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阵子,有个新闻很戳心:
一位24岁女孩,攒够10万元宣布退休。
不少人边看边怀疑:这怎么够?
可看完后续才知,这位女孩是真正的人间清醒。
原来,就在不久前,女孩被诊断为乳腺结节,肾结晶。
她立即意识到,不能再继续熬夜加班、损耗身体了。
于是,女孩果断提交辞职信。
如今,她的生活方式很健康:
每天睡到自然醒,每餐吃点清淡小菜。
白天做自媒体,晚上去摆摊,收入足够日常支出。
生活方式变了,女孩身心自然畅快许多。
别人抨击她目光短浅,不为以后考虑。
她却说自己只是略作停歇、暂时避世。
这种清醒与洒脱,同一千多年前的王维如出一辙,更与王维终生践行的“禅”不谋而合。
什么是“禅”呢?
骆玉明在《诗中特别有禅》中说:
禅,是一种人生态度和生活方式。禅是摆脱妄念,消弭对立,以空灵玄妙的智慧、朴素自然的心情、随遇而安的态度,求得属于我们自己的完美生命。对王维而言,禅,就是他的一生。
那日,王维策马奔腾,深入群山之中。
他抬头一瞥,忽见一朵辛夷花正开得旺盛,不觉心生欢喜。
随即,王维又生出一丝不解:
这花为何要在无人问津的深山里,独自开落?
许久后,王维才悟得答案:
“对,你的生命就该你做主。”
于是,他提笔写下一首《辛夷坞》: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恍惚间,王维的生命仿佛也与此花重叠。
唐玄宗开元三年,15岁的王维满怀凌云之志,孤身来到长安城。
六年后,他如愿成为新科状元,官拜太乐丞,主管宫廷礼乐,可谓是前途无量。
不料,接下来的一场舞蹈改变了他一生。
这天,王维正在排练《五方狮子舞》,恰巧好友岐王来访。
酒过三巡,岐王吵着要替皇上验收排练成果。
伶人误以为此次彩排要依照真实演出排场,遂身穿黄衣登台。
可按当时律例,只有台下观众为皇帝时,表演者才能穿黄衣。
为岐王表演而穿黄衣,无异于说岐王是皇帝。
得知此事,唐玄宗震怒之下将王维贬至济州。
可怜他年少成名,却在一夜间坠入谷底,内心怅惘不已。
他说:“纵有归来日,各愁年鬓侵”,人生还没开始就完了,绝望至极。
自此,王维陷入漫长内耗期。
直到流放结束,他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此时的王维彻底看淡了功名利禄,选择归隐山林。
他登山涉水,寻幽探胜,研习佛教,四处拜访高人,结交好友。
走不动就歇歇,这样的日子不也很惬意吗?
有人质疑,他不该如此轻易放弃。
可王维深知,人要为自己活。
正如同那朵辛夷花,不因关注绽放,也不因无视凋落。
心之所向,乐在其中,亦无惧他人眼光。
这世间有无穷的是非争执、冷眼嘲讽,若处处在意,恐怕会一生惶恐,片刻不得安宁。
人生总归要走向自己,或喜或悲,或宠或辱,不过是过眼云烟。
维持内心安定,宠辱不惊过一生,才是最好的活法。
开元十九年,王维再次出仕。
在宰相张九龄的推荐下,王维担任了朝廷的右拾遗。
人到中年的王维,果然成长了不少。
他在官场上进退有度,有担当,能抗事,颇受好评。
可惜,好景不长。
开元二十五年,张九龄被贬为荆州长史,奸相李林甫正式登台,继而对张党严加打击。
王维为表明心志,写了一首名为《寄荆州张丞相》的诗:
所思竟何在,怅望深荆门。
举世无相识,终身思旧恩。
方将与农圃,艺植老丘园。
目尽南飞雁,何由寄一言?
他依旧称张九龄为丞相,他说自己会终身念及先生的恩情,追随先生的脚步。
满腔赤诚,温暖了张九龄,却刺痛了李林甫。
很快,王维被贬至河西节度使幕府做判官。
偏僻的边关,微小的官职,可王维一点儿也不伤感,反而将满目荒凉变为诗意与豪情。
他在诗中写到: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他说自己就像随风飘扬的蓬草,振翅高飞的大雁,即使到了边塞,也有一番天地。
他看大漠,看落日,看将军血气,看金戈铁马。
两年内,王维文思泉涌,竟写了四十多首边塞诗。
在他看来,贬谪从来不是祸端,而是恩赐。
他既不像阮籍的无路可走、“恸哭而返”,也不像陆游对“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固执寻觅,在他身上,更多的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洒脱与随性。
人生,本就无常,何必执着于一个结果?
有时候,绞尽脑汁的寻觅与追求,反而是一种灾难。
若是看不到“柳暗花明又一村”,难道又要“恸哭而返”吗?
只要有执念,就会心有不甘。
没有预期目标,没有事先计划,自然无需苦心经营。
随遇而安,随缘而行,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两年后,王维从边塞回到京师,一路扶摇直上。
彼时的他,仍是官场一股清流。
得意时,别人红袖添香、穿梭市野,王维却去辋川打坐、餍饫山水。
失意时,别人寻觅红颜、倾诉衷肠,王维却来辋川置办家产,侍奉母亲。
他总是那么清心寡欲,仿佛永远风轻云淡。
然这一切,皆源于王维30岁时的那场遭遇。
那年,爱妻难产而死,一尸两命。王维痛彻心扉,一夜之间白了头。
此后数十年,他身边没有过任何女性。
一个人的日子很凄清,很难熬。
所以,苏轼才会在写下“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告白后,又转头纳了妾;
归有光也会在写下“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的思念后,又续了弦。
可王维熬了下来。
闲暇时,他“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纵使“深林人不知”,也会有“明月来相照”。
多年来,王维始终坚守寂寞与孤独,只专注于自身灵魂的修养。
世人只惊叹于他的坚持,但这又何尝不是他的救赎?
有人向往热闹,喜欢沉溺于凡尘俗世,纵情于声色犬马;
也有人耐得寂寞,认真向内求得自我,向外融于天地。
正如周国平所言:
一切严格意义上的灵魂生活,都是在独处时展开的。
若非独处,无法摆脱世间迷乱。
若非独处,无法寻到内心纯明。
唯有与寂寞相拥,享受独处,才能觅得内心的从容与淡定。
然而,身处时代洪流中,王维终究无法独善其身。
开元二十五年,安史之乱爆发。
王维被叛军虏往洛阳,安禄山以刀剑逼迫他做官,王维不得不从。
有一次安禄山在凝碧池寻欢。
乐师雷海青当场摔碎乐器,以示抗议,惹得安禄山大怒,竟当场将其肢解。
闻此,王维写下“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这般愤慨诗句,名曰《凝碧池》。
两年后,大唐军队收复洛阳。
接受伪职的官员大都被处斩或者流放,唯有王维凭借《凝碧池》这首抗议诗活了下来,且升至正四品官职。
但仍有不少人因王维被俘虏的事,肆意诋毁他。
王维厌倦了这种生活,顺势辞官归隐,回到了辋川。
在辋川,他去看“明月松间照”,去听“清泉石上流”,去观察“竹喧归浣女”,去感受“莲动下渔舟”,去过普通老百姓的生活。
这里没有喧嚣,没有勾心斗角,有的是自然,是平淡,是从容,是禅宗所说的空寂。
寂静,但生机勃勃。
那月下的松林与山泉,正是王维效仿的对象。
不争不抢,不吵不闹,没人知晓,没人惊叹,但一直都在。
佛家有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一切意象皆为空,一切虚空皆可被赋予任何意象。
世俗名利场,到最后又何尝不化为平淡与自然?
听余秋雨讲过这么一个故事。
他去北大讲课时,请同学们为自己喜欢的诗人投票。
令人意外的是,所有女生都投了王维。
原因有二,一是长相,二为专情。
但我想,除这二者外,世人喜欢王维还有另一原因。
相对于李白的潇洒与不羁,杜甫的忧郁与老成,王维更接近我们普通人。
他要谋生、要养家,总想躺平又不敢完全躺平,可又不愿亏待自己。
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肩上担子千斤重,心里内耗一大堆,不知前路在何方?
这人生看似无解,但只要代入王维,好像也能轻易化解。
压力太大就暂作停歇,换一种生活方式;
总被外人干扰就去独处,降低期待,找回真正的自己。
这一路,若真的事与愿违,也要学会随缘而行,随遇而安,于平淡中找寻美好。
人生没有既定答案,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我们越懂得调整心态、转换方向,越能化困境于无形中,未来的路也会更加宽阔。
愿我们都能学会王维的“禅”,活出理想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