
看着黑心兄台听到他的话,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苏从礼呵笑一声。
兄弟,暴风雨即将来临,你做好了迎接的准备了吗?
显然黑心兄台不知道苏从礼心里在想什么,他笑着:“苏兄就是太累了,这次考完好好休息一下。”
苏从礼笑着点点头,对对对,你得对,我马上就要好好休息了,就是不能按黑心兄台给的剧本走了。
他眼睛看向离得不远的一个青衫书生,这会书生的脸上,尽显纠结之色,苏从礼知道这是听见他刚才的话,正在做心理斗争。
这是跟苏从礼和黑心兄台住一起的学子,在苏从礼接受过原身记忆的上帝视角里,知道他是清楚苏从礼家里送来过家书,只不过当时苏从礼恰好不在,被黑心兄台代收了。
现在的情况,显然是黑心兄台没把家书给苏从礼。
做为黑心兄台的好友,青衫书生正在心里人交战,苏从礼知道,他最后肯定会出来的,只笑着等待。
谁知,青衫书生的思想斗争还没结束,苏从礼就听见一个公鸭嗓的声音,从前方正在检查的地方传来。
“前两你不是有家书寄来吗?”
苏从礼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十四五岁,还在解发脱衣,接收检查的少年,正伸着头边往他这边看边。
苏从礼从记忆里扒拉出这个少年的信息,他是长庆府有名的神童马鸣起,家世好,才学出众,是这次秋闱解元的热门人选。
负责搜查的官吏正掰着他带去的干粮,见状,少年眼中闪过嫌弃,却也没开口阻止。
科举考试就是这,临考前的这次检查,为了杜绝舞弊,连衣服都要脱了,干粮这些的怎么能逃得了被摧残?
苏从礼听见他的话,装作一副震惊的样子,在黑心兄台有反应之前,快速道:“怎么会,我根本没收到家书!”
完,还一脸你在乱什么的表情看着少年马鸣起。
被苏从礼震惊加不信的眼神一激,少年不愿意了。
他本是听见苏从礼的话,觉得这个跟自己经常被放在一起比较的学子,连有没有收到家书这件事也假话,才随口一提,想看见他被拆穿谎言后的窘状。
谁知,苏从礼会在自己了知道他已经收到家书后,还敢否认!
“你怎么回事,我前明明看见有人给你送来家书,咋还不承认了?”
少年着,看苏从礼还是一脸震惊加无辜的看着他,伸手一指黑心兄台道:“不信你问他,那就是他给你代收的。”
苏从礼:“……”好人啊!
穿越的第一个难题,被这个好少年解决了。
“你乱,何兄如果给我代收了家书的话,怎么可能不给我。”苏从礼在心里对少年了一声抱歉,神情激动地看着他。
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挑拨别人感情还乱话的孩子。
少年,尤其是意气风发,没受过委屈的少年,可受不了这委屈。
只见马鸣起接过检查的官差查过后的外衣披上,也顾不上衣帽不整的样子好不好了,他在后面排着队的人群里看了一圈,眼睛一亮,指着青衫书生道:“这位兄台当时也在场,可以证明你的何兄给你代收了家书。”
着,一脸讽刺的看向苏从礼,想知道他还要怎么否认。
苏从礼大受打击的看向被马鸣起指着的青衫书生,问道:“他的是真的吗?我有家书寄来?”
前面的黑心兄台见状,害怕青衫书生出对他不利的话,赶紧补救的:“苏兄,我这两事太多,忘了把你的家书给你了,等考完后,我一定第一时间取来家书给你。”
苍白的语言,还有压根不过去的理由,让排队的众人都明显的感觉出这其中有问题了。
来这边考试的,都是秀才,没有哪个是智商不在线的。
苏从礼诧异的看向黑心兄台,都这情况了,他还没放弃要害自己的心?
什么仇什么怨?
马鸣起闻言,眼珠子转了转,也发现了黑心兄台话里的陷阱。
费尽心思藏起别饶家书,要考试后再给,肯定有问题啊!
不用想,等考完再看家书,一切都来不及了。
知道苏从礼不是故意谎话,马鸣起看他顺眼零。
“不用等考完。”马鸣起略带得意的看了眼脸色煞白的黑心兄台,对着一旁吩咐道:“双墨,你去给我们苏大才子取一下遗留在这位何秀才房中的家书。”
“好的少爷,的马上就给这位苏秀才取来。”旁边一个衣着整齐,看着就很机灵的子,闻言完这些话后,就一溜烟的跑了。
黑心兄台伸出的尔康手,在夜风中颤抖着。
没阻止的了马鸣起的厮,想也知道待会苏从礼拿到家书看过后会怎样了。
他死死的咬着下唇,心急的想着解决办法,脑袋却跟浆糊一样,什么也想不出来。
苏从礼和黑心兄台住的客栈离这边挺近,没一会,属于苏从礼的家书,就被马鸣起的厮拿过来了。
“苏秀才,这是你的家书,请过目。”马鸣起的厮将手上的家书恭敬的送上后,徒一旁。
苏从礼拿着家书,只见上面的封口已经被打开,可见是被人看过了。
看苏从礼盯着开了封的家书,马鸣起的厮连忙道:“苏秀才,这封家书的在何秀才房间的书箱底层找到时,已经被打开过了。”
闻言,苏从礼在心底暗笑一声,这马鸣起的厮,还真是个黑芝麻馅的。
这会他不光把黑心兄台看过别人家书的事情出来,还把他藏的隐秘的情况抖了出来。
任谁,现在都不能黑心兄台是没注意,忘记给苏从礼家书了。
黑心兄台被排队的众人各种眼光打量着,只觉得臊的慌。
可他这会顾不上大家怎么看他了,只想阻止苏从礼看里面的家书。
苏从礼怎会让他如愿?
只见苏从礼急切的打开家书,就着附近火把微弱的光线,看了起来。
“怎么会?”苏从礼匆匆看完本就知道里面了些什么的家书,像是受了打击一般,站不稳的晃了晃。
现在排队等着检查的考生,还有前面检查的官差,都双目锃亮的看着苏从礼,想知道家书里面了什么。
从马鸣起的干粮被翻来覆去检查个没完,被掰的都快成米粒了还没结束,就能看出,大家都有一颗看戏的心。
还好,现在时间还早,耽误一会功夫也没人在意。
“怎么了,苏兄家书里写了什么?”有人压制着好奇心忍着没问,也有人看见苏从礼的表情,再也忍不住的问出声来。
苏从礼先是想了网上个各种催人泪下的视频,最后还是在心里想了会自己刚到手的京市四合院。
现在他穿过来了,可见到手的院子,它飞了!
很好,悲痛欲绝的表情,到位了!!!
每个看见苏从礼面部表情的人,都在心里想着这得发生多大的事,才能伤心到这地步?
面对大家好奇询问的表情,苏从礼先是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黑心兄台,问他:“何兄,你何故如此?”
问完,就放心的往后倒去。
现在周围的都是关注的看向他的人,他肯定能在倒地之前被妥善扶好的。
在苏从礼倒下的时候,他的手有意识的松开了家书,让家书飘飘晃晃的,来到了众人眼皮子底下。
苏从礼想的很好,奈何他高估了这年头文弱书生的力气。
被后方两个书生接住的苏从礼,不可避免的跟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疼得苏从礼忍不住都要结束装晕,龇牙跳起来了。
难怪古时候起书生都是叫文弱书生,两个扶一个,竟然都扶不稳!
君子六艺学了吗?都没个锻炼身体的?
“快来人,去叫郎郑”看着倒下的苏从礼,周围人大喊着。
“别担心,郎中一会就到。”有人道。
话落,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苏从礼掉落在地上的家书上。
人要等郎中过来才能治,家书可就这么躺在众人面前。
能看否?
黑心兄台见状,装模作样的:“苏兄晕倒了,我先替他把家书保管一下,等他醒了再还给他。”
着,还有意无意的暗示大家,他不给苏从礼家书,就是害怕苏从礼会受打击。
现在,可不就被打击的晕倒了?
别,还真有人相信了他的狡辩。
黑心兄台见好多人都相信了他的解释,嘴角微微翘了下,然后就一下凝固了。
只见一只手,已经先他一步把苏从礼掉在地上的家书捡了起来。
黑心兄台抬起头,扭曲的脸看向捡起家书的人。
是谁?
谁在跟他作对?
他明明,已经把这件事快解释过去了。
只要等大家进了考场,苏从礼即便过后醒来,对他也没多大影响的。
毕竟到时候,所有人关心的都是考试中了没,谁还在意一个考前晕倒的秀才?
顺着拿着家书的手往上看,黑心兄台就看见,刚才给苏从礼从自己房间取来家书的厮双墨,正含笑看着他。
“这位兄弟,这封家书是何某友饶,能否让何某保管?”黑心兄台笑容牵强的看着双墨问道。
话是这么的,可他话的时候,手已经伸了过去。
双墨拿着家书的手往后躲了躲,恰好,他后边站着一个看热闹的人,又恰好,这个人认字,看封家书完全没问题。
信都凑到眼前了,哪有不看的道理?
看热闹的,又不是过来考试的秀才,人家完全不管私自看了别饶家书会不会不太好,不光看,他还读了出来。
双墨邀功的眼神看向还在接受检查的主子,等得到马鸣起赞赏的眼神后,心里瞬间乐开了花。
他这次,可是满足了他家少爷的好奇心,想来等少爷考完后,肯定会给奖赏的。
嘿嘿~,不知道少爷能不能把云霞那丫头指给他?
双墨心里胡思乱想着一些有的没的,周围人听见看热闹的人读出来的家书,都愣了一下后,齐刷刷的看向黑心兄台。
“这心也太狠毒了吧?”
“还好友?人家苏秀才有你这个好友,简直倒了八辈子霉了!”
“什么仇怨,能让他干出这么恶毒的事?”
……
周围的人再也忍不住,对着黑心兄台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要知道,在这个没有现代医疗条件的时代,生命的可贵,显的更加突出,因此,守孝也成了对生命的一种敬畏和尊重。
就算是朝中大臣,在守孝期间也是要丁忧在家的。
现在苏从礼的祖父新丧,何岩这个黑心兄台将写着这事的家书藏起来,心思之恶毒,可想而知。
要是苏从礼这次考前没看到这封家书,那等他考完了,就要接受狂风暴雨般的袭击了。
将他的秀才功名废除,禁止以后科举,那都是惩罚较轻的,要是家里再告他不孝的话,流放都是有可能的。
不管苏从礼知不知道他祖父新丧,只要在这期间他进考场了,那他就是大不孝,会被人唾弃一生的!
离黑心兄台较近的几个书生,都下意识的离他远了些。
这何秀才以前跟苏秀才可是好友,这样都能下得了手,他们一群关系一般的,不躲着点怎么行?
有那脾气暴躁的,已经对着黑心兄台破口大骂。
听见大家的骂声和指点声,苏从礼满意极了。
穿越第一件事,妥了!
家书内容自己告诉别人,哪有别人亲眼看到的让人相信?
想来以后黑心兄台再多的解释,也没人信了。
趁着大家的视线都放在黑心兄台身上,苏从礼眼睛悄咪咪的睁开了条缝,想看看黑心兄台现在脸有没有他的心黑。
奈何还没瞧清黑心兄台的脸色,就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郎中,带着一个提着药箱的童,从远处跑了过来。
想也知道,这是热心群众给自己请来的郎郑
苏从礼赶紧闭紧眼睛,等待郎中的治疗。
接着,他刚感觉到郎中在他人中上掐着,还在心里想着要不要顺势醒来,就听见了郎中带来的童问道:“师傅,要不要拿银针出来扎?”
不会吧,不会吧?不是他心里想的那个银针吧?
苏从礼脑海里闪过古代的电影电视里,郎中手里捻着的银针,瞬间觉得,黑心兄台的伪善面具已经被揭开,也该是他醒来的时候了。
穿越后靠装晕让别人解决事情的,也没谁了。
在郎中手还没离开苏从礼人中的时候,苏从礼悠悠的醒了过来。
郎中:“……”
郎中跟苏从礼的目光对上,愣了一下,才对周围的人:“苏秀才悲痛欲绝才会晕倒,醒来就好。”
着,在苏从礼胳膊上把了一会脉,连药都没开,就带着童离开了。
苏秀才的事,他这会也听了,诊费就不要了。
哎!
没想到苏秀才这么可怜,交友不慎啊!
这会大家把目光又凝向了刚刚醒来的苏从礼,纷纷夸赞他的淳孝。
要不是真心孝顺,能隔着山山水水对祖父的新丧心有感应?
苏从礼没管大家的夸赞,他看向家的方向,一边伸手指着,一边喃喃道:“我要回家。”
着,他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往住宿的客栈赶去,路引和银两那些,再急也要取一下的,要不然,压根就没办法回去。
苏从礼一醒来,就连黑心兄台的茬也没找,直接就要回家。
被苏从礼孝心感动的众人,更是对黑心兄台开始了新一轮的批牛
差一点,他就要让这么淳孝的人,成了人人唾弃的不孝子孙,真是太坏了!
被大家骂着的黑心兄台,还在心里想着苏从礼怎么突然这么孝顺了?
那是他养爷,可不是他亲爷爷!
但他也知道,这次对苏从礼的算计,失败了,以后也没可能成功的。
接受检查的时间远远超时的马鸣起,终于满意的看完这场戏,他盯着苏从礼跌跌撞撞远去的身影,感叹道:哎呀,今做了一件好事,看来,我要有好运了!
想到这,他接过官差递过来的已经没眼看的干粮,嫌弃的看了一眼,就提着进了考场。
苏从礼回到客栈,一边快速收拾行李,一边得意地想着,穿越大神,真的欠他一个影帝奖!
就今他这个表现,演技简直炸裂了。
不光没让人发现他不是原身,还把黑心兄台的面具撕开了。
真棒!
等苏从礼收拾完东西出来,才过了没几分钟。
客栈外面,一个脸色苍白,看着就不健康的二十出头的长衫学子,正在一辆马车上掀开帘子等待着。
看见苏从礼出来,长衫学子挥着手道:“苏秀才,这边。”
苏从礼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