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述:尚家英
我爹18岁就开始在公社工作了。
当生产队长只是兼职。
因为我们那个生产队人口众多,姓氏复杂,其中有三个大姓,尚姓和刘姓家族最大,张姓略微势弱。
刘氏家族和张氏家族素来有怨,两边互不相让,互相拆台,勾心斗角。
村里只好让我爹以尚氏家族代理人的身份出面,兼顾这个生产队长的职位,其实就是为了平衡制约。
也可以说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吧!
那时候父亲的工作比较忙,在村里的时间不多。
但是他这人性格刚正,不苟私利,说话虽然不讨人喜欢,为人却极其仗义。
所以我爹打小的朋友就很多。
无论是刘姓还是张姓,包括尚姓,都有他交心过命的朋友。
印象中,他和张家的俊叔关系是最好的。
这俊叔吧!
咋说哩,长得是真帅。
身高一米八九,黝黑健壮,在那个年代的农村,无论是干活还是持家,他都绝对算得上一把好手。
可是就是这样的人,三十大几了,竟然还没有媳妇。
和我爹同岁,我跟弟弟两个人都会打酱油了,可是俊叔的媳妇还没影哩。
说到底还是家里穷呗!
俊叔的父母走得早,他算是被家族长辈们共同养大的。
成年后倒是也有人给他介绍过对象,但是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成。
好多人说俊叔的父亲年轻的时候得罪过刘姓族人,可能被人暗地里使了绊子,否则怎么可能说一个对象就散一个呢!
不过猜测归猜测,谁也没有真凭实据,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也不能当了真。
时间久了,俊叔自己也没了信心。
单身就单身吧!单身汉吃饱饭,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然而就在俊叔自得其乐,得过且过的时候,邻村有个单身女人却闯进了他的生活。
单身女人叫凤霞。
凤霞的身世比较可怜,她娘家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弟弟是跟着她一起生活的。
本来凤霞一家的小日子过得挺安稳,她丈夫能吃苦,肯下力,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汉子,对待小舅子和妻儿真心实意。
两夫妻中,男的像搂钱的耙子,在外面努力闯荡。
而凤霞真像一个存钱的匣子一样,把自己的小家庭管理得井井有条,村里人谁提起来都要竖大拇指夸赞。
可是天不遂人愿啊!
谁能想到,凤霞的丈夫年纪轻轻竟然突发心梗,都来不及给家人道上一声别,丢下妻女,撒手人寰了。
凤霞有三个女儿,最小的才两岁多。
她一个女人,带着四个孩子生活。
俊叔是在砖厂认识凤霞的。
我们邻村有家大型的砖瓦厂,附近村子的人们忙完了地里的活儿,都会去厂子里找点零碎活,挣些零花钱贴补家用。
凤霞也在那里拉砖。
俊叔看她一个女人家家的,生活过得那么困难,身边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干活的时候,他时不时就会上前帮把手。
一来而去的,两个人彼此也都有点那方面的意思了。
最后还是俊叔回来找到了我爹,让他出面,去凤霞婶婆家的村子找干部说合,他们的婚事才算成了。
凤霞婶就到着自己的弟弟和三个女儿嫁到了我们村,和俊叔组成了新的家庭。
结婚的时候,队里帮忙出了一部分钱,帮俊叔盖了三间大瓦房。
俊叔突然结婚又盖房,这一系列的好事都降临在他一个光棍汉身上,估计就引起了村里有些人的不满了。
俊叔结婚后一年多。
凤霞婶如愿怀孕了。
对于这个新生命的到来,俊叔夫妻俩人都是欣喜若狂,满怀期待的。
特别是俊叔,眼看快四十岁的人了,竟然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算是老来得子吧!
家族的血脉得到了延续,换哪个男人都得开心到疯了。
为了给即将出生的孩子创造更好的生活,在凤霞婶怀孕五个多月的时候,俊叔跟村里人一起出去做烟叶生意了。
据说那个生意挺挣钱,把当地的烟叶运到外地大城市去卖,跑一趟顶多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但是却能挣1000多块钱哩!
一趟就能挣那么多。
俊叔盘算着,反正孩子还得三四个月才出生,趁着这段时间,自己就多跑几趟,说不定到孩子出生的时候,还能挣个一万多哩。
到时候就不再干了,安安生生守在她们娘几个跟前过日子。
70年代的一万块钱,相当于现在多少了!
不得不说,这对于俊叔来说,诱惑性实在是太大了。
临出远门的时候,俊叔特意来到我家,拜托我爹妈有空多去他家看看,帮凤霞婶做一些体力活儿。
我妈本来就和凤霞婶关系很好,自然应承了下来。
白天的时候,我妈就拉了凤霞婶在我们家一起干活,两家的女人和孩子们也都在一起吃饭,热热闹闹的,倒也没有什么事。
但是晚上吧!
凤霞婶说,老是能感觉到有些小动静。
三更半夜的时候,好像有人在外面窸窸窣窣,挺吓人的。
说的次数多了,我妈也就上心了。
有一天晚上,趁着我爸回家早,他们两个人就悄悄躲在俊叔家旁边的草垛后面。
果然,后半夜的时候就有两个人过来了,两个女人,她们就在凤霞婶的窗子下面做着各种怪动作,发出奇怪的声音。
等我爸妈他们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就是队里刘家的两个媳妇。
上辈子之间有些恩怨没有解决,然后代代相传。
这不是看俊叔生活过得好一些了,又即将得到一个孩子,那边心里不舒服呗!企图在晚上吓唬凤霞婶呢。
幸好我爸妈看见了,批评了她们一顿,然后就把凤霞婶接在我们家一起住。
可是即便是这样,事情还不算完。
在凤霞婶的胎儿快八个月的时候。
有天晚上,突然有人从公社捎来信儿,通知我爹说有急事,让他连夜去镇上商量。
老爹临走的时候特意交代我妈,把大门锁好,照看好凤霞婶,她现在这种情况,可是受不得任何的惊吓,说不定啥时候就要生了。
他前面走,后面我妈就紧紧锁了家里的大门。
可是不过半个小时,估计我爹还没有淌过村后的小河。
我们家顿时热闹了起来。
村妇女主任领着公社管计划生育的人来了,一群人拿着电筒,拉着车子,在外面激烈地敲门,那架势是准备把凤霞婶往镇上拉哩!
按说俊叔是新婚生的第一个孩子,也不在计划之列啊!
但是凤霞婶不一样。
她前面已经算是超生了,有三个闺女呢!
如此就让别人有了可趁之机,俊叔的这个未出生的孩子被列入超生的队伍。
那时候计划生育那么严格,只要有人举报,上面哪怕连夜都会过来找人的。
看来把我爹喊走,其实就是调虎离山之计啊!
我妈不开门,那些人竟然准备翻墙上房顶掀瓦了。
那天晚上不把凤霞婶带走,她们是誓不罢休。
正在紧急关头,我爹却又回来了。
原来隔壁我三叔听见我家有人闹腾,他悄悄又去把我爹给追回来了。
我爹他们兄弟多啊!光亲兄弟都十几个,还不说所有尚姓大家族的人了,光青壮年都上百人了。
三叔把我爹接回来后,他就一溜边地去喊人。
一会儿功夫,我们尚姓家族的人们就都来了。
自然,当晚那些人没有把凤霞婶给拉走。
我爸也算是帮朋友护住了妻儿妇孺。
但是第二天一大早,公社却下了一纸文书。
我爹因为抵抗命令,不服从管理,违抗计划生育,他被辞退了。
为了朋友家的事情,把自个儿铁饭碗给砸了。
但是我爹脾气拗。
硬是不把凤霞婶交出去。
为了防止再次出意外,他还托我远方的舅舅来把凤霞婶接走。
所以说,俊叔那唯一的血脉,那个差点就被计划了的孩子,其实就是在我舅舅家出生的。
直到后来,那孩子都长到了十几岁,俊叔他们夫妻俩人才把儿子接了回来。
为了感谢我们家,俊叔的儿子就认在了我父母膝下,这孩子同我和我弟弟一样,也喊我父母为爹妈。
这个最小的弟弟和我们姐弟两人如同一个父母。
在他读书的时候,全权由我父母负责教导,奇怪的是他也特别喜欢我爹,打小就跟个小尾巴一样,父亲走哪他就跟到哪儿。
由此我爹也就把自己毕生所学和人生经验都教给了他。
小弟弟和我爹当年一样,十八九岁就能写会算了,还很会管理村务。
最后在父亲和亲戚们的极力推荐下,他现在是我们大队的书记了,四十来岁,人生正当时。
再反观父亲的两个亲生孩子,我和我弟弟。
我当年大学毕业,因为工作的关系,现在留在了上海,一家人都在这里,孙子都两三岁了,我肯定是不能长久回家照顾老父亲的。
而我的亲弟弟就更不可能了。
他找了个媳妇是云南的,已经在那边定居。
作为我们两个亲生子女,能为父母做的就是多花点钱,请个保姆照顾老人,或者是隔三差五把父母接到身边住一些时日。
而老人却都是特别恋家的,他们不愿意远离故土。
像我父母现在,临到晚年,住在老家最大的靠山竟然是这个他朋友家的孩子。
本来我们是给爹妈请了保姆的,但是自打俊叔和凤霞婶相继离世,小弟弟两口子就承担起了照顾我父母的责任。
特别是小弟,跟我爹好的跟一个人一样,父子俩一块儿下棋,晚上一起睡觉。
邻居们都感叹:“这不是亲生的儿子,怎么感觉比亲生的还要亲呢。”
每次往家里打电话,小弟和弟妹都特别开心,说:“你们在外面一点都不用担心,爹和妈有我们照顾呢,我们就是他俩这辈子的靠山。”
几十年了,小弟依然跟着我们一起称呼,两边的父母他都是喊爹和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