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是在我爷爷去世的第二天走的。
她走之前唯一告诉了我,说要去陪着爷爷。
那年我才十岁,还以为她跟我说笑,没想到她说走就走了。
谁都不知道她是怎么走的,就连医生都看不明白,只能说句人要是存了死志,就算阎王爷在这守着也没用,只能两件丧事合成一件将他们并骨下葬。
奶奶是个命苦的女人,生于上世纪二十年代的她,几乎体会了人生最多的苦。
她的母亲是个傻子,是她父亲花八块大洋买来传宗接代的,生奶奶的时候却遭遇难产,当时接生婆说只能保一个,她的父亲就说保孩子,我奶奶被接生婆给生抠了出来,她的母亲却连她的面也没见到,刚出生的奶奶就这样失去了母亲。
当她父亲得知是个女儿,气得也是不行,骂着还不如保大的。
但只剩下这一个骨血也舍不得扔掉,只好有一口没一口的喂养起来。
奶奶从小就吃苦,那位太姥爷爱喝酒,喝多了就打她,她也都是默默承受。
再苦再累有个家,从她会走路就照顾那位太姥爷,洗衣做饭,凡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她都能做到,换到如今不敢想象她是怎么过来的,如今我女儿都读大学了,就连内裤都不会洗,比起来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样也就能看出如今的孩子生活多么的幸福了。
七岁的时候,那位太姥爷喝醉酒睡在雪地里冻死了,奶奶在世上就没了亲人。
当时她还有个叔叔,是那位太姥爷的亲弟弟,没处可去的她就被送到了她叔叔家。
可叔叔也不是个什么有钱人,干活挣得那点钱都不够家里孩子花用的,她的那位婶子更是刻薄,连饭都不给她吃,她只能每顿刷锅的时候兑点水,用刷锅水来填饱肚子。
就这样那位婶子还不罢休,经常对她非打即骂,还唠叨那位叔叔接下奶奶这个赔钱货。
她的那位叔叔被唠叨的心烦,索性带着她去了县城,以十八块大洋的价格卖给了窑子。
当时她年纪还小,不知道窑子是什么地方,但起码在里面有衣服穿有饭吃,也没什么好挑剔的,虽然偶尔也挨打,但总算是能活下去。
就这么几年后奶奶长开了,出落得愈发水灵,窑子老板看到乐得合不拢嘴。
十四岁那年奶奶梳拢,成为那里老板的摇钱树,对于这些她是没办法反抗的。
时间一晃就到了四十年代,十八岁的奶奶风华绝代,也成为那间窑子的招牌。
也是在这一年,奶奶遇到了爷爷,当时的爷爷看起来就像个富家公子,但没人知道爷爷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个走南闯北、耍嘴皮、捞偏门的骗子。
说起来爷爷的命运比奶奶也好不到哪去,同样是自幼父母双亡、流浪街头,跟狗抢过吃的,跟要饭的争过地盘,甚至连他自己叫什么、什么时间出生的都不知道。
一年下大雪爷爷快要冻死了,遇到个人把他给救了,就把他给带入了行。
做的事情跟如今的诈骗没太大区别,找好目标、分析人性,进而下手行骗。
他曾经吹嘘过骗某个开铺子的老板,说认识个家里出事便宜出手药材的,获得人家的信任后拿到货款就消失不见,整整坑了人家数百大洋,可以说是人生的高光时刻了。
也是因为做这个行当,他经常需要转换各种身份,也练了不少的本事,不然就会被人看穿,那时候没什么法治,被看穿说不定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的本事真的挺杂的。
那次到奶奶所在的窑子身份就是某个大人物的公子,目标则是当地一个做生意的老板,住进窑子则是展示他的财大气粗,同时也让人以为他的身份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败家子。
在窑子里一掷千金,惹得无数人侧目,也是选了奶奶这个头牌做他的掩护。
为了让人不会怀疑,他在房间两天没有出门,几乎是夜夜笙歌、日日逍遥。
奶奶刚开始并没有发觉什么破绽,毕竟对她来说就靠这个养家糊口。
但后来还是感觉出了不对,这还在于一个细节,爷爷腿上的伤口。
因为小时候经常会挨打,他的双腿都是乱七八糟的伤口,被打的、狗咬的,甚至还有断过又长好后不是那么完美的后遗症,这些都让奶奶猜测爷爷应该不是什么大户人家。
后来爷爷的作为也证实了这一点,他开始针对那个目标老板行动起来,有时候为了出去打探消息,需要奶奶为她掩饰,更让奶奶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但奶奶没有说,而是尽力掩护着他,让他不至于哪个环节出错。
到最关键的时候,奶奶跟他摊牌了,说知道他做的是什么事了。
爷爷也没有慌,他也早就打听好奶奶的底细,知道奶奶也是穷苦人出身。
爷爷就讲了他小时候的事情,也讲了他要做的事情,希望奶奶能帮他一把。
奶奶当时有些犹豫,毕竟爷爷可以随时离开,而她却没办法离开这座小县城。
爷爷看出奶奶的顾忌,说等事情成了之后我就为你赎身带你走,奶奶听到这话立刻答应下来,她早就不想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了,虽然吃穿不愁,但人心慢慢地就磨没了。
爷爷最后还是漏了馅,他急匆匆赶回找到奶奶,说事情失败了,问奶奶还跟不跟他走?
奶奶说只要你带着我,无论到哪我都跟着你,当时是不是对爷爷动了感情我也不得而知,但想必是有的吧,不然为何会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个只结识半个多月的人?
俩人换好衣服溜了出去,出了县城一路往北走,走了不知道多久爷爷生病了,病的啥也不知道,差点就死掉的那种,奶奶拉着他到一个村里求救,也就是我们现在住的村子。
爷爷也算是命大,半个多月后奇迹般的恢复过来,或许也有奶奶精心照顾的原因。
奶奶跟爷爷说咱们别走了,就在这里安顿下来吧,你干的终究不是正经事,说不定哪天命就没了,既然咱俩能走到一起那么我就想跟你一辈子过下去,你死了我一个女人更活不了。
爷爷思考了一番答应了奶奶的请求,他因为擅长和人打交道,那里的人很快接纳了他俩。
爷爷又偷偷出去了几天,把当初藏起来的钱带来,买了一块地又盖了房子在村里落户了。
那时候世道不太平,但最安全的恐怕还要数农村了,虽然难却也能凑合活下去。
都是聪明人,很快学会了农村所必须的技能种地,也跟大家伙相处的越来越好。
就连他们自己都忘了曾经的身份,生儿育女过着与普通人无二的生活。
一直持续到土改,有人询问爷爷是哪里来的,爷爷才想起他是外来户。
胡诌了个身份地方,说是遭灾逃难来的,也就顺利的糊弄了过去。
而且还因为这个身份被评成了贫农,谁让他手里的地特别少呢?
接下来二十多年,他们跟普通人没啥区别,该参加劳动挣工分就参加劳动挣工分,就连几个伯伯和我父亲都不知道他们还有过那样一段的经历。
知道还是在我出生以后,那时候已经是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了。
二伯家孩子说媳妇人家嫌我们家穷,说没钱盖房子说啥也不嫁。
二伯着急上火的找爷爷哭诉,爷爷叹了口气掏出些大洋给他说让他卖了给孩子娶媳妇,当时好像一个大洋能换二十块钱还是多少,把二伯都看傻了,怎么都没想到一个老农民似的亲爹竟然还藏着大洋,赶紧问咋回事,可别是做了啥事被人抓起来。
奶奶没办法,只好将大伯、我爹他们都叫过去,把钱给他们分了。
还说了当初属于他们的故事,这些钱本来是奶奶打算等快死的时候才给孩子们分的,里面有爷爷挣的钱,也有奶奶当年攒下的一些,既然爷爷都拿出来了,那索性就提前分了吧。
也是在那时候他们才知道爷爷和奶奶年轻时候有那么一段的经历。
当时都改开好些年了,爷爷觉得也没啥好藏着掖着的了,但他还是跟我爹兄弟几个说钱别都拿来花了或者盖房子,该去做点小生意做点小生意,让钱生钱才是个办法,也没有啥限制了,你们就拿这些钱当本钱去吧,还交代他们当年那些破事就不要到处拿去说了。
但不跟外人说,家里人肯定得知道,我那些大娘和我娘知道了,我们就都知道了。
好在大伯和我爹他们也算听话的,把钱换好之后就开始琢磨着做点小生意。
大伯开的电磨作坊、二伯搞得养鸡场、三伯想了想啥也不会就开了代销点。
而我爹跟着村里的厨子干了好些年红白事,就拿钱开了个饭店。
十多年里都还经营的可以,起码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不过到现在大伯的磨坊早就关了,毕竟没人用小磨磨面了;二伯还是继续搞养殖,不过不养鸡了养牛,也是几个儿子在做,二伯负责晚上守着养牛场;三伯的小卖部倒是还开着,俩人守着养老应该问题不大,孩子们也早不用他们操心了。
我爹倒是坚持的很好,一直开饭店,而且是走到哪开到哪。
如今饭店开在我们居住的城市,因为乡土特色有不少的老顾客,他基本上不会过去,而是全盘扔给了我们两口子,弄得总得守在那里看着。
而爷爷奶奶从那之后就再也没出过村,爷爷是食道癌离开的,受了不少的罪,奶奶始终陪在身边,只是没想到爷爷刚走的第二天,奶奶就追着爷爷走了。
当时年纪小没觉得怎样,如今想起来总是思绪难平。
或许他们那个时代的人,才能真正做到生死相依吧。
或许看尽繁华背后的虚无,才能真正做到守护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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