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冰心的短篇《我们太太的客厅》刚发表,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在影射谁。
在这个短篇中,除了提到太太的风流,冰心更不下十次提到了香烟。不仅这位太太自个儿抽,还招呼上门的诗人、哲人、大夫,大家一起抽。
香烟萦绕成整篇文的一幕背景板,依照冰心的意思,仿佛林徽因一旦与香烟挂上了钩,女神形象便会在众人心中坍塌。
事实上,林徽因的形象,从来不由几根香烟,甚或几瓶小酒来决定。
林徽因曾在文章《小谈烟》中表达过自己对烟酒的态度。她觉得,烟酒可承担起伴侣的角色,一袋烟一壶酒,可以让自己度过饶有兴味的一天。对于熟悉林徽因的朋友们来说,她对香烟、啤酒的爱好,也向来不是什么稀奇事。
徐志摩1928年从欧洲游历一圈归来后,回国第一件事就先去看望了林徽因,在给陆小曼的信中,徐志摩这样写道:
“林小姐风度无改,谈锋犹健,兴致亦豪,且亦能吸烟卷喝啤酒矣。”
只能说,冰心借由《我们太太的客厅》,刻意营造的算盘落空了。不过,这次落空,并不影响冰心后来在其他方面的发挥。
冰心其实不该走文学道路,她适合做会计,或者更高级一点,精算师。
冰心的左右逢源,让人不得不服。
抗战爆发后,冰心与吴文藻带着一家老小迁到昆明郊外,冰心在当地师范学校当老师,吴文藻为云南大学创办社会学系。
1940年夏,冰心收到一个人的邀请,心里激动得不行。这个人,就是宋美龄。
宋美龄邀请冰心和吴文藻到战时陪都重庆去当官,吴文藻出任国防最高委员会参事室参事,冰心出任新生活运动妇指会文化事业组组长。
去就去吧,这倒也没啥,可冰心这一激动,有些事真就做过了头。
从昆明去往重庆,冰心带着孩子、佣人搭乘飞机,还专门动用了一辆军用大卡车,运载自己的行李。那当中,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一床席梦思。
冰心说自己认床,没有这张席梦思,会影响睡眠。
战时的汽油和军用车辆本就极度紧缺,前线的保障都还不能跟上,动用军车成本高昂。为了自己那娇弱的睡眠,耗费这么大的人力物力财力,看来,冰精算师是真心觉得,自己的睡眠重于一切。
当然,这份人情,她也记在了蒋夫人宋美龄头上,七八年后,激动的小泡泡仍旧盖都盖不住,逮着个空隙就往外嘟嘟直冒。
1947年,冰心写了篇名为《我所见到的蒋夫人》,发表在日本的杂志上。文中,她把自己与宋美龄的三次见面详实记录下来,整个把蒋夫人形容得是天上仅上,地上绝无。
“在我至今为止见到的妇女中,确实从未有过像夫人那样敏锐聪颖的人。”
“宋美龄并不是一个政治符号,一个令人生厌的达官贵妇,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是一个极有中国传统美德又受西方现代文明熏陶、善于交际的夫人。”
这篇刚发完,一年不到,1948年1月,冰心又在日本《淑女》杂志上再发一篇,光看标题就已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闻名于世的女杰·我眼中的宋美龄女士》。
文中对宋美龄的高调赞美,用一个词总结起来便是,“不可替代”。
诚然,宋美龄以其个人才能与交际手段,确实为妇女儿童、中国空军等做过一些事。但像冰心这样,极尽溢美之词地赞誉,着实有些过了。
就在与宋美龄、蒋介石夫妇保持亲密关系的同时,冰心与共产党方面的周恩来等人,也建立了秘密联系。
冰心晚年,对于与蒋宋夫妇的关系一直采取遮掩的态度。她太懂政治正确了,晚年,在《我的老伴吴文藻》一书中,谈到自己抗战时的政治身份,冰心显然是避重就轻:
“我这个以‘社会贤达’名义被塞进参政会的参政员,每月工资也只是一担白米。”
要多少担白米,才能在战时,动用军用卡车,千里迢迢运送一床席梦思。
而那个被她影射的林徽因,在战时又是怎么做的呢?
1937年9月5日,梁思成林徽因带着家人,历经20多天奔波,一路辗转到达长沙。本就单薄瘦弱的林徽因疲惫不堪,刚抵长沙就生病发烧。
梁思成好不容易租来一处房间作为全家栖身之所,在那拥挤的房间里,来自沦陷区的朋友们,总是聚在一起抒发胸中块垒,探讨中国的未来。
后来,长沙也遭日军空袭,变得不安全起来,梁思成一家只得迁至云南。
林徽因在写给好友费慰梅的信中,难掩心中悲凉:“我们的国家还没有组织到可使我们对战争能够有所效力的程度,以致至今我们还只是‘战争累赘’而已。”
林徽因的心中,个人困苦永远只是一个角落,即便体病多难,为国家效力,始终是她心中所想所愿。
到达昆明后,梁思成林徽因受联大校长梅贻琦所托,为联大设计校舍。
他们历经数月,反复修改,拿出一套三层砖木结构的设计方案,却很快被否决了。因为学校经费被大幅削减,只有原来预算的四成,并且就连这四成,都难以如数到位。
梁林夫妇只好将设计方案改成二层楼,不久,又改成平房,砖墙变土墙,最后变成以茅草覆顶。
几乎每改一稿,林徽因都要落一次泪。她懂得时局艰难,也为天下之大,竟难容书桌而痛。
当昆明也变得不再安全时,梁林夫妇只好再度迁往李庄。又是一番折腾,林徽因连续数月高烧不退。
几年中,从北京出发,一路辗转,万里逃难,她和梁思成几乎把全部的“细软”都丢光了。唯有战前和营造学社同人调查的古建筑原始资料,紧紧被带在身边,完整保留下来。那些资料包括数以千计的照片、实测草图、记录等。这是他们生命中最为宝贵的财富。
在李庄上坝四面透风的农舍中,梁林夫妇决定用英文撰写绘制一部《图像中国建筑史》。
可以想见,这是一部多么恢宏的皇皇巨著,凄风苦雨中,一台旧式打字机噼啪震响,大量精美插图被一笔笔描绘出来。只要林徽因稍感身体舒适,她就会半躺半坐在床上翻阅资料典籍,为书稿润色、补充。
她唯有的一张软床,还是一张帆布做的行军床。她的床边,堆满一张又一张粗糙发黄的土纸,上面的斑斑字迹,全是她在病中留下的。
梁从诫曾问过母亲,“如果日本人打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病榻上的林徽因目光坚定:“中国的读书人,总归是有点退路的,我们家门外,不就是长江吗?”
心存大义者,不挶囿于细末褥节;善于妒嫉者,时时事事钻心文章。冰心与林徽因的区别,何止是一根烟、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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