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买回一个狐狸兽人,他被关在狭小肮脏的笼子里,伤痕累累,眼中满是警惕。
尾巴上的毛被血水粘成一簇一簇的,被人踩在脚下嘲笑,狼狈不堪。
没人知道,以后他会成为残暴疯狂、人人闻之色变的妖族首领。
1
重生后,我搜尽了身上攒下的所有灵石,去黑市买祝悠。
攥着二十块灵石,我的手心微微出汗。
黑市角落处,一群人围着看热闹。
我挤进去,就看到祝悠被一大汉踩在脚下,狠狠碾磨了几下。
沾染了无数泥泞的墨发凌乱散着,遮掩住了他的脸。
手上脚上都扣着沉重粗糙的锁链,纤细的脖颈上都戴着脏兮兮的项圈。
大汉恶狠狠地踩着,嘴里肆无忌惮谩骂着。
「就是你个不要脸的勾引我娘们,我呸!真tm下贱的狐狸精,老子看着就恶心。」
纵使狼狈不堪,祝悠的眉眼依旧出众,大汉的老婆每每走过来都要黏糊糊多看他几眼。
他倒不是如此在意这,只是受了气便随意找个好欺负的撒气。
老板并不出头,反而对于祝悠吸引过来众人视线乐见其成,笑呵呵地吆喝着,识趣地给每个人拿些瓜子。
周边哄堂笑着,窃窃私语看着,满心满眼的嘲弄,毫不在意台上人的死活。
祝悠安安静静趴在地上,任由他作弄,不做反抗,像个死人。
那人撒了一通气后见状觉得无趣,狠狠踢了一脚便走了。
人群慢慢散去,祝悠一点一点爬起来,蜷缩回小铁笼子里,抱着膝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心上涌上些难过,凑上去。
「你好,我要买他。」
「25个灵石。」摊主飞快瞥了一眼我,冷淡开口。
「我只有20个灵石,便宜一点吧。」我摸出装着灵石的布兜,不好意思地砍价。
摊主这才正眼看我,劝道:「小姑娘,我看你也不像是多么富裕,这个病怏怏的脾气也不好,你再挑个年富力强的,我就算你20灵石算了。」
话音刚落,我就能明显感觉到那道暗戳戳盯着我的视线黯淡下去。
我把灵石推出去,笑笑:「不了,就他吧。」
2
祝悠跟我回了家,乖巧地跟在我后面一步。
老板把他的妖契递给我:「这个拿着,可以命令他做任何事情。」
「这算是他部分神魂,要是不听你话,对张纸契造成的伤害,会以数百倍呈现在他身上,叫他生不如死。」
在征得我的许可后,他在小溪边捧着溪水认认真真洗干净身上的脏污。
清水带走那些污垢后,他好看的眉眼就显露出来。
一双上扬的狐狸眼,纤长浓密的眼睫宛如鸦羽,乖顺地低垂,投下一下片阴影。偏偏眼下一颗小痣,便又无端有些勾人的意味。
长长的墨发柔顺地垂在肩头,脸色惨白,带着几道伤痕,发梢滴着水珠,像是最会蛊惑人的妖精。
我愣了两秒,然后脸上有些隐隐发热。
鬼使神差的,我觉得那大汉说他「狐狸精」有些莫名贴切。
我的住处不大,原先住我一个人还算宽敞,但两个人实在有些拥挤。
我数数仅剩的两三颗灵石,肉疼的决定明天给祝悠添一床被褥。
我有些抱歉的开口:「家里只有一床被子,你今天只能委屈些先睡在地上了,明日……」
祝悠乖乖歪头听我说,浅茶色的瞳孔里显现了一抹疑惑。
待到我说完,他认真看着我。
「奴身份低贱,睡在地上就够了,主人不必大费周章。」
垂眸看向我先临时给他铺的垫子,轻声道。
「转卖时候会很麻烦的。」
3
祝悠的前半生,都是在不间断的抛弃中度过的。
他的母亲也是狐狸兽人,偏偏爱上了祝府的家主。
兽人低贱,她就收起耳朵和尾巴,装作天真烂漫的人族少女和他邂逅。
狐狸容颜极盛,几次三番下来,两人便互许倾心。
祝府家主以为她是孤女,所以另寻旁的世家大族子女结为夫妻,把她纳为妾室。
狐狸的天赋技能注定他们能轻轻松松勾走其他人的心,所以就算是小妾,祝悠母亲也极其受宠。
表面上的和平在祝悠出生的那天轰然碎裂。
祝家主母不知从哪得知她的秘密,在茶水中下药,接着她生子筋疲力竭的机会把她最后的遮掩撕开。
于是祝家家主在听到啼哭声欢喜地走进去的时候,看到就是自己的爱妾头上冒出一对狐耳,身后出现一条狐尾,娇滴滴喊他的名讳。
大家世族最在意脸面,所以他的脸色登时难看的不行,摔门而去。
他们母子二人自此被彻底冷落,住进阴暗潮湿的狭小院落。
祝悠母亲一心扑在祝家家主身上,因爱生恨,疯了,把所有的做错全都归结于年幼的祝悠身上。
外面下着大雨,她疯癫的在院子里大喊祝家家主的名字,然后狠戾的掐住身边扫地的祝悠的脖子,把他按倒在水洼里,憎恨地问他为什么不去死。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祝郎就不会发现,他是爱我的,他说过最爱我的……」
她下手重,祝悠眼里就会慢慢蒙上一层窒息的水雾,却也不挣扎,静静看向她。
那女人就会崩溃大哭起来,在雨里叫她的祝郎。
年幼的祝悠就拿出唯一的一把伞,站在她旁边,把本就不大的伞全都偏向她。
女人偶尔也会清醒,这便是她难得温柔的时光,摸摸小祝悠的头,给他讲故事。
然后这天,她再次挂上温柔的笑意,牵着他的手,把他卖给了收兽人奴役的商人手里。
小祝悠被关在笼子里,回头看她。
他喊道:「娘。」
然而她只是柔情蜜意地靠着祝家家主的肩膀,柔声说着什么,自始至终,没看过他一眼。
4
祝悠的运气不好,遇上的主家格外残暴。
只是一点不对,就会疯狂地鞭打下人,然后让他们睡在臭水沟旁,忍受着老鼠和蚊虫。
祝悠身体的毛病就是在那时候落下的,然后因为病怏怏的被反复转卖。
但是这些人家是断断不可能为了一个奴役治病的,本不是特别严重的病情就越拖越重,常年发着烧。
所以祝悠哪怕成了人人闻之色变的妖族首领,身体也行将就木。
常年被病痛折磨,他的脾气被磨得一点就炸,随时处在崩溃的边缘。
后来他浑不在意跟我聊着这些,乐此不疲往我嘴里塞糕点的时候,我问他:「你恨过你母亲吗?」
他怔怔,眼睫轻颤一瞬,抬起头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笑。
「我去找人打听过她的下场,被人骗着卖我之后,她重新被冷落,后来一场大火,死了。」
「哎,听说就连临死前,都是凄凄惨惨喊着心上人的名字,真好笑,不是吗?」
他笑弯了腰,抬起头时,眼里却一闪而过泪光。
所以,还是会难过的吧。
从来都被抛弃,看着每个人都放弃他的时候,会怎么想呢。
所以我咽下糕点,对他说:「我不会不要你的。」
他愣了几秒,呆呆看着我,笑容凝固在嘴角。
窗外的雨滴一滴滴砸在窗棂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良久,他才重新回过神,状似不在意地笑起来。
偏过头不去看我的眼睛,状若轻松地揉揉我的头发,开玩笑般道。
「那说好了,不准骗人。」
……
不会骗人的,所以我看向眼前的祝悠,认认真真道。
「不会的,我不会不要你的。」
月色摇摇晃晃洒在他的发间,他长睫垂下,轻轻嗯了一声,不知信了几分。
5
第二天我醒来时,祝悠已经早早起来,开始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扫去灰尘。
听到我起床的动静,他抬眸看向我,清清淡淡、恭顺地开口:「主人,奴吵醒您了?」
我摇摇头,起身去画符。
我一直对于画符和炼丹极有天赋,上辈子也是靠着这门手艺生存下来。
这两项都讲究凝神静气,极其消耗神识。
所以画完一摞简单的符后,我头晕目眩,连忙趴在桌子上缓缓。
我上辈子后来在祝悠大把大把灵石和天材地宝堆砌下无比顺利渡劫至元婴,神识灵力完全够我挥霍。
眼下忽然回到筑基,一时把控不当,就用多了。
身体内还有些残存的灵力缓慢流转着,我看向桌子上一小沓符,叹口气,还是去炼丹了。
积蓄本就不多,昨天打肿脸充胖子全掏出去了,眼下是真的山穷水尽了。。
赚钱才是正道啊。
我屏住呼吸,缓慢地向丹炉周边运输灵力,到后头丹田枯竭的感觉越发明显,我咬紧牙关,总算勉勉强强炼完这一炉。
灵力枯竭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我头晕眼花,有些腿软,扶着墙踉踉跄跄。
所幸卖的价格还不错,我欢天喜地捧着40个灵石回了家。
我修为达筑基,已经辟谷,但兽人修炼极慢,祝悠应当还是要吃东西的。
想到祝悠苍白的脸色,我犹豫一会儿,还是咬咬牙买了两只灵鸡。
然后又大出血买了些外伤的药膏和内服调养身体的药预备回去后熬给他喝。
以前没办法,现在还不严重,说不定能养回来。
一通挥霍,我手里的灵石所剩无几。
6
回到家时,祝悠刚擦完我画符的桌子,把我乱七八糟的符纸整整齐齐码在一起,炼丹的材料一一分类,看上去无比整洁清爽,蹲在一边。
我走上前,有些奇怪地拍拍他的肩膀:「祝悠,你……」
他抬起头,我就看见他烧得通红的脸,嘴唇微微干裂。
他烧得迷迷糊糊的,盯着看了我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猛的站起身。
「抱歉,桌子擦过了,房子也打扫的差不多了,奴这就去浆洗衣物……」
他头低垂,恭恭敬敬说着,然后下一瞬,瞪大眼睛,呆愣愣看向我。
我把手从他滚烫的额头上拿下来,叹了口气。
之前也是这样,每次发烧都一声不吭,躲起来装作正常。
不过现在的身体就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吗,比我想象的还要坏些。
幸好今天买了些药,待会喝掉休息休息说不定能好些。
真的要好好养了,明天多画些符看看能不能买些补品。
我拧着眉毛苦大仇深想着,祝悠就定定看着我,半晌,轻声道。
「是奴失职,任凭主人处置。」
「奴东西不多,下午就能收拾好。」
「给主人添麻烦了。」
我猛然抽出思绪,他神情不变,恭顺地过分,像是早已把卑微刻进骨子里。
明明我什么都没说,他却熟练地过分,没有大吵大闹,省心地安排自己的事情,像是早已知道结局。
「说些什么胡话,发烧了就去休息。」我眼睛酸酸的,强硬地把他按在床上,盖上被子。
「好了,现在没有我的同意,你不准下来。」看到他有些挣扎,我到底摆出主人的架子,给他头上敷了条凉毛巾。
煎完药,我端给他,他浅茶色的眼睛直直看着我。
「奴多谢主人垂怜,感激不尽。」
看着他端着药碗却不做动作,我了然。
当着他的面喝了一下口,我苦得紧皱眉头,看向他。
「没有毒,但是我没糖,你一口气喝下去吧,兴许会好点。」
我倒是忘了,他一直因为兽人的原因被人嫌恶或捉弄,从小到大大大小小被不少人投过毒,警惕些也是正常的。
他怔住,然后缓缓垂下头,盯着漆黑的药汁,轻声道。
「奴只是不解,主人何故对奴这么好……」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慢慢低下去。
我有些意外,良久,笑笑。
「大概是因为…」
「一袋子亮亮的、很值钱的灵石。」
7
我是个孤儿,后来跟野狗抢食的时候被一户人家捡回去。
他们让我扮演他们失踪的女儿,每句话每个动作都要像她。
他们的女儿喜欢剑,我就要练剑,不分日夜地脸,每个角度都要跟她看不出差别,要明明看到剑就生理性发呕还要装出喜欢的样子。
每个人生下来就注定了自己的修道方向。
剑修见剑会有莫名的亲近舒适,符修喜欢符笔符纸,丹修喜欢丹炉。
若是符修去练剑,便会四肢百骸都会泛起密密麻麻的恶心不适。
初来时我尚不懂,大哭着拽住养母的衣角,告诉她我好难受,我讨厌剑,一点也不想练剑。
她沉下脸,甩了我一个耳光。
「你以为你是谁?江沫,你只是我儿的替身。」
「要不是你这张脸,你早就饿死在街头了!再多说一句,你就滚出去。」
我抽抽嗒嗒的一直跟她说对不起,对不起夫人。
「我练剑,我练剑,不要丢掉我,求求你不要丢掉我。」
她冷哼一声,身边的丫鬟脚踩上我的手,反复碾磨了几下。
我疼得直掉眼泪,带着哭腔喊她:「夫人,我好疼,我真的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她看也没看我,留下一句「别踩右手」就走了。
后来我再难受也不说,练习她的语气神态,模仿她的娇憨快乐。
可我最后还是被扔出去了,因为他们的女儿,真正的小姐回来了。
夫人看到她,一下子红了眼眶,抱着她泣不成声。
「我的沫沫啊,沫沫啊。」
「这么些年,你该吃了多少苦。」
她已经成了一名优秀的剑修,鲜活肆意,充满这个年纪的少女应有的生机美好。
他们哭作一团的时候,跟在身后的我被院里各色各样的目光凝视着,脸上火辣辣的。
像是阴沟里不得见天日的老鼠。
后来小姐特地来见我,倨傲地抬起下巴:「你不过是个逗母亲开心的玩意儿,现在我回来了,不需要你了。」
「你待在这里的每分每秒,我都觉得恶心。」
我始终低着头,安安静静听她说话。
8
被连人带包袱扔出去的时候,正下着大雨。
身上的衣服被淋湿,我分文没有,小心翼翼躲在别人家的一角屋檐下,像是没有家的野狗。
我好饿,好冷。
终于忍不住哭,我偷偷抹着眼泪。
然后我就遇见了祝悠,他狼狈的样子没比我好我多少,跟着我躲在屋檐下。
有人在,我不太好意思大声哭了。
就吧嗒吧嗒无声掉着眼泪。
那时候的祝悠刚才贩卖兽人的手里逃出来,偷了一袋灵石,紧张的不行。
我一哭,他转头看我,狐狸耳朵疑惑地晃晃。
「你叫什么名字。」
「江沫。」我想了想,还是决定盗用小姐的名字。
实在是很好听,再者,我也没有其他名字了。
「我好饿。」我吸吸鼻子。
耳边忽然传来那贩卖兽人的商户的声音,怒骂着。
「祝悠!你最好现在就出来,否则让老子抓到你,你tm完蛋了。」
原来他叫祝悠,真好听。
我又有点害怕,我听说过,这些人还会抓小孩子。
少年烦躁的揉揉头发,把一袋子灵石一股脑塞我怀里。
「这个……你怎么办?」
我小声问着。
那人声音越来越近,他害怕到有些发抖,还是安慰我。
「本来也不是我的,嗯,江沫,你可以去买点吃的。」
「等会我出去,你不要出声,不然他也会抓你的。」
他浅色的瞳孔透亮干净,然后鼓起勇气走出去。
我缩进角落,听到他把那人引走了。
雨慢慢小了,我打开袋子,是一袋子亮晶晶的、很值钱的灵石。
我以为这是最后一次跟他见面,没想到他再次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已经成了妖族首领。
仙魔大战,人人自危,尸横遍野。
一个魔物张开血盆大口要吃掉我时,我吓的不行,扔出许多符咒总算勉强烧死它。
被路过的祝悠下属看到,觉得天赋不错,就带走了。
他带着一批和我一样被搜罗来的符修丹修来到祝悠面前。
那时候的祝悠脾气就已经很不好了,暴躁到吓人。
我像其他人一样低着头乖乖看地板。
然后下巴被挑起,看见他微微扬了扬眉。
「丹符双修?」
我则看着他熟悉的眉眼,呆在原地。
9
我被祝悠留在了身边,每天为他画清心符和凝神丹。
日日被病痛折磨,他阴晴不定,一点烦躁都很容易暴走,头痛欲裂。
第一次被叫去的时候,屋子里一片狼籍。
几乎所有能砸的东西都被他砸了个遍,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碎成一片一片的。
屋子里很黑,门窗都被关的很紧,透不进一丝光线。
我打开门,就看见祝悠抱着膝盖,头埋得很深,一头墨发凌乱地披在肩上,垂落下来。
我走进,祝悠抬头看我,艰难地保持清醒,断断续续道。
「你……出……去。」
他额角微微暴出青筋,大颗大颗的冷汗噼里啪啦往下砸,眼睫颤动地极快,忍受着身体和精神方面的双重痛楚。
我平静地坐下,拿出一沓清心符,配合着运转灵力送进他体内。
然后掏出一把丹药勉强从他紧咬的牙关里塞进去。
他的眼神出现一丝清明,然后彻底清醒过来。
他的语气有些轻哑疲惫,却像是雨后的春藤,丝丝蔓蔓缠绕着人心。
「你是?」
「江沫,小将军让我来安抚首领殿下您的识海。」我低垂着眉眼回答。
「我记得你,多谢了。」祝悠按着仍旧隐隐发痛的太阳穴,想了一会儿,认真道。
他的头发随着动作垂落下来,在耳前晃晃悠悠。
鬼使神差的,我想帮他理好头发。
这样柔顺的头发,应当是好好打理的。
但这样荒唐的想法我只是在心里想想,帮祝悠理顺紊乱的灵力后就走了。
那次之后,我便被特许跟在他身边。
相处久了,我才发现,与传闻中的残暴冷酷、草芥人命不同,祝悠大部分时候都很平和。
甚至在压制得好的情况下,称得上温柔。
不过之前每次出现大部分出现在人前的时候都会达到精神崩溃的临界点,所以看上去无比暴躁。
外面传闻里无比夸大其词的残暴,已经是他尽了所有努力的稳定。
他稳定时像是最完美无暇的人,找不到一丝错处。
只有在神识动荡、险些暴走时,才能难得一见地窥见他内里不堪一击的脆弱。
10
某方面来讲,祝悠是个很犟的人。
很多时候,明明已经出现了不舒服,但他仍旧装作正常的样子,言笑晏晏,处理军务,和将领们谈笑。
直到所有人走了,最后绷住的一根弦才恍然断裂。
然后把发狂的自己关起来,再蜷缩在一角。
等我找到他时,冷汗涔涔,却可怜巴巴地朝我笑笑。
「你来了。」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没来之前,祝悠是怎么度过去这段时间的。
符修丹修无论仙魔,都是被各方争抢的宝贝,心高气傲得不行。
像是我一样被拐来的其实也不少,但他们从出生起就一直被捧在手心里,哪里见过这阵仗,当即哭嚎成一片,然后还死倔着不愿意去帮助恶名远扬的妖族首领,以死相逼。
然后祝悠头疼地看前个个眼泪鼻涕糊成一脸,还抽抽噎噎要自尽的公子小姐们,无奈的叹口气,看向旁边脸气得通红的将领,安抚道。
「算了算了,把他们送回去吧。」
所以不哭不闹甚至主动配合的我,在一众吓得瑟瑟发抖,眼泪啪啪掉的人里面格外显眼突出。
后来有一次,祝悠在桌前处理呈上来的厚厚的竹简报告,我在旁边画符。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在屋檐上噼里啪啦砸着。
空气中尽是潮湿的气息,我们各自安安静静坐着自己的事情,他突然抬头问我。
「你当时为什么愿意留下来。」
为什么要留下来,当然是因为,我别无去处。
我不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连活着都无比艰难。
那些世家子弟看来的人间炼狱,对于我来说,已经是难得的温柔美好了。
11
跟在祝悠身边时间长了,见惯了他脆弱难堪的时候,我们的关系也一点一点缓慢推进。
然后在友人已过、恋人未满的界限处停滞不前。
祝悠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出行军打仗,带着满身疲倦回来之后,又处理军务一直到深夜。
极度的疲倦会让人松懈对自己精神的控制,所以祝悠也总是因此极容易发病。
这天他出门,军营前来了个奄奄一息的妇人,伤痕累累,伤口处都围绕着一圈黑雾。
那是魔族攻击留下的痕迹。
她身边围着许多孩童,有男有女,有大有小,围在她身边哭。
我过去的时候,一个看上去最大的女孩子死死抱住我的腿,声音带着哭腔。
「姐姐!姐姐!求求你!救救刘阿婆吧,求求你了!」
「我给您当牛做马,我什么都能干,求你救救阿婆,她真的要死了。」
「她是个好人,我和这些弟弟妹妹们不用您操心,只求您救救她。」
旁边的士兵有些为难地看着我:「江姑娘。」
我摸摸小姑娘的头,去找了祝悠。
我没有跟他们保证,祝悠愿不愿意是一回事,但是我自己善心大发慷他人之慨就是另一回事。
如果祝悠不愿意,我就先把手头攒下的一些灵石给他们,给些补身体的丹药……
去的路上,我在心里谋划好筹码,打好草稿。
祝悠正在写些什么,听到动静,抬头看过来,弯了弯眼。
我简单说明了情况,然后斟酌着再次开口。
「我知道现在困难,如果你不方便,就算……」
「可以,如果那些小孩愿意的话,也一并收留吧。」
我还没说完,祝悠的声音就打断了我。
我把话咽了下去,回到他们面前重述了这番话。
那个最大的小女孩叫阿灵,泪流满面,又哭又笑,跪下来,呜咽道。
「姐姐,你是个大善人,我会一辈子记你的恩德,替你祈福的。」
其他哭的稀里哗啦的孩子纷纷应声。
我把她扶起来,有些无奈。
「不是我决定的啊,你们该谢一位姓祝名悠的哥哥。」
微风温柔地抚过脸颊,带来一丝轻痒,我笑笑。
「所以,都替你们善良的祝悠哥哥祈祈福吧。」
我的声音飘散在轻风中,慢慢飞远。
「愿他,长命百岁,万事顺遂。」
12
冬日来的很快,外面落着纷纷扬扬的大雪。
要过年了,到处都是一片喜庆的氛围。
军中纪律森严,本不该如此,但是祝悠对此完全装瞎,任由这些人享受难得的热闹。
除夕夜,一场宴会更是热闹非凡,喜气洋洋。
大多数人都喝得酩酊大醉,祝悠都喝了不少酒。
他摇摇晃晃来到我屋前,蹲在那里。
我打开门时,就看到他肩膀上头发上都积了薄薄一层雪,还浑然无觉。
我把他拉进来,替他拍掉身上的雪,然后抬眼看他。
「怎么了吗?」
他脸红通通的,什么也不知道,看不出半点平时的聪明样子。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头埋在我腿上。
我替他拢好头发,也不问,就这么一点点顺着头发,耐心的打理。
手上的头发比我初见时想像的还要软地多,我想起很久之前听过的一个说法。
头发软的头,大多心也软。
半晌,他闷闷地开口。
「江沫,我好难受。」
还带了些委屈。
我摸摸他的额头,不烫,然后温声安慰
「那下次就不要喝这么多酒了,休息休息,明天还头疼胸闷的话,我给你准备些舒缓的符和药丹,好不好。」
他微微动动,然后更委屈道。
「不是身上难受,江沫,我心里好难受。」
说着说着,他睫毛颤颤,眼泪就要掉下来。
看来是真的喝醉了,可怜又可爱。
他爬起来,撑着下巴乖乖看着外面的雪,满脸失落。
半晌,他开口。
「我想喝酒。」
「不可以,会更难受的。」我立马阻止了,倒了杯热茶给他。
「喝这个吧,心里会好受一点。」他抬头看我,然后垂下头,「谢谢。」
我给他披了件厚厚的狐毛大氅,给我自己也倒了杯茶,默默坐到他身边。
洋洋洒洒的雪在地上堆了很厚一层,洁白无瑕,像是天空柔软的云。
良久,祝悠开口,声音很平淡。
「小的时候,我以为我会成为一个英雄,拯救苍生,人人敬仰。」
他伸手接了片漂亮的雪花,雪花静静躺在他的手心,变成了一摊干净的水。
「结果,我成为一个又蠢又坏、人人闻之色变,恨不得诛杀的坏蛋。」
脸上的红晕还在,却盖不住难过的氛围。
檐角的风铃被冷风吹过,叮叮当当响着。
「你一直都是英雄,我知道的。」
「又聪明又温柔善良、我最最喜欢,恨不得抱抱的英雄。」我认真的、一字一句道。
13
他是个温柔的人,我一直知道的。
仙魔大战,说到底不过是仙魔两界顶端的那群人为了自身的利益强迫开启的争斗。
他们打着仙魔势不两立的争斗,靠着鲜血淋漓高高在上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最大的利益所得着,躲在幕后,操控着,指挥着那些身不由己的人替自己出征,出力,榨干所有价值。
所有我们看见的罪人,都身不由己,被无形的大手推动着流干最后一滴血,杀尽最后一个人。
所以要有一群人,去揪出背后利益所得者,才能真正结束这场荒诞的悲剧。
祝悠和他手下大大小小的将领,愿意去当这臭名昭著的「恶人。」
初见时慷慨地把所有灵石都送给我的少年,这么多年一直没变。
他习惯把温柔隐匿在角落,一点一点,最后恍然让人沦陷。
是世界上最好的祝悠啊。
14
那次醉酒后,祝悠和我关系推进了许多。
每次出去时,会特意来找我,认真地告诉我他要走了。
盈盈烛火下,他的眼里像是坠了星河。
我就拿出准备好久的治愈丹,护身符,笑着说。
「那我等你。」
其实我很不喜欢等待。
我的前半生,等待过太多人太多事。
等过抛弃我的父母想起我来找找我,等过养母能喜欢我哪怕一一点点。
等过下雨被狼狈地淋湿时也像其他孩子一样有父母撑把伞揪着耳朵谩骂,等过被人欺负的时候有个人挡在我面前帮我说句话。
失望过太多次,也就习惯不抱希望。
但是我愿意耐下性子去等等祝悠。
因为他不会忘。
他是祝悠啊。
所以我坚定的等待着。
他也总是一次次朝我奔来。
凌乱的头发,眼里沾染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璀璨夺目,远远的,他笑着告诉我。
「江沫,我回来了。」
是啊,你回来了。
15
就算我努力地调理,祝悠的身体还是一天天差下去。
我来的太晚了,他早就被病痛腐蚀地不像样子,随时摇摇欲坠,脆弱可折。
他一天天瘦下去,开始嗜睡,精神越发不济。
这天他的生辰,我煮了一碗长寿面端给他。
他眼睫一颤一颤的,眼里透露出困意,但还是努力撑起精神,笑盈盈吃着面。
「祝悠,你要长命百岁。」看着他掐着自己大腿的手,我忍住眼泪,强颜欢笑。
「会的,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呢。我要收了仙界那群老头,要让他们得到报应。」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要和江沫一直在一……」
话音未进,他晕了过去。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情绪很低落。
如论如何也不承认自己说的话。
甚至睁大眼睛很惊讶地嘲笑我:「你不要误会了,我从来没喜欢过你,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正常的朋友关系,我不喜欢你,江姑娘。」
无所谓似的,他挑眉笑道:「你现在还没找人家不会就是因为我吧,我告诉你,我心有所属,根本不喜欢你。你呢,赶紧去找个老实的嫁了吧,我看我手下的小陈就不错……」
他说的很快很多,像是害怕自己再也不能说话一样拼命的、前言不搭后语劝我。
「好啊,那我现在就去找陈将领。」不知道为什么,我憋了一股气,打断他。
他噼里啪啦的话断了一瞬,手指微微蜷缩,然后又是不在意的语气。
「好啊,我介绍你们认识,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他肩膀一颤一颤的,像是笑得过分。
我走出屋子,外面冬雪正大,寒风吹过,吹得我脸上发湿。
16
我被陈将领带走了,他把我带到一个被祝悠收复的村子,里面生活祥和,像是隔离在这片战争之外的世外桃源。
里面的村人也都对我热情温和地过分,打着招呼,争先邀请我去他们家做客。
村子哪里都好,就是离祝悠驻营的地方远得过分,消息也不灵通。
「是祝悠的意思吗?」我平静的问。
他挠挠头,笑道:「江姑娘,首领让我转告你,这段时间感谢你的帮助,他现在找到更合适的人了。」
「看在这段时间的帮忙上,给你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你好好生活,别惦记他了。」
我的屋子很大,装修的很好很认真,每个花草物品的摆放都正是我喜欢的样子。
我一直都出乎意料的平静,像是所有的情绪都被封印住一样,无法引起波澜。
陈将领在大雪中走了很远,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大声向我喊。
「江姑娘,首领说你要好好生活!他会让世界变好的!」
「要开开心心啊。」
所以让世界变好的方式就是以身自爆、同归于尽吗?
听说仙门的众多长老被他骗出来拉着一起死,最后连一具完整的尸骸都没有留下。
他比我更了解自己的身体,除了这条路,他无路可走。
村长来告诉我的时候我正在炼丹,我冷静的听完,手都没抖一下。
你看,其实祝悠对我也不是很重要。
其实我一点也不在乎他的。
「尸骨呢。」
村长叹了口气:「是尸骨无存,连一碰灰都没留下。他用全身筋脉和灵力自爆,整个仙界抖一片动荡。」
灵火猛然灼烧痛我的手,我默默盯着:「他的手下呢。」
「大多数人都被他送走了,小部分将领跟着他一起去了。」
村长的眼泪簌簌落下,哽咽道:「现在停战了,江姑娘,生活会越来越好的,再也不用像之前一样胆战心惊了。」
那祝悠呢,祝悠怎么回来。
骗子,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
你说,要和江沫永远在一起的呢。
你怎么也骗我。
到处都是欢欣的氛围,家家户户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停战了!」
鞭炮声锣鼓喧天,在寂静的冬夜里 炸开幸福的花。
闭上眼睛的时候,我想。
祝悠,要是我们能早点遇见就好了。
17
我开始疯狂地给祝悠买补品,他的身体也肉眼可见好多了,脸上开始有些正常的血色。
他开始对我信任了一点,我们之间的相处和谐正常了许多。
我总是背着他炼丹画符,结果在他第一次撞见我灵力枯竭的时候,生了好大一通气。
但他习惯把情绪藏起来,所以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家里扫了一遍又一遍。
空气中遍布着压抑的怒火,我清楚的知道他生气了。
看着苍蝇走过去都得滑一跤的地面,我咽了下口水,试探性开口。
「嗯,祝悠,其实也不是每次都是那样的,这是意外,我一下子没把握好量,所以……」
我努力组织着措辞,「祝悠啊,我坐坐就好了,不用躺在床上休息的,你不要生气了……」
「抱歉。」他仿佛忽然泄气一般,低声道。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我说了,你以前帮过我嘛。」我看着他低落的神情,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他浅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折射出好看的光,狐耳微微耷拉:「主人不必这样费神,奴身份低贱,何谈生气,只是一时惶恐。」
「那些东西也不必吃的,灵石昂贵,不必花在奴身上。」他长睫垂下,盖住眼底复杂的情绪「奴,也不愿看到主人虚弱痛苦。」
我捧着他递给我的茶杯,喝了一口,开口:「东西肯定还是要买的。」
他幽幽的目光向我看过来,我差点打了个寒颤,硬生生忍住了:「嗯……但是,我保证以后会小心的,会注意爱惜自己的身体的。」
「主人现在说什么就是什么,若是日后食言,奴又怎么开口。」他语气轻飘飘的,却莫名让我有些别扭。
一口一个奴喊着,倒像是在提醒我他的身份。
我被说的浑身不自在,干脆引出一抹灵力,起了灵誓。
「好了,现在你相信了吧。」我有些无奈。
少年的狐耳立起来,微不可察地晃晃。
我上辈子跟祝悠这么多年,当然清楚他这些小动作的含义,他现在心情好得不得了呢。
察觉被算计,我咬牙切齿要揭穿报复,扭头却看见他好看的狐狸眼弯起,熠熠光辉闪烁其中,嘴角微微上扬,漂亮的眼睛里划过一抹狡黠的意味。
细碎的阳光在他的发丝上跳跃,他眉眼弯弯,罕见的有些这个年纪应有的少年生气。
我呆了呆,然后也笑起来。
算了,就这样,也很好。
18
因着立了灵誓,加上祝悠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我是多赚钱的机会都没有,只好另寻他法。
我去买了些灵药的种子想要赚些外快,祝悠就自告奋勇地接下种植的任务。
上辈子他就喜欢捣鼓花花草草,我也就放手让他去做了。
于是每天,温融的阳光下,我在画符炼丹,他就在旁边侍弄灵药。
他额头上沁出细微的汗珠,翻弄着花草,一瞬不瞬地盯着,小心翼翼拨弄检查些什么。
若是看到满意的结果,就微微眯起眼睛,尽是笑意。
我忽的笑出声,不知道上辈子那些到处传他以杀人为乐、是个残暴可怖的人发现这大名鼎鼎的妖族首领最喜欢的居然是养花种草,心里会作何感想。
听到笑声,祝悠向我看来,有些疑惑。
「怎么了吗?」
我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一个人,他也很喜欢这些。」
祝悠脸上笑意收敛了些,看着眼前在风中轻轻摇曳的芽苗,垂眸笑问:「是个怎样的人呢。」
「是个很好、很温柔的人,喜欢花草,喜欢画画,喜欢睡觉,舒服高兴的时候喜欢眯起眼睛,难受的时候谁也不告诉,就偷偷躲起来……」我看着眼前的符咒,温声道。
「啪唧。」祝悠面无表情掐断了眼前的嫩芽,对上我的视线,温柔笑道:「没什么,就是这株苗长得不太好。」
我收回视线,总觉得有些后背发凉。
18
等到祝悠身体好的差不多了,我就开始近乎压榨地逼迫他修炼。
不管怎么样,自身实力永远最重要。
兽人修炼比常人要难,所以在时间上下功夫。
祝悠上辈子是个剑修,而且是天生剑骨,所以筋脉也比一般人强健。
所以最后,他以妖丹和浑身筋脉灵力为印自爆的时威力才那么大。
想到这,我还是忍不住有些心里发堵。
这样我不在他身边的时候,起码他也有能力保护好自己。
我苦口婆心劝导着,他听我说完,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抬眸问我。
「他也很厉害吗?」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谁?」
他摸摸我特意给他挑的剑,小声道。
「您的那位故人。」
「是啊,他很厉害。但是你一定要比他更厉害,听见没有。」
他眼睛微凉,语气也带了些莫名的笑意。
「会的。」
但愿如此。
19
今年的冬天来势汹汹,大雪纷扬。
雪停了些的时候,外面就热闹起来了。
「今天是除夕。」祝悠站在门口看了很久,转头看我「外面好热闹。」
「出去玩玩吗?」我看着他期待地微微摇晃的尾巴,有些想笑。
外头喧哗热闹的不行,街边都是小贩,天色此时有些晚了,家家户户的灯火便点起来。
祝悠小心翼翼牵着我的手,兴奋又紧张地走着逛着。
我摸了把他的耳朵,他脸上就浮出淡淡的红云,却还是笑着看我。
「这位仙人,给你的道侣买个平安结吧,新的一年,平安顺遂,得偿所愿,安康喜乐,讨个吉利。」街边一个摊子上的妇女舌灿莲花,热情介绍着。
在外面为了防止麻烦祝悠的耳朵和尾巴被我用灵力隐匿起来,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祝悠的整个身体都有些发僵,脖子都红了,小声解释:「不是的……」
「那来一个,谢谢您了。」我打断他的话,笑盈盈道。
「哎,我给您挑个最好看的,您一看就跟您道侣感情不错,祝你们新的一年甜甜蜜蜜,白头到老!」妇女笑开了花,奉承话一句接一句。
然后祝悠的脸就随着她的话一点一点红起来,像是熟透的柿子,睫毛快速地扇动着。
我给祝悠带上平安结,然后把快要熟了的他拽走了。
我们来到桥上放长明灯,他就时不时用余光瞥我一眼。
天空上方飘着千千万万的长明灯,承载着众人美好的愿望,飘往天际。
我人生唯二认真度过的除夕,都是祝悠哉陪着我啊。
「这么多人的愿望,真的都能实现吗?」祝悠放飞了灯,然后转头问我。
「是啊,所以我的愿望,这么多年都只有一个。」我弯起眸子,看着遍布长明灯的天空。』
祝悠有些好奇,凑近了些:『是什么。』
『说出来就不灵了,我之前违背最后失效了,所以这次保密。』我看着属于我的那盏灯摇摇晃晃飞上去。
我要我的祝悠长命百岁。
从始至终,我都只有这一个愿望。
祝悠低下头:「那我的愿望,能被看到吗?」
我拍拍他的肩膀:「放心,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实现。」
他就认真看着我的眼睛,眼睛微眯,笑意蔓延到眼底。
「一言为定。」
20
回来的时候,我喝了很多酒。
「你喝醉了。」祝悠提醒我。
我摇摇头,我很清楚我自己没醉。
头有些发晕,我就坐在门口吹冷风。
祝悠就给我披了件外衣,坐在旁边陪我。
头脑有些昏胀,我尚且清醒的意识似乎也被蒙上一层薄薄的纱。
看着地上的积雪,我笑起来,眼里却都是泪花。
「你看,场景一样,人却调换过来了。」
我撑着下巴看着圆月,看向祝悠。
「祝悠,你要好好活下去。」
随即笑眼看他:「你看,风水轮流转,这次留到我说这句话了。」
「好了,这次要留你一个人难过。」
「但是呢,我不在的时候你要保护好自己,好好吃药,好好修炼……」
我迷迷糊糊说着,眼泪就掉下来,在雪里砸出一个一个小坑。
最后,我迷蒙着眼睛看他,扬起大大的笑容,抱住他。
把头埋在他脖颈间,我超大声笑道:「祝悠,我真的、喜欢你好久好久了。」
「非常、非常喜欢。」
不知从哪里开的头,反应过来时爱意已经汇聚成一片深海,无时无刻缠绕在我身边。
喜欢祝悠,真的真的好喜欢啊。
我睡了过去,所以也就不知道他在盈盈月光下轻轻回抱住我。
然后眸子微弯,小声而认真道:「好巧,我也是。」
21
我出了趟远门。
在霞水镇以东找到了阿灵和刘阿婆。
他们身边围着一大群叽叽喳喳的孩童,阿灵双手叉着腰,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督促他们去睡午觉。
刘阿婆躺在摇椅上笑呵呵织着衣服,招呼着阿灵来试试。
院子不是很大,但种满了花花草草,沐浴着阳光,生机盎然地向上攀岩生长着。
换上新衣服,阿灵兴奋地转了几个圈,微微抬起下巴,高兴得不行。
「阿婆,我是不是特别好看。」
「好看,好看,我们阿灵长得俊,穿什么都好看!」
微风摇曳,门帘被风撩起来一瞬,人影转瞬即逝。
「咦,是不是有人来了?」阿灵奇怪的跑过去,然后高兴的喊道。
「阿婆,你快看!我最喜欢的花种子!还有好多好多衣服,正好给弟弟妹妹们穿!不知道是谁留下来的!」
她珍惜地看着花种子:「这个我找了好久人家都说没有了,你说是哪个好心人。」
阿婆摸摸她的头,苍老的眼看向门口,笑着开口:「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阿灵,要谢谢人家啊。」
傍晚的时候,我摸到了陈将领的家,实在偏僻。
落日西沉,天边一片醉云。
「启深啊,你快歇歇吧,白天做了不少农活,现在哪里还有精力看书呢。」一个老妇人心疼地开口。
然后是青涩响亮的声音:「娘,你放心,我不累!」
「我不比人家有修行的天赋,就更要努力,我一定会让我们娘俩过上好日子的!」
他的声音满是憧憬:「等到明年我攒到十五灵石,我就去找宗门报名,到时候每月发的月俸就够我们吃喝不愁了!娘到时就不必节俭了,咱像别人家一样打扮地精神漂亮!」
妇人笑起来:「好啊,娘等着你啊。」
木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她疑惑地偏头看去。
「启深啊,风有些大,把门关好吧。」
「哎。」他爽快应下,走到门前呆了一瞬,大叫起来。
「娘,你快过来看,是谁留下的灵石啊,霍,好多啊!」
妇人闻言起身,有些担忧:「哎呦,是谁落下的吧。」
「不,娘,上头还写着我名字嘞!天娘哎!就像是老天听到咱们说的话一样!」
我走过从前许多熟识的人家,留下一份礼物。
他们此时家庭圆满幸福,脸上还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满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眼睛比星星还要亮。
我想他们一直幸福快乐,永远热忱期待着鲜花烂漫的山野与未知但一定会美好的明天。
22
我在水杯里撒了昏睡散,端给了祝悠。
他定定看着我,眼里笑意淡淡:「是给我的吗,谢谢。」
然后一饮而尽,在我的眼底下昏迷过去。
我把他拖到床上,留下一封信,编造出我远游,不再需要他的谎言。
翻出那把我年幼时使得极不顺手的剑,我关上了门。
我要去杀一个人。
长元长老,也是一切噩梦的开端缘由。
上辈子祝悠告诉过我,长元真名易慎,被赶出宗门,堕魔。
但他伪装地极好,几十年后编造出新的身份,成功瞒过众人光明正大进了曾今的宗门。
他善用禁术,用自己的寿命用引,不断诱惑着仙界众长老,勾起他们内心深处最肮脏的欲望。
仙界一大能察觉出异常时已然为时过迟,魔本就心存欲望,眼下与向来道貌岸然的仙界对上,更是无比疯狂。
后来祝悠把他元婴捏碎的时候还在痴狂大笑。
「你以为杀了我就有用吗?若是他们心中本就没有欲望,又怎么可能被我引诱?」
「实话告诉你,我只对宗门里的几个长老用了禁术,这几个老不死终于不装了,天天逼着别人替自己去攻打魔族。」
他七窍流血,痛苦地不行,却还在说。
「真讽刺不是吗,当年我因为因为欲望被他们驱逐,现在他们的面具碎掉,露出的心却比谁都要黑。」
「除非你把他们都杀了,否则欲望之火就会愈演愈烈,直至再无理智!」
「我就是要所有人都体验我所受过的苦,体验这人间炼狱!」
现在的时间,长元刚刚准备开始下手。
提着剑,我忽然感觉讽刺。
没想到,童年那段无比痛苦的练剑经历,居然会让我在此刻有了杀上去的资本。
我短暂封住气息流转,潜入他的洞府。
「谁?!」长元谨慎地过分,霎那间就察觉到我的存在。
他双眼血丝明显,身上隐隐围绕着淡淡的黑雾,指尖滴着血,正在研究禁术。
就在他反应的时间,我的剑已经抵到他的脖颈处,微微擦出血痕。
「初次相见,长元长老,或者,我该叫你……易慎。」我眸子微弯,笑意不达眼底。
听到熟悉的名字,他瞳孔微微瞪大,然后迅速冷静下来:「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和你无冤无仇,你现在走,我不会告诉别人。」
他手缩回袖中,悄悄碾出丹药。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压在地上,然后用剑狠狠戳穿他的元婴,旋转了一下。
「好巧,我也是个丹修。」
他猛然转身,狰狞地笑起来:「我的元婴这么多年被魔气和禁术侵蚀,早就剧毒无比。」
他用血淋淋的手抚上这把剑:「就在你杀死我的一瞬间,我身体的毒就几不可耐地攀上你的身体,疯狂的侵蚀你的身体。」
「到时候,你就会如同万蚁噬心一般痛苦地死去。阻止我的人,都不得好死。」
他这些年法力和寿元都尽数耗在禁术上,练筑基都打不过,唯一靠着保命的就是这个秘密。
修炼至元婴之人,身体强健,只要元婴能活,无论受了多重的伤,换具身体还没还回来。
只要我此时收手,他就还能……
长元扑哧吐出来一口黑血。
我蹲下身子,揪出他的元婴,碾地粉碎:「我知道。」
他被巨大的痛苦吞噬,死死拽住我的衣服。
生死关头,他忽然迸发出巨大的求生欲,想要求救。
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只要他的肉身不被彻底毁灭,哪怕是最后的一丝神魂,他都能寄体重生。
只要……
我扔出一沓引火符,当着他的面点起熊熊灵火:「你忘了吗,你自己以血为章设下的结界。」
「但是现在,谁也出不去了。」
他终于看出那灵火的特殊,是极凶之法。
瘫软在地上,他瞪大眼睛,哆嗦着开口:「从一开始,你就没想回去。」
我看着摇曳的火苗,轻声道:「是啊,所以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毒性缓慢发作起来,四肢百骸密密麻麻泛上疼痛,我在大火中蜷缩起来。
火舌攀上我的衣角,然后肆无忌惮地在我身上燃烧起来。
原来光是被烧都这么疼啊,那祝悠,以清楚地感受到浑身筋脉在一瞬间爆开,肉身不复的时候,你该有多疼呢。
火光中,迷蒙间,我影影绰绰看见祝悠眉眼弯弯,在月光下向我招招手。
「江沫,我回来了。」
朦胧的意识被拖拽进无尽深渊,不见天日。
……
「江沫!」
结界在一瞬间轰然碎裂,祝悠娴熟地提着剑,出现在我面前,拎起我就御剑逃跑。
23
再次醒来的时候,脑袋被冷风吹得清醒了些。
祝悠还没学会御剑,我看向眼前用的熟练的某人,连该做什么表情都不知道,就这么呆呆地留着泪。
「江姑娘,再哭别人该说我欺负你了。」他声音里带了些懒散的笑意。
泪水彻底决堤,我拉着他的袖子:「你回来了对不对。」
他乱了阵脚般我擦眼泪,温声道:「是,江沫,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也没用,我要死了。」我哭的更难过了。
他忽然凑近了些,笑容从眼底荡漾开来,纤长的睫毛差点戳到我的脸。
「笨蛋江沫,你现在哪里还难受,我把我自己的妖丹分给你一半了啊。」
「我真的很生气哎,你什么都不跟我说就走了,居然吃亏的还是我。」
我总算从将死的巨大哀伤中抽离出来,抬眼看他:「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从你喝醉酒的那天晚上我的意识酒好想隐隐约约出现在这具身体了,不过『他』死活不让我出来。」
「今天早上他昏睡之前把身体的掌控权给了我,说你肯定遇到危险了,虽然不愿意但确实可能只有我能救回来你。」
说到这,他挑挑眉,无奈又好笑:「江沫,你真的很有魅力啊,怎么什么时候都这么吸引我啊。」
我们说话间冲破云层,看清湛蓝的天,金色的阳光洒落在身上,积雪融化。
「江沫,我,也喜欢你很久很久了。」祝悠忽然转头看我,眸子微微发亮。
一阵鸟鸣冲散了他的话,我回头:「什么?」
他死死瞪了那鸟一眼,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微微晃动,脸上泛出极淡的红晕。
阳光跳跃着撒过我的眉眼,我坐在剑上心疼的轻点我灵石和符丹的存活。
以为要死了,好不容易大方一回,这回真完了。
他笑出声,然后弯着好看的狐狸眼,笑眯眯看着我。
「我是说,今天天气,真的很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