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被攻破那日,赫连焘将父亲的头颅扔在我的脚下。
“赵于京,我说过,背叛者,死。”
再次看到鲜活真实的赫连焘,我脊背一僵,像是从一场被万箭穿心而亡的噩梦中苏醒,身子忍不住颤抖。
我竟然重生了。
只见赫连焘手握银枪,目光凌厉:“赵于京,收起你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觉得恶心。”
是,在赫连焘面前的赵于京永远是高傲不可一世的。
我仰视着他,说出与前世无二的话:“可汗当知斩草除根,今日若不取我性命,他日我必为晋阳擒拿叛贼,取其项上人头以谢三军。”
果然,赫连焘冷着脸看我:“我这就送你去见你爹。”
1
赫连焘到底留了我一命,却也没有让我好过。
他的银枪穿透我的肩胛,废了我的武功。
顾不得剧烈的疼痛撕扯着我的神经,我一遍遍回想上一世发生的事。
赫连焘是突厥王的次子,自小质于晋国;我乃晋阳太守之女,刻意与之交好。
后来,质子回国,弑父弑兄为王。
而我仗着赫连焘对我的偏爱,借探望之名,迷晕他偷走了宿都的城防图,带回呈给父亲。
赫连焘震怒,连夜率军攻破晋阳。
我抄起长剑,杀了一个又一个狠狠扑向我的贼军。
即将力竭时,赫连焘打马上前,冷冷地将父亲的头颅丢在我的面前,疾言相对。
怒火奔腾,我五指收拢,握紧长剑冲向他。
他斜睨我一眼,冷哼一声而后从马背上跃起,朝我飞来。
他软禁了我,并没有动我分毫。
我不甘心做突厥人的俘虏。屡次逃走,屡次被抓回。最后一次赫连焘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不再拦我。
我却死在那早已被他斩杀的父亲手里。
我的父亲站在城墙上,冷漠地对弓箭手下令:“杀,一个不留。”
万箭穿心,我当场没了呼吸。合眼之际,余光看到突厥人再次攻破城门,而赫连焘则如神明般降临,横抱起了我的尸身。
越是想着,我的神情愈发诧异,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赫连焘举止有异,莫非他和我一样,是重生而来的人?
2
我猜得分毫不差,赫连焘和我一样,重生了。
当晚,赫连焘就命侍女给我精心梳洗,将我送到宴席上。
原来是赫连焘下令设宴犒劳三军。
突厥人不加掩饰的垂涎目光一一落在我的身上。
我强压下肩胛处的疼痛,挺胸抬头望向正前方的主位。
那里,赫连焘正撑着胳膊斜躺,漫不经心地张嘴接过胡姬喂来的美酒。
他扫视我一眼:“勇士们,今日尔等能斩杀晋阳太守,俘虏其女,他日便可取下晋国皇帝人头来盛酒。”
“取狗皇帝人头,为战亡的勇士报仇。”
座下慷慨激越。
赫连焘在故意挑衅我!
我默默捏紧袖口,虽不想与他针锋相对,却不能沉默。
父亲教导我,做人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侍君、忠君,不给家国抹黑。
我盯着赫连焘,一字一顿:“痴人说梦!晋国子民定万死以赴,用血肉筑成万里长城,捍卫守护家园,把你们赶回大漠深处去,让你们不敢来犯。”
“妖言惑众,可汗,让我杀了她,阵前祭酒。”
有人怒了,拔出剑就要杀我。
我目不斜视,心里毫无畏惧。赫连焘早就有机会要我的命,既然他不出手,说明我不会死。
果然,他摆摆手,语气里带了些戏谑:“赵于京,侍酒。”
“是。”
在他的注视下,我上前一步,半弯着腰,右手持壶,左手托壶底,将酒缓缓倒入他面前的杯中后,轻移莲步,立于他的桌侧。
那是作为婢女的自觉。
赫连焘神色晦暗不明,怒意似乎更甚:“堂堂晋阳太守千金,竟也愿意干这等下人的活。”
还未等我开口,他手中那把割羊肉的匕首便抵在我的肩胛:“那就让我再讨教讨教别的伺候人的功夫。”
3
芙蓉帐暖。
赫连焘长发散落,衣衫半褪,躺在床上勾唇笑道:“赵小姐莫非要等我亲自动手?”
我霎时愣住,脸颊微红。传闻赫连焘不近女色,即便前世我刻意接近撩拨,他也十分淡定,像庙堂里入了定的高僧。
此刻此景,总觉得他故意羞辱我。我吞吞口水,开门见山:“赫连焘,谢谢你上一世没让我暴尸荒野。”
他几乎呆住,忽然掀起眼皮:“既然如此,那你岂能辜负,我曾对你的这份大恩?”
烛火摇曳,灿烂热烈。
那一夜,赫连焘格外狠厉,像是要把我拆骨入腹一般。
事毕,赫连焘命侍女呼延给我送来一碗药。
那呛鼻的汤汁像在无声地诉说,赫连焘对我心存芥蒂。我不禁嗤笑,将之一饮而尽:“多谢可汗恩典。”
呼延轻轻哼了一声:“这是你的福气。”
我暗暗敛眉,我并不需要这样的福气。
目光越过层层巡逻的士兵,我得想办法离开。
4
我掐住啐了我一口的呼延的喉咙:“一个婢女,也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纵然我现在身上带伤,但要捏死你照样易如反掌。且我是赫连焘放在心尖上的人,若是他知道你这般无礼,想必会要了你的命吧?”
我向来不是端庄自持的闺中小姐。自小,父亲就对我倾注大量心血。他说,我赵为民的女儿,不能只学绣花针,更要识文断字,手握利刃,进可保家卫国,退可保全自身。
似乎是第一次见温润的兔子跳起来咬人,呼延脸色发白,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时间脸上像开了染坊那样精彩。
她用舌尖抵住发疼的脸颊,断断续续地嗫嚅道:“你,你,放开我。”
其实刚才的用力扯得我肩胛十分难受,要是呼延真动起手来,我不一定能胜过她。
我不敢大意,朝她嘴里塞了一颗断肠丸,这才冷着眼松开她:“想办法让我离开,我给你解药。”
她使劲抠着喉咙:“不可能,我绝不背叛可汗。”
我不紧不慢地道:“我走了,你就有机会上位,不是吗?”
我自然看得出来,呼延爱慕赫连焘。
爱让人沉沦,也会让人盲目。
果然,过了一会,呼延点头:“机会只有一次,你最好能跑出去,否则我先毒死你。”
6
当晚,趁着赫连焘外出之际,呼延悄悄带我出了营帐。
我翻身上马。
她拦在马前:“解药。”
我挥了挥手:“帐中茶壶下面压着一颗药丸,你回去后,自会看到。”
她双眼似剑,恨不得将我刺出几个窟窿眼来。
一路疮痍。
城墙倒塌,城门破损,城中的商铺被烧毁,街道上横七竖八躺满尸体,这个无头,那个缺肢,上面还压着木头和大刀,满目狼藉。
我按着胸口,把那堵住嗓子的哽咽按下去,快速打马来到鹤城。
鹤城与晋阳相邻,是母亲的娘家,也是父亲射杀我的那座城。
我乔装打扮,进入一家茶楼。
茶楼鱼龙混杂,是打探消息的绝佳之地。
我要查的人,不是父亲,而是突厥的暗探。
除了父亲,没有谁知道,我会突厥语。
待在突厥营帐的那几日,我刻意扮弱,无形中探析了突厥暗探的联络方式。
我要拔掉赫连焘安插在鹤城的钉子。
7
白光掠过,一把锋利的刀刃朝我劈来。
我身形一转,反手拔出腰间的软剑,将对方打得退出三丈开外。
我像收割麦子一样,手起刀落间,就割下了三颗人头。
表兄林瑞皱眉望我:“下次这种事你无须插手,交给我们就好。”
林瑞是鹤城副都指挥使。