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是古时封建社会的运行基础,而在古代的技术条件下,农业很大程度上就是靠天吃饭。因此,大多数封建王朝的覆灭,都与天灾直接相关,如汉、隋、唐、明。
但是,自然灾害并非王朝末期所独有,上升阶段同样如影随形,汉武帝、隋文帝、唐太宗在位期间都面临过此类挑战,但却不影响他们创造伟大的盛世。
人祸,才是导致王朝崩溃的主因。在运行有序的政权架构下,天灾虽无法被消灭,但可以进行必要程度的补救,从而减轻百姓的痛苦、提升其对政权的信任度;相反,若统治阶层尸位素餐、甚至火上浇油,结果必然是自毁长城。西晋,就属于第二种情况。
自从公元265年司马炎篡位以来,西晋就屡屡面临天灾的侵扰。
公元268年9月,“青、徐、兖、豫四州大水”,大致位于如今的河南、河北、山东等黄河中下游地区,在那时,这里经济最为发达、人口最为密集;同时,“伊洛溢,合于河”,关中地区同样爆发洪灾;
到了下一年2月,洪水再次来袭:“青、徐、兖三州水”;祸不单行,当年四月还发生了地震;
而在公元270年,少数民族聚集的西北雍、凉、秦等州爆发了鲜卑豪酋秃发树技能之乱;下一年5月,“雍、凉、秦三州饥”;6月,“大雨霖,伊、洛、河溢,流居人四千余家”......
随后的几年,又陆续发生了蝗、螟、水灾;公元275年,都城洛阳爆发疫情、损失惨重:“是月大疫,洛阳死者大半”;公元277年,“兖、豫、徐、青、荆、益、梁七州大水”,水灾几乎遍布晋朝一半大地......
面对连年天灾,司马炎的朝廷应对有序,不仅“开仓以振之”或“遣使振恤之”,还多次免除灾区的赋税。因此,虽然内忧外患不断(外患即东吴),但是当时的西晋王朝不仅顽强挺住,还在公元280年灭掉东吴、再度统一天下。
公元280到289年,西晋王朝迎来了一个持续十年的“太康盛世”,史称“民和俗静,家给人足,牛马遍野,余粮委田”,一派安居乐业、四海升平的景象。
这侧面证明,即使面对天灾,人力是能够创造奇迹的。但在司马炎死后,西晋朝政急剧败坏。
公元291年,为了除掉辅政的杨骏、独掌大权,晋惠帝司马衷的皇后贾南风“驱虎吞狼”,首先召入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诛灭杨氏,随后又设计先后清除了这两位司马氏藩王,史上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久、最血腥的“八王之乱”由此拉开帷幕,一直持续到公元306年才宣告结束。
但自然灾害并不会“善解人意”,不可能因朝廷“业务繁忙”而不再光临。
公元293年,“弘农雨雹,深三尺”;
公元294年,“大饥”,爆发了大规模饥荒;
公元295年,“东海雨雹,深五寸”,“荆、扬、兖、豫、青、徐六州大水”,10月,朝廷武备库发生大火,足以武装200万人的海量军械被焚毁;
公元297年7月,“雍、秦二州大旱,疾疫,米斛万钱”,
公元298年9月,“荆、豫、徐、扬、冀五州大水”......
而当时的当权者,则忙于党同伐异、纵情声色、各逞其欲,当有关官员汇报各地灾情、请求朝廷开仓赈济那些食不果腹的老百姓时,晋惠帝司马衷竟说:“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
当时西晋统治者的荒唐、昏庸,由此可见一斑。相对于赈济灾害,他们更在意的是皇室内部的争权夺利,尤其在公元301-306年间,司马氏藩王爆发了数次规模空前的血战:
公元301年正月,齐王司马冏、河间王司马颙、成都王司马颖联合讨伐自立为帝的赵王司马伦,近10万人丧生;
公元303年,司马颙、司马颖纠集27万人进攻洛阳城的司马乂,双方战死者数以十万计;
公元304年,东海王司马越、成都王司马颖之间爆发大战,被卷入其中的将士多达15万;
公元305-306年,为了抢夺对司马衷的控制权,司马越调集大军进攻关中的司马颙,无数人身首异处、血流成河,各族军人更是趁乱劫掠、中原大乱。
古往今来,权贵之所以愿意为了权利付出任何惨痛代价,原因很简单:权利是他自己的,而代价则是老百姓的。
八王之乱,彻底打破了正常的社会秩序,以洛阳为例,所有13岁以上的男子都被迫服役,生产被严重破坏;数十万军人血染沙场,大量城市被洗劫、焚毁,粮食稀缺、价格奇高不下。
雪上加霜的是,在战乱期间,虽然灾荒连年、瘟疫流行,但统治者为了获取足够的资金进行内部搏杀,对民间征收的税赋没有丝毫减少,一些藩王甚至贩卖人口赚取军费;据统计,当时有30多万户、100多万人被迫沦为四处游走求食的流民,许多人活活饿死、尸横荒野。
但西晋统治者不仅不采取任何赈济、安置措施,反而为了维持各地区的平衡、以武力勒令这些流民返回故土,最终激发了大规模的流民起义,并且造就了首个“十六国”政权——成汉。
当时,关中、西北地区遭受的灾害最为频繁、严重,而这些地方各族民众聚集、社会矛盾本就异常尖锐。公元294年,匈奴郝散在并州起兵反晋,关中地区的氐、羌等各族百姓拥立齐万年为主起兵响应,这场大规模的起义持续四年之久,反过来更严重地挤压当地的生存空间。
公元298年,为了躲避灾荒、兵乱,略阳、天水等六郡的十多万流民涌向富庶安定的巴蜀地区求食。途中,由于饥饿、疾病,许多人面临死亡的威胁,队伍中的氐族豪杰李特、李流、李庠(xiáng)等兄弟则尽力对他们进行救助,由此获得了流民们的感激和拥戴。
进入蜀地后,六郡流民贿赂了朝廷官员,由此得以留在当地、为富户家打工谋生。至于李特兄弟几人,则得到了时任益州刺史赵廞(xīn)的重用,均担任了军队中的重要职务。
公元300年,当朝皇后贾南风死于赵王司马伦之手,身为贾后姻亲的赵廞起兵造反,自称益州牧、大将军,试图割据蜀地。没多久,出于对李氏兄弟的嫉恨,他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为由将李庠杀害,随后却继续重用李特、李流。
显然,赵廞忘了当初刘縯、刘秀两兄弟的案例。没多久,趁着赵廞内部生乱,李氏兄弟攻入成都。随后,他们上书朝廷说明情况,洛阳派罗尚为新任刺史。
罗尚到任后,严格推行朝廷的政策,勒令蜀地流民返回关中。显然,这是死路一条,流民们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好选择向当初帮助过自己、如今手握兵马的李氏兄弟诉苦;李特等人则顺水推舟,他们一边以“水潦方盛、年谷未登,流民没有路费”等客观原因为由,出面请求罗尚把期限延缓到冬天,一边设立营寨、收容流民。
而罗尚的应对,则堪称灾难:
首先,他拒绝了李特的请求,勒令按期启程;
随后,听信部下“流民积攒了不少钱”的谎言,在各大出川关口设置兵马,准备对流民进行彻底搜刮;
其三,调集兵马、整顿军队,准备把李氏兄弟连带流民彻底打趴下。
公元301年9月,阎式奉李特之命,赶赴罗尚大营再次请求延期。他亲眼看到,此时的晋军正大修器械、调集粮草;然而,罗尚却信誓旦旦表态:自己已经准许流民们延期返程,让阎式回去转达。
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能看出罗尚的小算盘。阎式明白:眼下民心正不安定的关头,朝廷却又不分青红皂白、以武力胁迫,蜀地大乱将至。
但阎式还是尝试做最后的努力,他劝诫罗尚:“弱而不可轻者民也,今趣之不以理,众怒难犯,恐为祸不浅。”
罗尚怎么回应的呢?他一边口头应付:“是这个理,我不会欺骗你的,你赶紧回去告诉他们吧!”但实际上,却按计划做好进攻流民的准备。
十月,罗尚按计划率三万晋军趁着夜色突袭李特大营,但数万流民早已做好准备,为了生存,他们倾斜满腔怒火、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把朝廷军队杀得流花流水。
随后,双方彻底撕破脸,流民拥立李氏兄弟为主,在蜀地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反晋起义。在李特的领导下,起义军纪律严明,所过之处约法三章、开仓赈灾,相比较长期对老百姓实行压迫、掠夺政策的西晋朝廷,流民军队反而得到了更广泛的拥护,当地甚至自发传唱:“李特尚可,罗尚杀我。”
经过数年的征战,李氏将西晋朝廷的势力全数赶出益州,李特、李流都在这个过程中战死。公元304年,李特之子李雄称成都王,拉开了“五胡十六国”的先河。公元306年,他正式称帝,国号"成",由于在公元338年改为"汉",所以后世称之为"成汉"。
据史书记载,当初关中流民进入蜀地、路过剑阁时,李特望着险峻的地形叹息道:“刘禅有如此地,面缚于人,岂非庸才邪!”也许他当时已心怀经营蜀地的企图,但若统治者对百姓疾苦存在一丝体谅、同情,区区李氏兄弟几人怎能撼动树大根深的晋王朝?
就在李雄称王的同年底,匈奴贵族刘渊也顺应民心、打起了复汉的大旗,在中原即汉王位。公元313年,匈奴汉国夺取洛阳、俘杀晋怀帝;316年又攻破长安,西晋灭亡。“弱而不可轻者,民也”,推翻司马氏在中原统治的,并不只是各族枭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